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滞留
却说京中,收到了慕容锡连夜命人送来的书信时,太子正在御书房里和永安帝商量秦家的后续。
到底是鼎盛几朝的勋贵世家,在朝中的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如今主干一倒,牵连的旁支不胜枚举,太子为了这事最近也是焦头烂额。
“对那些小门小户的,一律宽大处理。但那些为虎作伥的,这次决不能轻饶。”永安帝作了最后总结,抬手拿起了太监刚刚呈上来的信件。
还未看完,太子便听御案后的永安帝开怀而笑,不必看就知道,能令当今圣上这般龙颜大悦的,非二公主莫属了。
“是阿宁又来信了吧,父皇也给儿臣说说,好让儿臣跟着乐上一乐。”
“喏,自己去看”永安帝把那封信丢给他,脸上还是止不住的笑意。
太子伸手接过,只见薄薄的信纸上寥寥数语,一看便是赵嘉宁轻狂的字迹:
父皇老糊涂了看不清底下人,儿臣留此替您掌掌眼。
嘱咐那运粮的大臣,二公主被困,即刻拿钱粮来换。少了一根稻草,拿他人头试问。
嘉宁奉上。
太子看完也忍不住扬唇,普天之下,敢光明正大骂永安帝“老糊涂”的绝对就这一个了,这离谱的话,还劳烦父皇替自己传达,自己这妹妹真……
想了半天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那让人又爱又恨的丫头才好,太子笑着对永安帝说道:
“这事我原本想等秦家一事处理完再安排,没想到阿宁先管上了。也罢,我这就派人将话吩咐下去。”
“负责那一带钱粮运输的一直是刘家的人,我原想着此时还不好插手,没想到这丫头是一点不顾及你舅舅的脸面。”
永安帝的脸上颇有些骄傲。一直以来,他不好对着刘家出手,毕竟当年他能坐上这个皇位,刘家功不可没。太子或从小或许是受了他的影响,对自己的母舅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嘉宁这丫头可是半分情面都不顾及,直接摊开了要和她舅舅明算账。不错,这才像皇家的女儿,毕竟这天下,终究是姓赵的。
因为赵嘉宁的一封信,御书房的父子俩人一时间从严肃的政务中暂时抽离出来,聊起了平时几乎不会聊的家常。
“你府里的侧妃是不是快要生了,嘉宁那丫头这几年可没少从我这儿捞好东西,你可得让她好好放放血。”
“父皇您忘了,这丫头马上要生辰了,届时谁吃亏还不一定呢。”太子假装苦笑着回永安帝的话。
“诶唷,要不是你说,朕最近忙得还真把这一茬给忘了”,永安帝转头冲室外唤道:“胡德忠!”
大太监胡德忠连忙躬身小跑着进来,便听圣上语气愉悦地吩咐他:“你得给朕好好费费心思,今年好生给嘉宁公主选个像样的生辰礼。”
赵嘉宁一连几日都作随从打扮,跟着李遇慕容锡到城外看流民的救济情况。
看来她的那封信还是起了点子效果,第二日梧桐县县令便奉命去隔壁镇接应粮款。
赵嘉宁这几□□着刘家和几个贵族增设施了几十处粥点,他们虽然不愿意,但到底不敢违抗她。
今晨李遇看到那几家家主的脸色,觉得比没剥皮的茄子还憋屈。
侧眼瞄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一身小厮的装束让她没有那么耀眼的气势,个头堪堪到他肩膀,此刻看上去小小的一个人,正皱着眉头打量街上时不时出现的几个流民。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哭叫,听起来像是孩子的声音。
“我不要!我不要走!放开我!”
赵嘉宁三人走近,便看到两个个贵家侍从打扮的人抓住一个小女孩的胳膊,作势要往一边拉。
“住手!青天白日,这是干什么呢!”慕容锡上前制止了那几个侍从。
“诶唷公子诶,您就别来掺和这事了,这丫头的父母将她卖到我们府上做丫鬟,小人这是按规矩办事呢!”
那说话的侍从想来是被闹得烦了,一脸无奈地冲慕容锡解释道。
赵嘉宁抬眼望了望他的身后,像这般大的孩子还有七八个,一个个身形瘦弱、衣衫褴褛。
“他们,都是被卖了的吗?”
赵嘉宁指着那几个孩子的方向,语气里有些难以置信。
“贵人您别把小人府上想的太恶毒了,这时候把他们买回去,他们还能有口饭吃,若是跟着他们父母,不出一个月准得饿死。”
赵嘉宁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能怪谁,怪那些狠心的父母,还是怪那些高高在上买人的世家,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遇到灾情,这是正常的。”李遇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去听那个女孩绝望的哭泣声。
“你以前见过这情景吗?”赵嘉宁抬头,看着身旁的突然开口的人。
“以前奉太子之命去办事的时候见过几次,这已经算好了,饿得最狠的时候,人相食的情况都出现过。”
李遇面上一片平淡,语气波澜不惊。
“这时候,你别拿这话来吓她!”一旁的慕容锡听不下去,出言阻止李遇继续说下去。
李遇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扫,继续恢复了先前的沉默。慕容锡总是把赵嘉宁当个天真无知的公主,可他觉得,她倒不至于脆弱到这地步。
眼见天色不早了,几人正准备返回刘府,赵嘉宁眼睛一凝,盯着一处停下了脚步。
身旁两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是一个面黄肌肉的孩子,孤身一人依偎在一根石柱子上,看起来有种奄奄一息的感觉。
赵嘉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城外流民不计其数,若是要她一个个去救济,恐怕掏空了她这十几年攒在启华宫的宝贝也救不过来。
可此刻,她还是按捺不住自己想上前的心。
李遇看到那孩子的一瞬便明白了赵嘉宁想做什么。不用她出口,径直走到那孩子跟前,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他转头对身后的两人讲。
“那便还有救!”赵嘉宁语气带上了几分急迫,“我们快寻个医馆给他看看。”
说着,便见李遇轻轻松松地将那孩子抱起来,示意他们去找医馆。
到了医馆,那坐堂的老先生连脉都没有号便低头,唰唰几下写了个房子命小童去抓药。
“他这是饿昏的,我这铺子一日内要送上来好几个这样的。先按着房子给他养养胃,喂些容易克化的食物下去。”
赵嘉宁连连点头,今日没有带流云飞雁出来,她便自己记下了老先生方才的嘱咐。
待李遇再把这孩子抱回府里,赵嘉宁又是忙前忙后一个晚上。
晚间慕容锡来看她,见她亲自在给那孩子喂汤水,半是惊讶半是不满:
“这么多下人,怎就用你亲自上手了?”
“左右我也是闲着,我看他实在可怜。”坐在床沿上的少女头也不抬地回他。
慕容锡向赵嘉宁望去,她此刻一头青丝半垂在肩上,脸上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他突然意识到,那个从小撒野任性的小公主,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容貌过人的佳人。
想到京城里那一众整日里吃喝玩乐的贵族子弟,慕容锡又忍不住皱眉,阿宁虽说顽劣,但性子是一等一的良善可爱,万万不能被那些纨绔给糟蹋了。
不出意外,永安帝一定会把她指给一个在京中显赫的勋贵人家。若是那样,他便也在驸马的考虑范围内了。
慕容锡被自己心头的想法惊得回神,却见不远处的少女还在专心给那孩子喂食,看来并未发觉自己的异样。
又不动声色地盯着那道柔美的身影看了片刻,他忽然觉得,由自己来护着阿宁一生,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梧桐县的粮食这次来得前所未有的迅速。
那负责押送的官员一办完粮食的交接,便脚不沾地前来拜见二公主。毕竟太子殿下临行前多次强调要二公主平安无虞地回来,那说明二公主这里万万不可怠慢。
可当他此刻看着坐在她面前,声声晾了他一个时辰的赵嘉宁时,他心头不禁疑惑:二公主这好生生的,哪有什么不平安的?
赵嘉宁看着下首冷汗凌厉的官员,好奇地问道:“我听闻,这次舅舅在京中发了老大的火,骂我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账?”
那官员闻言差点没吓得直接跪下,连连否认:“公主远在此地,音讯到底不准,哪能信那些闲话。”
其实,当赵嘉宁决定插手这次的粮款一事,刘夫人便差儿子写信给京城的刘国公汇报。
这刘国公就是赵嘉宁生母,先皇后的亲哥哥,赵嘉宁和太子嫡亲的舅舅。平日里仗着自己的身份,没少干这种捞油水的事。
此次一如既往,原本都不需要他操心便有族里人给他把好处送来,没想到被赵嘉宁一个丫头片子截胡了。
京城刘氏家业庞大,是出了皇后的正经名门,倒也不是在乎这次的小头小利。只是赵嘉宁这做法,是直接打自己亲舅舅的脸,让整个刘氏都知道,嘉宁公主就差大义灭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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