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礼物
回程时不必算着日子赶路，慕容锡便最大可能地让赵嘉宁休息好，莫要因为舟车劳顿再折腾病了。
其实赵嘉宁自幼上蹿下跳，头疼脑热的次数都是极少的，慕容锡这次真的是杞人忧天。不过慢慢走，她就能在外多玩一段时日，何乐而不为。
月挂树梢，透过木窗照得客房内一小片亮堂，也映照着此刻立在桌前的身影。
整个客栈的人马牲畜都陷入了酣甜的睡眠，耳边一时只余风的痕迹。
李遇站在客房的桌旁，盯着桌上一条精致的鞭子发愣。
这是他临行的前一天，被同行的几个弟兄拉着去乌挞王城闲逛时发现的。看到这条鞭子的第一眼，他就想到了赵嘉宁，想到了她那日怒气冲冲拿起鞭子抽向图达的那一幕，于是，鬼使神差的，李遇掏出钱袋买下了这根鞭子。
然而此刻，他有点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鞭子是买回来了，可一连好几日，他也没想好以什么名头送出去。
总不能是感谢公主为他仗义出手怒斥乌挞王子，感谢公主这一路的瓜果美食吧，作为下人，赵嘉宁可以赏他护他，但他若是回礼，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若这条鞭子是慕容锡送的，那便是理所当然，任谁也挑不出什么不妥。可他送，在旁人看来，只能是他阿谀奉承、费劲心思讨好公主。
李遇一向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的，他在意的，是赵嘉宁收到这根鞭子会作何想。
回忆起花市那日她认真大胆的袒露心声，他冷静的劝说，李遇怀疑自己这鞭子送出去，赵嘉宁会怀疑自己是个出尔反尔，两面三刀之人。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赵嘉宁以为自己对她有爱慕之情，因为他们此生，是注定不可能有何瓜葛的。
这样想着，李遇收起了桌上的花鞭，计划着明日里找个时机把鞭子随手丢掉。
第二日清晨，赵嘉宁从客栈里出来时，从头到脚都洋溢着愉悦与满足。不得不说，在客栈休息要比在马车里和帐篷里好多了，昨晚一夜无梦，今晨她感觉自己的精气神都好了许多。
用完早膳，赵嘉宁被流云扶着准备上马车时，突然扭头冲着身后的李遇说道：
“李遇，你今日一早上都板着张脸，谁惹你了？”
此话一出，连慕容锡都从前方转头看他。
“卑职无事，昨夜没有睡好罢了。”李遇平静地回答。
“哦”，赵嘉宁心里纳罕这人难不成还有起床气，但转头又瞧了李遇一眼，知觉不应该。这人据说十岁便进无影阁了，那种环境下，哪能惯着有什么起床气，每日能睡够时辰恐怕都难得。
赵嘉宁不再追究，回到马车上。
这几日她跟慕容锡商量着要写一册西行见闻记录此次出行，慕容锡一听就来了兴致，直言他负责给她找书肆刊印，两人一得闲就就着这件事讨论西行的见闻。
今晨看见李遇，赵嘉宁才暗暗反思自己是不是最近把李遇给冷落了？心中这样一想，赵嘉宁立即打了一个机灵。
这可不行啊，自己在乌挞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俩人关系亲近了些，现在冷却了不就白费力气了。
在马车中批评了自己的疏忽，赵嘉宁派人将李遇喊了过来。
李遇行在车队的最末，正在寻个众人不注意的机会随手丢了那把精致的鞭子，便听到赵嘉宁唤他过去，只好暂时把鞭子塞进怀里，打马跟上赵嘉宁的马车。
见李遇过来，赵嘉宁笑着望向他，杏眼里蕴着狡黠的光。
“李遇，我想骑马。”
李遇过来时见到她那般笑容，就知道估计有什么新的点子在等着自己。果然不出所料，以至于李遇听到时拒绝的话脱口而出：“日头太大了，公主现在还是在马车里待着好。”
赵嘉宁望了望远处的天，朝霞弥漫了半边，太阳才刚刚从山后面冒出个头，光照过来没一点令人不适的感觉。
“那你说什么时候骑马好？我回宫前一定要学会的。”
“等黄昏之后吧，那阵子凉快。”
“我现在也不热，我早上和黄昏都要练。”赵嘉宁故意摆出一副不讲理的倨傲模样，扬起下巴睨着他。
李遇无奈，看她连骑马的衣裙都换好了，估计今早不让她骑马是不罢休了，便离开马车一段距离示意她下来。
车队在道上晃晃悠悠地往前行着，队伍后的不远处，李遇怀里抱着赵嘉宁，手把手地教她怎么控制马繮。
流云和飞雁往后望着，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这哪里像公主和下人啊，看马背上俩人那亲密的姿势，活脱脱像一对赶路的小夫妻。
“都别看了，安心赶路做自己的事儿去。”
唤回了其他下人的视线，流云不禁为自家公主感到一阵担忧，公主放任李侍卫这般与自己亲近，不知传到宫里会被圣上怎样处置，公主是没啥大事，可李护卫的身份……害，流云想着，不禁默默为两人叹气。
却说马上的赵嘉宁，可是个从来不考虑那么长远的主。
此刻，她一边记忆着怎么操控座下的马，一边暗暗得意又找到了和李遇相处的机会，真是一举两得。
手臂有些泛酸，赵嘉宁活络了一下筋骨，不经意地往后一靠，突然觉得李遇的胸膛前有团鼓鼓囊囊的东西。
顾不上手中的马繮，她直接侧身扭头看他：“李遇，你这怀里装的什么东西啊？”
“没什么。”李遇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绝望，因为他知道按着赵嘉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这根鞭子今日是扔不了了。
果不其然，赵嘉宁直接毫无顾忌地伸手将那根花鞭从他胸前掏了出来。
拿到眼前一看，赵嘉宁立刻惊喜地尖叫起来:
“好漂亮的鞭子，这是送给我的吗？”
鞭子是用红白二色的熟牛皮编织的，握手处还有漂亮的花穗子，一看就是给女子用的。结合自己前些日子的壮举，赵嘉宁几乎可以断定这根鞭子就是送给自己的。
李遇闭了闭眼，丧气般地承认：“是，是在集市上偶然看到的，想着公主应当会喜欢。”
赵嘉宁此刻的嘴角已经快扬到天上了，一半是因为这个礼物真的十分合她的眼，一半是李遇居然已经会给自己买礼物了，果然先贤教导的对，苦心人天不负也。
少女此刻仰头看着他，眼里的喜悦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李遇不禁想起，她给自己送了那么多东西自己都没有什么表示，如今一根鞭子就让她高兴成这个样子。
不过她收到礼物后只是高兴，没对他产生什么误会的想法，李遇又不禁松了一口气。
前面的慕容锡听人禀报二公主在后面练习骑马，一阵担心，正要过来照看着些，入眼便是这副情境。
他一向觉得赵嘉宁笑起来是一众妹妹里最好看的，今日却觉得，她脸上的笑格外得刺眼。
“阿宁，你在干嘛呢。”收拾了情绪，慕容锡依旧笑着朝赵嘉宁开口道。
“啊！小锡，快来看！”李遇见慕容锡过来，从马上下来行礼，赵嘉宁一边喊人一边搭着李遇的手也从马背上下来。
“快看快看，李遇送我的新鞭子，是不是漂亮的很！”语气里是压不住的炫耀。
慕容锡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俩人搭着的手上移开，转向那根做工精良的花鞭上，赞同道：
“确实漂亮，这下二公主能把鞭子从乌挞抽到大业皇宫了。”
听出了他话里的打趣，赵嘉宁也不恼，伸手轻轻地朝远处挥了挥，鞭尾像小蛇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我何时怪罪过无辜的人，这鞭子以后用来出门防身倒是极好的。”
慕容锡当她小孩心性，也不去反驳她，只扫了一眼身旁静立无言的李遇，转而开口：“听说你要学骑马，我把我的马牵来教你吧，它的性子要比旁的马温驯些。”
赵嘉宁想也不想就随口反驳：“赛雪也是极温驯的，我刚开始就是骑的它。”说罢又怕慕容锡不知道赛雪是谁，耐心地给他介绍。
现在真是连那人的一匹马都要护上了。慕容锡看了看李遇，觉得自己回京后有必要抽空和太子说说，不能由着赵嘉宁和一个侍卫整天这么旁若无人地厮混。
“日头大了，都别麻烦了，我回马车里了。”赵嘉宁冲李遇摆摆手，拿着心爱的鞭子回马车里研究。
慕容锡淡淡地看了李遇一眼，也转头离开。
李遇望着一前一后的两个背影，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眸里掩饰着莫名的思绪。
多年后，风靡京城的《西行漫注》记下了今日的这一幕：晨曦的霞光映照在望不见尽头的前路，西北的旷野百里内不见人烟。公主于归途中偶获一产自西域的花鞭，公主持鞭策马，盛赞此处朝霞，为毕生所见之最。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刻还能因为一根鞭子高兴上半天的赵嘉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回京后的岁月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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