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万物为刍狗(七)
江小曲十分难得的安静了一路,聂凡依样不发一语,两人沉默等待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红霞无声褪下。
同样是红,倡楼点起的盏盏绛纱灯却是教人意乱情迷、忘却前尘往事。
熏香炉盘烟袅袅,大老远便能闻到神仙阁里蛊惑人心的香味,他俩随着凌玻人马大摇大摆逛进南院──
一毛钱都没花!
老鸨一见这列宛如神仙阁专用的送葬队就心烦意乱,硬是挤了抹笑容迎上前:“小公子,我的爪子都让你给打伤了,今儿个没人给你拦着,要拿什么让红姨出面?”
凌玻捻指算了算,疑惑问道:“没人了?你不是还养了个……”他扬出小指,挑眉暗示。
老鸨没好气挥开意有所指的小手,“有人也都吓跑了!你这样三天两头往我这闹事,还有谁人敢不要命待着!”
凌玻蹙眉烧脑:“这下难办了,若是没人让我打,阿娘不会见我的!”
大眼东瞟西看,鬼主意落到一群乖乖待在门外、等着进门的寻芳客身上。
凌玻朝身旁家丁朗声:“这些男人也都该死,给我拖几个进来!”
家仆们应过一声,几人便往门外逮人。
“这什么情形?”江小曲一头雾水,揪来身旁看来乖巧的家丁问道。
家仆一手掩到鼻下,凑到江小曲耳边低声:“夫人是不见公子的,每回请安都得把神仙阁闹得人仰马翻才会出面,我记得这个月应该还有十来名的爪子可以打,怕是老鸨想到什么新法子来对付公子。”
“林六郎真没骗我,还是头一回听人上倡楼得先收拳头的。”江小曲觉得有趣极了。
几名寻芳客被硬性架入院内,哇哇大叫:“你们做什么!我又不是来找红姨的!”
凌玻一手负在腰后来到面前,一爪轻抠甲缝不存在的污渍,看似心不在焉问着:“成亲了没有?”
“成不成亲关你什么事?成了亲就不能逛倡楼吗?”
凌玻掀唇一笑,他的话伴着一拳而出:“在我的认知里,成了亲就不该逛花楼!”
见那人被小霸王不分青红皂白抡得口吐白沫,一旁几人连忙大喊:“我没成亲、我没成亲!”
“文人?”
扫了眼前几人穿着,斯文得体落落大方,凌玻再度挥拳而出:“没成亲也多学点礼义廉耻、考个功名,成天只知寻花问柳,真该死!”
这些傻瓜不明白,在小王八的世界里,不管有没有成亲,没事跑来神仙阁就是讨打!
小小硬拳似雨落在几人身上,连声哀号都来不及喊就痛得几乎晕厥过去。
倒楣的寻芳客被逮入了神仙阁痛殴,看得一群还排在外边等待迎客的人纷纷拔腿狂奔,深怕下一个被乱拳宠幸的便是自己。
自家客人一个个落荒而逃,老鸨再也按捺不住:“你真是仗势欺人,客人全让你给打伤了还用得着开门做生意吗!”
凌玻扬眉露出一抹快意笑容:“嬷嬷呀,你不是常常觉得店里生意太好忙不过来,才会订下‘戌初迎客’的规矩,我是在帮你呢。”
老鸨气极,扬出老爪便将他小手抓到自己胸前一贴,“天天让你这般胡闹生意也甭做,要不你干脆打死我算了!”
突来的举动让凌玻吓得连忙抽回手,稍早满天的红霞全落到他一张小俊脸上似的,踉跄退后几步、咽了咽口水:“你……你没人就没人,拉我作甚!”
老鸨从他的反应捕捉到对应之方,一条保养得宜的细臂随即勾上凌玻小小身影,眉一挑、娇唱一声:“哎哟,我都不晓得凌公子见过阁里这么多女人,还会怕我这老婆子?”
“别靠近我!”凌玻拨开她的手急急往家仆里窜去,“让、让阿娘出来见我,否则我让人揍死你!”
头次在凌玻身上尝到了甜头,老鸨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不怀好意扭着曼妙腰肢步步欺近,娇啼又道:“我就偏要靠近你,你想怎么个揍死我?”
“滚开!”凌玻随手又推了两名家仆挡在身前,慌张地连连后退。
江小曲见着画面有趣,忍不住揶揄:“没想到拳脚不长眼的小霸王也有这等纯情模样!”
凌玻瞪了他一眼,自江小曲和聂凡之间穿入,躲在他俩身后,“不要让她靠近我,否则就不收你俩了!”
“她逮到你的弱点、你却回头来威胁两个新人,怎么样也说不过去吧?”江小曲偏偏不饶人,大喊冤枉。
“我不管!总之别让她靠近我!”他推了推聂凡,“你身手好,你去。”
老实人搬出自己的原则:“我不伤手无寸铁之人。”
“胡说!天行楼的两人是怎么伤的?”
老实人搬出自己的老实直白:“那是你打的。”
凌玻恼羞怒叱:“你是不是还想继续当乞丐啊?”
“我不是乞丐。”老实人一句轰得小王八差点翻白眼。
“你……!”
两人一来一往谁也不让,搞了半天还是见不到红姨。
江小曲扫了他俩一眼,荒唐念头又起:“凌公子别恼,我想到个法子能让你跟夫人请安。”
“你有办法!?”
聂凡侧首睨过江小曲一眼,瞥见他唇边让人心生阴影的笑容,不管是抢船、河神迎亲还是捡钱,那抹讨人厌的得意笑容都没离开过主人。
老实人大发慈悲劝过一声:“这么临时想出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办法。”
江小曲笑瞇了一对眼:“总是个办法,不试试怎么知道是好是坏?”
凌玻狐疑盯着他,瞥过身旁聂凡又道:“听好了,南院是不能硬闯的,一定得阿娘自己愿意出来见我才行,惹得她恼火,说不准就一辈子都不见我了!”
江小曲拍拍他的肩:“放心,对女人我一向不喜欢硬来。”
这句“放心”听得老实人眉心微微拧起,怎么听都不像是能放心。
凌玻只有一脸懵,脑袋瓜晃了晃四周,提醒也道:“门外那些人引不起骚动的。”
“谁说我要用门外的人……”江小曲居心不良地揉揉一旁家丁厚实肩膀,“凌公子不是已经带了好些爪子来了吗?”
“什么?”
“江小曲……”老实人面颊微微抽动。
江小曲回眸一笑:“放心,反正就是得闹得鸡飞狗跳才行,这点我绝对在行。”
这回的保证聂凡是同意了,但还是一点都不能“放心”。
江小曲漫步自周身家仆里走出、在院子里转过一圈,一对眼跟手在院里高贵盆栽东瞧西摸:“啧啧……不得了!一院子都金贵的不得了!随便一株洛阳牡丹都要价不菲,你要不要再多看两眼?”他忽然抬头望向老鸨。
这人哪蹦出来的?
老鸨瞟过他身上粗布乌衣,一看就知道出身低俗,不明白凌玻这回怎么带个臭要饭的上门。“别动我的花!瞧你这乞丐样,懂什么叫洛阳牡丹吗?”
“牡丹我不懂,不过我懂人。”
众人一阵懵:“人?”
江小曲眼珠微微一瞇,唇边那抹笑意更甚,看得老实人眉心愈发揪紧。
他挑了个顺眼的宽敞位置站定,蓦地朝凌玻深深一礼,朗声道:“凌公子,对不住了,劳你带我二人进阁,其实今晚我们是来──嫖、你、娘、的!”
粗俗恶趣的字眼一字一顿,再清晰不过!
“啊!?”
“乞丐挑王八”的戏码立即引起现场一片哗然,从来也没有人敢在凌家小霸王面前提起这回事,没想到他竟脸不红气不喘的道出。
……这龙种当真歪到天边,没一刻正经!
聂凡掩面深叹,有些同情还是个孩子的凌玻。
凌玻没事多带了两位来历不明的寻芳客入院,而且对方目标还是自己的亲娘,小脸霎时气得一阵青一阵白,双拳攒得咔咔作响,咬牙切齿:“你们这两个……孙……子!”
“孙子?”江小曲邪邪一笑,准准再补上一句:“那可不好说了,搞不好过了今晚,你还得喊我一声‘阿爷’呢!”
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这位歪得不行的龙种最在行的事,聂凡揉揉眉心,一脸无奈。
“气死我了!给我打!”凌玻咆啸怒吼响彻云霄。
门外寻芳客全然忘了方才还担心下一个挨揍的会是自己,这下拚了命全往前挤,生怕错过一场前所未有的好戏。
白衣人影一窝蜂地往江小曲冲去,只听他不慌不忙又喊了一声:“老实人!”
聂凡叹了口气,余音未尽,他已经掠过众人、护到江小曲面前,真心无奈道了一句:“退,我可以不动手。”
速度太过惊人,聂凡此话一出,还真让家丁们怯怯退了两步。
江小曲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怎么能退!他们退了我们还嫖啥?”
“滚!”
不待聂凡再答,凌玻一腿飞出、扫开两名家丁,扬拳朝他二人直欺,老实人长眸一瞇、扬手挌挡,跟着飞了一腿扫出。
一见凌玻带头冲上,其他几人也纷纷上前围攻聂凡。
聂凡模样虽狼狈,手脚可不马虎,提着被紧紧包裹的丑天一劈一砍扫便击退两名家丁,撞上了名贵的牡丹、打翻好几盏灯火又往西院门窗上泼了一盆子油,烛芯上的火舌顺着油路攀爬、快速吞噬层层似梦似幻的绛纱,火苗攀着沿途油渍急急燃向酸枝木门扉窗棂,火势登时一发不可收拾。
老鸨没料到江小曲三两句便让西院瞬间捣得面目全非,一张老脸顿时垮了下来,两手揪乱了头上齐整的发髻,痛心哀号:“别打了、别打了……”
没人睬她声声嚎叫,众人拥上包围聂凡,白衣身影动作极快,面对围剿不露半分惊慌失措,出手又快又准,回身长腿掠开横扫一排直面冲来的人影,三两下将凌府家丁打得落花流水。
家仆被踹开了身影,一盆又一盆的牡丹在院里飞来滚去、落下满地残花教人踩得面目全非,四院门板一瞬又给人撞破了两院,只有南院门前丝毫未损、纹风不动。
老鸨惊慌大喊:“花……我的花……我的阁……别打了!快去请红姨!”
西院门前很快陷入一片火海,几名侍女连忙取来木盆自一边水塘水井淘水救火,还未被打落的盏盏灯火在夜初里飘扬晃动,现场火光摇曳。
“快救火!救火呀!”
老鸨哀嚎着扑上烧起的西院,被江小曲眼明手快一把拦下:“火这么大,进去会烧死的!”
老鸨一挥手便印了道清晰爪痕在他秀俊脸上,咆啸道:“我被你们这帮兔崽子气死!阁内的青红官人们都在里面,快救人吶!”
江小曲抚颊怔愣,“你们不是戌初才迎客,官人们这么早待在里边作甚?”
“你当家还是我当家,快救人!”
老鸨接过侍女递来的木盆,顾不得再跟江小曲争执,捞过冗长裙摆、露出两条老腿,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一旁水塘打水救火,矫捷动作让江小曲登时有些诧异。
这种身手……看来不是一般人吶!
那头珠门的家仆早已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只剩凌玻还追着聂凡猛打。
虽然出招屡屡让聂凡轻松闪过,可他就是不愿放弃,他恨那个伤人的字眼用在自己崇敬的母亲身上、恨这些男人总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为爱牺牲一切的可怜女人。
那画面看起来竟有了几分教人不忍直视的唏嘘。
凌玻忿恨扫出一腿,紧接双拳又追上聂凡闪避身形,咆啸又起:“打死你们这些臭男人!”
“老实人,先救火!”江小曲喊过一声。
次次闪避的聂凡闻声扬腿扫开凌玻直欺身影,将缠在丑天上头的布袍一掀一抛、露出雪白剑身。
“丑天!?”
一如江小曲所言,这柄皓白长剑的名气在十二门里响当当,让凌玻只消一瞬瞥过便忙不迭停下飞出的腿,怔怔然瞪着聂凡,这才发现他刻意压在腰上白衣下的瑟瑟刚玉频闪异光。
“……水门的叛徒?”
凌玻讷讷扭向那头忙着打水救火的江小曲,心中暗叫不妙:“那他就是……嗳?不会吧!”
霞珠二门消息灵通,近日早已听闻水门的叛徒跟没用的龙种挂到一块儿,却万万没想到眼前乞丐般的两人就是这对不可思议的组合。
长剑呼呼飞转于聂凡手中,他掐起指诀、抽出丑天扫出一阵剑风直刺水塘,水塘被剑气斩出片片水帘翻飞上天,银白剑锋直挑水幕往西院道道盖下。
犹如巨人提桶、当头浇了西院上一盆冷水,瞬间灭了火源。
现场再度哗然,什么盖世武功能将水运用如此地步?
满地残花泥泞,焦黑木条还在滋滋作响,一伙人灰头土脸全累得像条狗。
一直未受波及的南院门扉终于被掀开一条缝眼,气质温婉的女人漫步而出,她眉心紧紧揪起:“玻儿,你又来……”
飞快地寻视满院狼藉,缪雪婵目光被熟悉脸孔给吸引,夜色下,那人右眼里微微透出一抹青光。
莲步轻移,她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上前,语句轻颤:“……潜潜!?”
江小曲对她一眼认出自己有些错愕,然而重逢的喜悦压过满腹疑虑,放下手上木桶,作揖深礼:“阿姊,为了见你搞出这等阵仗,是我孟浪。”
“真的是你!?”缪雪婵两掌柔夷轻轻贴上眼前分别多年的俊俏脸蛋,目光里泛出感动泪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真是龙种!?
死透了!
在凌玻的认知里,缪雪婵为人简单,只有两条铁则:第一就是一定要她亲自打开南院的门,这样自己才能进去。
第二便是──
凡事皆以至高无上的龙种为优先,抵触者一概无效。
凌玻悄悄往外退开两步,腰上珠符摇动,发出细微声响,让缪雪婵瞇起一对温眸回头冷笑:“玻儿,你今儿个还没给我请安呢。”
“阿、阿娘,玻儿──”
“你瞧瞧,为娘的又忘了先让你喝口水……”再温婉的女人面对自家顽劣的孩子都像个地狱来的夜叉,缪雪婵自然也不例外。“给我滚进来!看我怎么教训你!”
她扬手揪住凌玻的耳朵,连拉带拖地扯进南院里,不忘朝外朗声一句:“嬷嬷,将我今晚的客人都推了。”
老鸨闻言错愕,忍不住咆啸:“再让你母子俩这样搞下去,我倡阁还开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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