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京

寅时刚过，三月的初晨还带着几丝令人瑟缩的寒气，京都的主干道上除了不时路过一队交班巡值的禁军，便只余几声清冷的犬吠。

        李遇凭着太子府令牌顺利通过了北门军士的例检，正要牵马离开城墙脚下，忽然，似有所感，他猛地回头望向城楼的一个方向，只见一缕艳红如火的衣角倏地往下，在城墙的遮挡下，顷刻便不得窥探。

        昨晚简单收拾了包袱，提上马鞭，毫不犹豫地离开京城的那刻，李遇一直以为自己离开的意志已经足够坚决，可现在，他却觉得胸口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游移，又转瞬即逝。

        压下了心头的几分杂乱，李遇觉得自己的肩背此刻重若万钧。

        身旁的大宛马摇头打了个响鼻，似是不耐地交错抬了下前蹄，把怔愣中的主人拉了回来。

        随即，他望着西行的官道定了定神，冷峻的面上浮上了几分严肃狠厉，利落地翻身上马，

        “驾！”

        马背上的人剑眉星目，一身朴素的灰袍却让他穿出了几分不拘小节的倜傥，只见他毫不犹豫地甩开了马鞭，朝官道上奔去。

        马蹄荡起了漫天的尘土，李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番，有几分逃跑的狼狈在里面。

        此刻，在他身后的城墙一角，大业朝尊宠无限的二公主，永安帝的掌上明珠，正狼狈地躲在城墙顶的垛口背面。

        就在昨晚，启华宫西所的太监匆匆来报，称李侍卫回来匆匆收拾了行囊，明日便要前往西北投军。

        正在书苑作画的赵嘉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的一时反应不过来，好好的一幅海棠春睡图刹时被丹青污染得面目全非。

        待她气急败坏地带着几个侍从赶至太子府，连声招呼都顾不上跟太子打便杀到了李遇的住处。

        待到太子府，却见到那个人还是那一贯冷清的表情，出众的眉目比赵嘉宁宫里珍藏的那副前朝山水画还养眼，锋棱的骨相明明白白地写着生人勿近，偏就有人不知死活地贴上去，譬如大业朝二公主，赵嘉宁。

        赵嘉宁望着眼前的这张脸，依旧让她如同初见时那般心动，可薄唇吐出的话，却像腊月的冰棱子直往人心口刺

        “公主来此处寻卑职，不知是有何吩咐？”

        “呵。”

        听闻此言，嘉宁面上泛起一抹自嘲的笑，她觉得自己这般气急败坏、满心不甘地赶来质问，倒沦落得像个笑话。

        方才路上积攒了满腔的质问、愤怒，此刻都仿佛褪去的潮汐，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吩咐没有，倒是有一问不解。”

        “李遇，你就准备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丝毫没有挂念吗？”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问出的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轻颤和似有若无的哽咽。

        “太子殿下先前已有所嘱托，双亲多年前已故去，卑职孑然一身，并无挂念。”面前的人微微颔首回话，不卑不亢。

        好，很好，赵嘉宁原本准备迈近一步的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敢情自己围着他转了近乎三年，恨不得拼尽全力地对他好，最后一句挂念、一句承诺都换不来。

        “那便祝李侍卫，荣立战功，封官拜爵，守我大业子民永世安康。”

        语罢，似是觉得这地方自己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赵嘉宁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开。

        昨晚，头一次在李遇面前，她摆出了公主的气势和那往日里并不常流露的，写在骨子里的骄傲端庄。

        只可惜，他今后未必有福气再见她这副样子。

        清晨城墙青石砖上的露珠沾湿了凤尾裙的裙角。

        赵嘉宁伸手拨了拨裙摆处被自己大清早赶来城门时踩出的鞋印子，抬眼望了望李遇离开的方向，步伐决然地离开城门。

        回宫的车轿里，赵嘉宁仿佛被抽光了浑身的力气，任思绪漫无目的地纷飞着。

        她忽然忆起小时候陪太后看戏，太后最爱命人点一出《月老祠》。

        讲那头发胡子花白的月老，有一日守着烛火编纂人间的姻缘簿。忽一阵邪风吹来，烛火被吹的影影憧憧。月老一个疏忽，便把原本不应该在一起的一对男女给硬生生地批在了一起。

        待月老发现纰漏赶去改正时，那个女子却已对这个命中本不该有纠葛的男儿渐生痴情。奈何到底是错误姻缘，任凭女子熬心煎肺，男子久久无所回应，月老不忍之下赠予女子一段红绸，女子将红绸绑在两人手腕处，遂永结同心，一段错误姻缘扭转成佳话。

        赵嘉宁幼时看这段戏，觉得这月老也忒不称职，自以为成就了一段佳话，实则不过是懒得大费周折改了这错乱的风流债，那女子也是愚蠢至极，人间的好儿郎何处不有，何必对着一个冷心冷清的木头桩子煞费苦心。

        可惜世人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从当年在北苑猎场，一身甲衣的李遇轻轻巧巧地从狼口之下救了她时，赵嘉宁便忍不住对这个侍卫打扮的男人多看两眼。

        直到偶然得知他是太子的侍卫，更是不顾身份地去纠缠。

        回忆起自己这些年来干的傻事，赵嘉宁都感叹难得，难得自己平日里干什么都是靠一股子热情劲儿，竟然能对着李遇几年如一日地好。可最难得的一颗真心却从未被人当过真造孽，真不知是不是月老也把自己错批了风流债。

        她觉得自己此刻真应该痛哭一场，然后一头栽进启华宫的锦背里睡上它三天三夜。

        等醒来，她发誓，要把这个走的干脆利落的男人忘得一干二净，余生再不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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