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花市（一）衣袖
楠木雕花马车稳稳地停在总督府门前，车内泛着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幽香。
隔着马车旁簇拥的几层仆众，雍州总督冯涛望见侍女从车上搀扶下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
仿烧蓝三凤冠上的步摇随女子的动作微微摆动，霞帔上繁复精致的纹路一看便是皇家之物。
冯涛内心暗暗揣度，想必这位便是前往和亲的大公主了。可他记得此次同行的还有圣上极为宠爱的二公主，想着，便继续往大公主身后探寻。
便见又一拨侍女扶着一美人走下马车。
这位打扮虽不如大公主华贵，但那一袭百褶如意月牙裙，配上那远远望着便摄人心魄的脸，当真配得上二公主的娇宠。
冯涛来不及多想，忙不迭地行至两位公主前行礼。
“两位公主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冯涛特奉太子之命前来招待。”
“有劳冯大人。”大公主并未多言，微微颔首后便随指引入府。
无趣，郁闷。
赵嘉宁跟在大公主身后，看着回廊两边精心设计的园林景致，却提不出丝毫兴趣。
太子自从进入雍州界内，便随雍州知府去查看大大小小的政务，大公主因是待嫁身份不便抛头露面，于是各大官员权贵的家眷便把宴会名帖递到了嘉宁这里。
嘉宁自来便烦这些应酬。
她从小在皇宫里，见多了席上的阿谀奉承与鬼话连篇，那些妇人们从容貌聊到吃食，又从衣饰聊到姻亲，把她原本就所剩无几的胃口给扰得一干二净。
偏偏太子临走前交代说，这些夫人有些是当朝元老的家眷，随家族定居于此，还有些是重臣的妻子，让她万万不可怠慢了，以显示陛下对臣子的淳淳关切。
真是张飞绣花，摆个空架子。
嘉宁在内心暗暗吐槽，此刻却无比想念李遇。
虽然李遇话不多，但和她在一起的那几日，两人交流的东西却不拘泥于方宅之内。
甚至李遇流露出熟读兵法、博闻强识的样子还让赵嘉宁小小震惊了一把，忍不住称赞无影阁果然育人有方，就该把京中那些整日里斗鸡走马的纨绔都送进去好好改造一番。
害，想到李遇，赵嘉宁又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人那日好像着实给气到了，连着小半月都黑着张脸，让赵嘉宁觉得随便用手戳一戳便能被他身上那冰碴子气给冻到。
可她还是想不通，当日自己那一问有什么不妥呢，莫不是这人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可猜到了，也不该气恼啊？
一旁的秦冰夏见美人托腮叹气，忍不住好奇地凑到嘉宁身旁问道“二姐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嘉宁看了这个小丫头一眼，越发想接着叹气了。
这秦冰夏乃当朝元老秦士甫的嫡亲孙女，秦老当年还未告老还乡时，这丫头常随母亲来宫里给赵嘉宁的母亲，也就是先皇后请安。
赵嘉宁当时就曾评论，这秦老书香门第，怎把一个女儿养的如此娇憨。
只知道跟在她后面寻吃的。
当时在一旁喝茶的皇后听了怎么说来着，你父皇九五之尊，不也养出来你这一个没一点公主规矩的胆大鬼。
从短暂的回忆里抽离，嘉宁看着眼前这张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的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白乎乎的脸蛋子，随口编到
“我是整日被关在屋里闷坏了。”
“那不正好，雍州府的花市就在这几日，二姐姐可不能错过这出热闹”。
“哦？和京城的庙会有什么区别吗？”赵嘉宁被勾起了兴趣。
听闻此言，一旁的妇人忍不住笑了，便给嘉宁细细解释道：
“公主有所不知，这雍州府的花市啊，原先是专给年轻人过的。女儿家们要在白日里去采好新鲜的野花，到了晚上整条街挂起彩灯，若女孩中意哪个男子，便把手中的话赠予他。收了花的公子若是有意，一来二去，再沿着河边逛一逛，这姻缘啊，不就成了。”
“这般有趣。”
赵嘉宁拿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了敲唇，心里有些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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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雍州府花市这天，赵嘉宁早早地便命飞燕流云给她收拾妆容，换上了雍州女儿家流行的衣裙打扮。
待她准备出行时，看了一眼早早候在一旁的李遇，忽然停住了脚步。
“流云，去给李侍卫找一套寻常的衣物。”嘉宁指着李遇那一身侍卫衣袍说道。
李遇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解地看着眼前娇俏的少女，似乎在问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皱什么眉，你这侍卫衣装是宫中的，去街上溜一圈就被认出来了，我这次要隐藏身份，懂吗？”
嘉用手指隔空点了点李遇的胸膛，满脸写着我有理听我的。
然而当李遇换好流云找来的衣袍时，赵嘉宁却觉得有些后悔了。
这是一套玄青色的锦袍，上面的纹饰淡雅却不失华贵，最主要的是，和李遇那张雕刻般的五官一搭，让他颇有一种侯府贵公子的气质。
其实京中子弟现在大多追求儒雅之风，少了几分男儿的阳刚之气，像李遇这般一打扮，瞬间把那些人甩出了京都好几条街去。
赵嘉宁看着看着不自觉就脸红了，果然人靠衣装啊，啧啧啧，李遇以后怎么样才能多穿穿这种衣服呀。倒不是说他穿侍卫服不好看，可人就爱看个新鲜啊，这么好的脸，再看那俊腰，若是不打扮着点，岂不是暴殄天物。
赵嘉宁还沉浸在自己不可描述的恶趣味里不可自拔，李遇已经系好腰间的佩剑站在门口看她，似乎在等她出发。
这些天来，李遇开始还对赵嘉宁那日的一问十分顾忌，唯恐她真的动了传言中的心思，可见她一连多日并未继续纠缠，觉得自己或许是对公主误解了，心头难免有一丝愧疚，此刻说话不禁刻意放柔了语气。
“公主在看什么？”
“啊啊，没看什么。”
赵嘉宁耳朵红红的，立马迈步跟上。
雍州地处京都西北，民风比较开化，赵嘉宁和李遇一行人甫一上街，便见街上满是相携而行的男男女女。
赵嘉宁细细观察，见到人们的手中果然如那位夫人所说拿着各式各样的花束，有的已经送给了情郎，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有的还未送出去，似乎在寻找送花的对象。
李遇一路上已经拒绝了好几位小姐的花束，也有始终坚持硬塞到他怀里的，被他转手送给了街边摆摊的小贩。
赵嘉宁看他那从未有过的局促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幸灾乐祸。
李遇似是发现了她在看自己的热闹，拜托开街上女子的围困，一把拽过她的衣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公主出来时想必未用晚膳，卑职带您去找点吃的。”
赵嘉宁低头看了看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颇有点不可思议，这是李遇第一次主动地和自己亲近，虽然是被逼无奈之举，但也足够让自己脸热心跳。
身后的流云和飞雁看到这一幕，也是深受震撼，李侍卫居然敢拽着公主当挡箭牌，公主居然也不生气地跟着他走了，这俩人是要演哪一出。
随后，还是颇为机灵的流云最先反应过来，拉了拉飞雁的衣袖，远远地跟在两人身后。
走了老远，李遇放开赵嘉宁的衣袖，垂首认错
“公主恕罪，卑职方才多有冒犯。”
赵嘉宁这人最擅长的就是顺杆子往上爬，此刻一双大眼睛在夜色中含着狡黠，生动的表情显得一张笑脸艳若芙蓉。
“哦，李侍卫这会子不恼我了？”
“没看出来呀，原来李侍卫也会这般冲动，你恪守的君臣之礼呢？”
李遇正要告罪，却发觉赵嘉宁在他开口之前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还不见外地摇了两下
“走吧，李侍卫，我们找吃的去。”
雍州的美食别有一番风味，专门给自己留了肚子的赵嘉宁美美地吃了一大碗云吞，尝了街上有名的煎饼后，又看向了街旁路人在吃的牛肉面，那扑鼻的香气刺激得她咂了砸嘴。
一眼就看出她内心想法的李遇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公主，再吃夜间该积食了。”
赵嘉宁摸了摸撑得发涨的肚子，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遂拉上他的衣袖往人群深处走去。
李遇垂眸便能看到堪堪到自己胸前的一颗脑袋，此刻一双嫩白纤细的素手正拽在自己的衣袖上往前行。
这一晚上两人大部分时间两人都保持着这个姿势，李遇本来觉得不妥，可发现这样既能让自己最及时地护卫赵嘉宁的安全，又能帮自己挡住街上女子不断来送花，便由着她去了。
看着少女雀跃的脚步，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今晚一直忍不住微微上扬，心情是许久未有的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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