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流民
马车摇摇地进入梧桐县,一行人的脸色此时都有些沉重。
方才在城外,赵嘉宁便见到了许多被官卫拦下的灾民。他们中大多数的脸色像她西行时见过的黄土,两颊上瘦的不见一丝肉,佝偻着身子,缓慢地移动。
赵嘉宁一路走来几乎把车队的吃食都送了出去,能换钱的珠宝玩物都让灾民拿去换粮食,如今城中粮价疯涨,实在令这些饥肠辘辘的人望而却步。
后面原本几辆装着乌挞珍宝的马车渐渐空了,即便赵嘉宁散尽千金,也抵不住闻讯跟来的人越来越多。
那些饥饿了许久的人用那种充满渴求的眼睛看着他们,顾及着成群的侍卫和佩刀,不敢上前。
李遇这几日一直紧紧地护在赵嘉宁身侧,这行车队这种时候走在道上实在太显眼了,赵嘉宁又纷发出去许多吃的和财物,他提高了警惕怕出什么乱子。
等到粮食只剩下一行人一日的口粮的时候,赵嘉宁泄气地坐在马车上发愣,她都不敢去看,路旁那些人的眼神。
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对她的冲击是巨大的。
她见着人们去捋道路两旁书上的叶子充饥,原本该枝繁叶茂的大树此刻光秃秃的晃人的眼,有的树皮甚至都被扒下来。
李遇拦着不让她掀帘,不让她抛头露面,其实光凭借猜想,她也大概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形。
慕容锡和李遇原本是不赞成她做这些杯水车薪的事的,可一路走来,一路见着这般情形,两人都默认了她的做法。
李遇掀开帘子,打断了正在发呆的人。
赵嘉宁这几日基本不怎么说话,此刻抬眼朝他看过来,眼眶红了一圈,似乎刚刚哭过。
“我已经派人将所有下人的吃食包括都分出去了,我们今日先进城。”说完这句话,李遇退后,看着侍卫将几个试图冲上来的流民摁住。
“什么声音?”听到一阵纷争,赵嘉宁从马车里发问。
“没什么,几个侍卫在和守卫说明身份。”
心觉不能在在城外逗留了,李遇和慕容锡加快了速度,往城中赶去。
城中的情形明显要比城外好些,据说城中有世家日日施粥救济流民,县令还在商量着每日也在城外办上几个粥棚子。
李遇听了这话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止不住地一阵冷笑,也不看看这些家族往日里干的事,这种时候争名搏望可是没少一个。
县令忙着安顿流民,接待他们的事梧桐县贵族刘氏。论亲缘上来说,这刘氏是赵嘉宁母舅的一个分支,还算她的一个亲族。
刘府的围墙堪堪在县城中占了大半条街,华贵又不失精致的大门倒显得与这个小县城格格不入。
此刻,刘府大门外,从上至下主子仆人站了好几层,都收拾的齐齐整整候着赵嘉宁的到来。
赵嘉宁甫一下车,见到这么多人,便忍不住皱眉
“不是说了不必候我,一切从简吗?”
“公主不拘礼是公主的恩赐,老妇我不来迎,那可就是身为臣子家眷的逾矩了。”说话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妪,满面含笑,礼节挑不出一丝错误来。
赵嘉宁不好对着老者再说什么,只示意众人先进去说。
到屋中一坐下,那老夫人便笑着对赵嘉宁开口:“二公主可真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当年您满月宴,臣妇还去给您栓过红绳呢。”
赵嘉宁此刻真的没心思坐在这儿跟她们寒暄,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这几日在路上、在城外看到的那些流民。
这几日夜里,只要她一闭上眼,眼前就是他们那一张张瘦的眼睛凸出的脸,让她整宿噩梦连连。
慕容锡和刘氏的几位男丁打过招呼,正准备去找这梧桐县的县令询问流民安置一事,走之前想了想,还是先来拜谒老夫人,顺便告知赵嘉宁一声。
“按辈分论,当年先皇后称我一声姑妈,公主合该叫我一声姑祖母呢!”
慕容锡进去时,见到的便是试图通过追忆往事拉近和公主距离的刘老夫人,和一脸不耐地赵嘉宁。
若是往日,看在母后的情面上,赵嘉宁一定会给这老人一份面子,乖乖巧巧地称呼一句姑祖母。
可今日,她看着下人送上来的果盘糕点,看着满目的绫罗绸缎,听着一旁妇人百般讨好,介绍着一会儿要给她尝的地方名菜,她觉得自己的火气在蹭蹭地往上长。
“公主此行西域,我瞧着倒是一点没给晒黑,这肌肤还是白的如那脂玉一般。”刘老夫人身后一个打扮金贵的美妇人奉承地冲赵嘉宁笑道。
“住嘴!”赵嘉宁忍无可忍,忽地开口。
那美妇人闻言一惊,一时不知自己哪里触怒了公主,连忙下跪,刘老夫人也从主座上站了起来。
厅内一时间呼啦啦地跪下了一片人,个个心头惶恐,心想这嘉宁二公主素来便是出了名的娇纵跋扈,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赵嘉宁看着那一头雾水的众人,心头的火烧的更旺。
慕容锡大概知道她为何而生气,正想着做和事佬劝下她的一重怒火,便见赵嘉宁指着那一群打扮精致的妇人们开口:
“城外方圆百里,处处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一路上多少老人妇孺被活活饿死,你们却在这里涂脂抹粉、赏花玩乐,你们可知道一墙之外是何情形?”
众妇人被问的一懵,流民的事她们倒是知道,但即便是丰年还能没几个饿死的人?她们一贯是这样过来的,这是哪门子的怪罪?
见赵嘉宁说明了发怒的缘由,刘老夫人的心反倒松了一口气,遂淡定入座对赵嘉宁解释道:
“公主有所不知,刘府已经命人支起棚子,每日定时去城中施粥了。”
“对对对,我昨日听老爷说,城外也要设几个施粥点。”几个胆子大的妇人连忙在身后附和。
慕容锡见场面一度尴尬,也出言安抚:“阿宁自幼心地善良,想必是路上见多了流民心里不好受,刘老夫人还请见谅。”
赵嘉宁其实生完气就有些后悔了,不过是一群被养在世家里不问世事的妇人,自己和她们发什么火。想想自己若不是此行跟着出来了,此刻也正在京城锦衣玉食地纵情享乐。
“劳烦慕容哥哥问清此次负责救济粮款的是哪位大人,再派人给京中的父皇和皇兄捎个信,就说粮款一日没有拨到百姓手里,我便不回去了。”
慕容锡听完这话着实给惊着了。就在昨日,太子还来信说这边的几个州县最近不太平,让他抓紧带赵嘉宁赶回去。这眼看着还有不到一个月便要到京城了,赵嘉宁居然撂下这种话。
“嘉宁,粮款的事自有我和太子操心,我们该上路还是要上路的。”慕容锡试着和她商量。
“我说的话何时不作数过,不必再劝了。”赵嘉宁瞥了慕容锡一眼,丢下众人离去。
慕容锡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面上只能苦笑。她说得倒还真是,这祖宗打小虽然任性顽劣,但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此次承办梧桐县粮款交接的正是刘家的子弟,刘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知道这其中丰厚的油水。
听二公主方才这样说,自然明白公主是觉得他们在粮款上有猫腻,暗忖公主不得干政,遂笑着冲慕容锡开口;
“二公主孩子心性,一时气急的话料想是做不得数的,慕容公子不必为此愁苦。”
刘老夫人可谓是语重心长了,在她看来,任凭赵嘉宁再跋扈,也不是一个公主罢了,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谁知慕容锡反而转换了一副神色,意味深长地冲刘老夫人笑了笑:“夫人可别小瞧了二公主,她的话连当今圣上都要重视几分呢。”
说罢,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也风度翩翩地离开了正厅。
李遇听人议论起赵嘉宁方才在厅中的一阵怒火时,他手头正在搬着满麻袋的糠往马车上装。
这成袋的糠,即稻谷作物收获后剥下的壳,是农作物里最没用的东西。
在去乌挞的路上时,赵嘉宁在客栈的后院见过一回,当时还拉着李遇问这是什么,李遇告诉她是百姓用来给牲口吃的,她当时还好奇地抓了一把琢磨。
此时的李遇,正在把从城里搜罗来的糠给城外的流民。
原本把这个想法说给慕容锡时,李遇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立即就表示了赞成。
粮食还未到,在饥饿面前,哪有人还会在意吃的是什么,别说是牲畜的口粮,即便是树皮草根也能下咽。
刘家带着当地几家施粥,面上看起来是义举,可背地里却干着侵吞救济粮款的事,更何况那几处粥棚,面对数量庞大的流民,真的像是笑话一般的存在。
得知了赵嘉宁的决定,李遇没有太大的意外。他看得出,赵嘉宁与京中的大多数贵女是不同的,特别是此次西行,她恐怕,再也不会只是皇宫里那个靠着父兄宠爱没心没肺的二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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