第26章 长孙遇

不过太子和皇帝到底不是武林人士，有大把金钱将这无影阁组织起来，却不懂江湖人士自有一套的门路。

        那无影阁里集结的大多为江湖上的能耐人，五湖四海正道歪门的都有，大家崇尚能力，私下里将李遇的师傅奉为阁主。

        柳子澄知道这一点，鬼使神差的，他没有将这一事实禀告太子，甚至出资助力他们发展。

        李遇能感觉到，在柳子澄的内心深处，嫉妒厌恶那个奢侈腐靡的世家圈子，包括对世家放任顺从的永安帝。

        直到老阁主死去，李遇接位，无影阁的规模比原来大了十倍不止，势力遍布大业的各个角落，太子才来询问柳子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柳子澄只说自己为了敛财让无影阁去外面接些私活，顺便结交一些江湖人脉。

        太子彼时已经开始帮永安帝处理政务，整日里忙得焦头烂额，见选到自己身边的暗卫质量可靠，且无二心，便默许了他的经营，慢慢地，甚至直接把无影阁丢给他，需要时向他开口便是。

        柳子澄常常为这事感叹，舅舅和太子就是太信任自己的亲族，太重视感情，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

        而李遇，应当是这无影阁里最大的变数。

        那日他像往常一样溜到这别院，却没有见到李遇像往常一样在密室苦练，而是取了一沓白纸鬼鬼祟祟地往树林里去。

        柳子澄觉得自己生平都没有如此机灵，居然跟了李遇一路都没有被他发现。

        知道李遇走到树林深处，冲身后的他说：“出来吧，我在别院就发觉你了。”

        柳子澄当时的得意瞬间灰飞烟灭，嬉皮笑脸地质问他来着林子里干什么，还拿着祭祀用的白纸，是在祭奠谁。

        “我在祭奠我的父母兄长，长孙府上下三百余条冤魂。”

        李遇盯着他坦荡开口，仿佛在谈论今晚吃什么。

        柳子澄当时就感觉自己被雷劈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到了这林子里，眼前这少年、还有从他嘴里出来的话，都好像是他在公主府里的一场梦。

        长孙府，不用李遇解释，他也知道他在说哪一家。

        顺德六年，大业出了一桩令朝中众人石破天惊、令民间百姓茶余饭后欷歔不已的事儿。

        长孙府，几代书香世家，也算是士族公卿里的佼佼者，居然贪婪无度，在江南密谋造反了。

        不知情的人或许要说这长孙家属实有些不识好歹，毕竟先帝将大业最肥沃的地界儿给了长孙家，令其在富庶的鱼米之乡享上千食邑。如此恩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可要是京中熟悉内情的，恐怕知道压根儿不是这么一回事。当年永安帝亲政多年，终于有心动一动这世家笼络的门阀政治，便在自己姐夫柳驸马和长孙家的支持下大兴新法，革新税制。

        要说柳学士支持，是因着和永安帝的姻亲关系，那长孙家，便全是朝臣义气了。彼时李遇的父亲长孙靖秉持族规家训，誓死忠于大业王朝，虽然顶着世家的身份，却毅然和皇帝站在了一起。

        柳学士曾问他，这新法一行，可想过长孙家此后也要利益不再，难以立足。

        谁知长孙靖破不在意地一笑，说长孙家的儿郎诗书傍身，不屑于在祖宗的隐蔽下苟活。

        此般大义，令柳学士赞叹不已，也令世家愤怒不已，都说长孙家的脑子坏掉了，要和豺狼为伍。

        从最后的结果的结果来看，长孙家当年的坚持确实有些不甚明智。

        世家彼时虽有衰败之势，但元气尚在，永安帝又是一个野心有余，勇气不足的君主。革新之法推行到一半上头的皇帝就顶不住了满朝大臣的唾沫星子，再加上背后刘家的威胁、民间具体执行的受挫，永安帝表现出犹疑的态度来。

        底下人一看皇帝这副表现，立马将矛头对准了下面的追随者。柳驸马流放西南，行致半路便因病离世。而长孙家，则是全族上下被安上了谋逆的罪名，从大业的史书上彻底地消失了。

        李遇永远忘不了那一夜的情形。

        彼时正值新春，一家人围炉夜话，母亲还在感叹江南难得一见的大雪，便听得外面兵马嘶喊，尖叫连连。

        父亲长孙靖似乎早有预料，永安帝放弃了他，长孙家便成了这次世族泄愤的矛头，他安抚了妻儿出去查看，这是印象里，李遇最后一次见父亲。

        好在赵家皇室的良心还没有死绝，昭仁长公主费劲千辛万苦备好了车马，准备带李遇母子离开，可还未跑出百里，母亲和长姐便被捉了回去。

        那年的雪确实大得让李遇记忆犹新，雪花片子像扯断了棉絮似的洋洋洒洒地飘着。李遇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和长姐，死在了追兵的刀下。

        后来他到京都，听闻京中的贵族喜欢雪中赏梅，他总是不禁想到那一日的场景。母亲和阿姐的血染红了身下的雪，刺眼、诡异、绝望。

        李遇侥幸被长公主府派来的人救下，却没有跟着他回去。他从他们暂宿的客栈逃开，去了城外破庙的乞丐堆里。

        在那群乞丐里，有个老伯一连几天分他半个馒头吃。走之前他问那个老伯姓什么，老人睁着浑浊的眼想了半天，说自己姓李。

        “那我以后便跟着您姓了。”他说完便不回头地往北边走。

        从此，世上再无长孙遇，只有李遇。

        树林里，柳子澄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人：“你这些年去哪里了母亲一直在找你，我们都以为你……”

        “我在无影阁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长公主了。”李遇淡淡道。

        “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面熟，你就不怕告诉我，我把你这惊天的秘密说出来。”

        实在不怨柳子澄没有在两年前初见时认出来李遇。他们小时候唯一一次见面，便是他作死去掏后花园里一个马蜂窝，李遇当时路过，拼死把他从马蜂堆里救了出来，自己却被蛰的昏迷了三天。

        等他醒来，柳子澄抱着李遇肿的看不清五官的脑袋哭着说：“兄弟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上刀山下火海哥哥都陪着你。”

        李遇如今坦白身份倒也不是想要挟恩图报，而是他暗地里观察了两年，发现柳子澄平日里虽和永安帝舅甥情深，暗地里却将无影阁内的事对他那皇帝舅舅瞒得死死的，丝毫不提内部的隐秘。

        可见，即便永安帝为了弥补当年对柳驸马的愧疚，对长公主母子多有弥补，柳家也没有放下心中的芥蒂。

        李遇跟他言明，他想借他掩护，去太子手下做事，借太子之手，完成他们父亲当年未完成的事。

        好一个借太子之手，柳子澄哪还能不明白，这是想让太子推翻了永安帝自己上去，只怕那太子孝顺不从的话，李遇到时候要就要自己上去当皇帝了。

        完成父辈当年未完成的事。柳子澄感觉自己当时浑身的血如同在油锅里煮，仿佛看到了父亲少时给他描绘的图景。

        最终，柳子澄拍着李遇的肩，说出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话：“兄弟，你上刀山下火海哥哥都跟着你。”

        从回忆里抽身，柳子澄见对面的人还在聚精会神地研究无影阁近来的人事变动。在他西行的这段时间里，无影阁确实又多了许多反对世家的江湖人士。

        合上名册，李遇发现柳子澄还是有点良心，给他换了根明亮的烛火。

        “平日不必拘束他们，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他们有自有分寸。另外，我派你查雍州府刺杀背后的人，有眉目了吗？”

        说起这个，柳子澄更发愁了，线索到了二皇子那里便断了，但凭借直觉，他和李遇觉得背后应当还有人。

        “二皇子那个草包插手倒是不稀奇，只是另一波人是谁派出来的，我派人调查了这么久，发现并不是当地的世家。”

        李遇闻言陷入沉思，一时也想不通其中眉目。

        索性等那人再露出狐狸尾巴再说，商量毕，他又一个闪身从窗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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