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万物为刍狗(六)
目送他几人离去,楼台上的南宫青支身趴上围栏,忍不住出声揶揄:“压倒这种没用的龙种,会让你觉得有成就感吗?”
敛回落在远方的目光,符姝回到座位往碗里红艳樱桃抓了一把落在桌面上,掀唇露出一抹陌生微笑:“会。”
西门千郡咬唇怒视对方:“……他是你的亲人!”
符姝未答,伸指拨弄桌面樱桃,一颗颗摆出整齐的排列,“再有三日,于酉时互市港里,同时有数百余艘商船入港……”
提杯往桌面泼洒一杯晶莹酒水,冷声又道:“用你的能力,掀翻他们!”
“我……”
符姝提步欲走,让西门千郡犹豫不决的态度给拉住脚步。
压着之前被季允射穿的臂上伤口,西门千郡嗫嚅低声:“我的伤还没全好……怕不能将能力完全发挥。”
符姝抽了抽眉角,目光锁死在他瑟缩的身影上:“凯郎,将上好伤药全送到海门门主房里。”骆凯郎应声作揖离去,他定定又道:“郡郡,村人的命掌握在你手里,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西门千郡闻言夹紧了眉心,目送他头也不回的下了楼,往一旁逆旅走入。
视线落到桌面的可口樱桃上,司海的他无比慒心。
已是冬飞之末,按理来说,申末酉初当是天色已暗,然而扬州的天边还挂着一抹怀旧的红,让人望之心生留恋,彷佛过往的青涩岁月就在眼前。
符姝还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暮色之下,空气中漫延着一股萧瑟凉意,他被跟自己有着一样脸孔的人强迫换上一套不知哪生出来的旧衣、拉出了宅院,直奔洛阳北市。
翻过了几道墙、追逐了几条街,他已经气喘嘘嘘,无力再奔驰:“潜潜,等等我……”
“都怪夫子话多,才让我们太晚出门。”前方身影循声跑回,这才发现他已经一身狼狈,“你怎么这副模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原本就破旧的衣袍被沙土沾满大半块衣摆,伸手拍了拍,这才发现掌心处一阵剧痛。
皱起一对温眉朝伤口用力吹着:“谁让你跑得急,为了追你才会跌跤……”
拣去他发上残留的几根草屑,东方潜拉过雪白小手替他吹掉痛楚:“跌跤了怎么不唤我?”
“你还说!随意钻进别人家的院子里,我哪敢大声嚷嚷?”他没好气的瞪了对方一眼。
东方潜搔搔脑袋,继而拍拍胸脯又道:“你别气,北市的樱桃饆饠又酥又香,一会儿吃完肯定不觉得疼了。”
绝美小脸蹙了蹙眉:“我腿酸跑不动了!要不你去买,我在这边等你。”摸了摸自己胸前,他才发现钱袋早已不在,惊慌大喊:“我的钱袋不见了!”
“一定是方才摔倒时掉了。”
“那怎么办?要回去找吗?”
东方潜看了看天色,“回去找肯定是来不及的,看来今儿个是我没口福。”
“嗳?好可爱的小乞丐。”一名路人被两人一模一样的精致脸孔给吸引,停下匆忙脚步。
“我们不是──”
东方潜压住他一张小嘴,佯装一脸委屈:“好心的大郎,我兄弟俩好不容易有了钱想买前面铺子的饆饠,可是钱却弄丢了……”
“那家的饆饠的确是挺好吃的,我也常买呢。”对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抛出两枚铜板在地上,“快去买吧,就要休市了,我也赶着回家呢。”
“谢谢好心的大郎。”东方潜乐不可支地送走那人身影,捡钱的动作被他一把拉住。
“潜潜不能捡!濂门的子孙不是乞丐,我们不能捡别人丢的钱!”
东方潜闻言咧开一口白牙,爱怜揉揉他一头鬈松卷发:“傻瓜,钱是没有恶意的,我才不管那些无聊的规矩,答应给你买饆饠就不能教你失望。”
毫不在意地拣过地面两枚铜板,东方潜柔声又道:“你在这边等,我去买。”
他跑开的背影还是清晰无比、恍若近在眼前。
回忆里那块饆饠是什么滋味早已忘却,可符姝却深深记得,当对方跑回来时,脸上笑靥是这么样的满足。
仓皇急促的步伐让客房外走道上撒落的余晖给缓和下来,怀旧霞光映暖他因为惊慌而显得苍白的脸庞,秋末萧瑟凉意的晚风轻轻拂过面颊,吹动柔软低垂的密密眼睫、吹出回忆阵阵涟漪。
躲不开的旧事像浪潮追逐而来,白皙骨爪情不自禁攀上廊上栏杆,符姝轻倚栏柱遥望红霞,小巧精致的唇瓣轻声低喃:“你这个傻瓜……我从来都不爱吃甜食呀!”
骆凯郎正巧抱着几只瓶罐自房里推门而出,见主子一脸木然,伸手拍了拍他肩头:‘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一些往事。”霞光落在身上勾出浓浓寂寥身影,美丽瞳眸直盯满天教人躲不掉的回忆过往:“我很久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方才听你带回的消息……突然就想起来了。”
思及南宫青的话,骆凯郎问道:‘他变得让你不认识了?’
“不,他没变,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符姝瞇了瞇眼,沉思又道:“我只是很讶异……经过这么多年的变化,他为什么一点都没变?”
‘他没变让你不安?’
搓了搓环抱于胸前的双臂,符姝轻叹一声:“对。”
骆凯郎浅浅一笑,‘很难得有人可以令你不安……’
“他若未曾改变,那么我要做的事……”
骆凯郎眉头微微一皱,‘初冬此时不该再有如此红霞,是霞门之能引人陷入回忆,才会让你想起以前。’
符姝蹙眉揉着耳上饱满小珠,似在思索:“我要做的事……真的是对的吗?”
见他真有几分难以自拔的惊慌,骆凯郎比划又道:‘吕氏非是简单的人物,你答应她的事不能不办。’
经他一番提醒,符姝总算恢复些许冷静,“但愿离能找到我要的东西。”望着那抹直钻人心底深处的红霞,他勉强牵动唇角:“你在霞门的能力之下也能不受影响吗?”
‘我也想起来了。’他面上挂着一抹哀伤微笑,比划又道:‘可我知道此刻身边还有你,所以我不怕。’
“……方才太过讶异,我都忘了问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脸蛋,一模一样的脸蛋。’
骆凯郎伸指绕着脸划过一圈,在面颊边点了点,‘跟在你身边多年,即便在茫茫人海里,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你的脸。’
想到江小曲与聂凡之间有趣的互动,骆凯郎露出憨直笑意,比划又道:‘只是没想过生得同一张脸,你二人性格却相差甚远,一时看着看着就多待了些时间,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符姝叹了口气,“你帮了他……我是该感谢你的,又怎么会怪你呢。”
‘总觉得……’骆凯郎思索片晌,良久才比划:‘就是没办法看这样一张脸受了委屈。’
符姝浅浅一笑,“你接触过他,觉得怎么样?”
‘是个有趣的人。’
更重要的是,龙种跟让人喘不过气的北野离一点都不像!
思及江小曲的机灵,骆凯郎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比划又道:‘方才忘了告诉你,听他二人交谈,水门门主似乎将传音给他了。’
“传音!?这是何故?”符姝一愣,没想到才相处几天,执拗的聂凡已经爽快地将传音交了出来。
骆凯郎摇头耸肩,‘对了,丑天还差点被卖了!’
符姝愕然:“是什么样的大事要把水门历代传承的丑天卖了?”
‘……好像是没钱吃饭。’
“……他们真这么穷?”想起给人当成乞丐又差点成了贼的江小曲,符姝只觉一阵昏眩:“怎么会落魄成这样?凭剑而生的水门若卖了那把剑,那他还有什么用处?”
骆凯郎闻言一顿,瞥向自己腰上的乌刃,想起了北野离这个人。
符主子只念着聂凡不得典当丑天,怎么就没想过天才也将自身跟随多年的墨晶乌刃豪爽交出,那他暗杀一门的用处又该置于何地?
“怎么了?”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停顿,符姝也问。
‘没事。’骆凯郎摇摇手,‘他二人生活窘迫,要我送些银子过去吗?’
“不必我们操心,待寻上红姨,他俩自有出路。”符姝没忘了江小曲与聂凡的下一处目的地,思量片刻又瞇了瞇眼:“待会陪我去见个人。”
‘闻人起?’
“回来中原好段时日还未曾跟他老人家打声招呼,再不前去会个面,难保不会对我起疑。”符姝唇边泛出惯有的甜美,眉眼却沉沉一压,绽出寒光:“海雷两门对他心怀芥蒂,此事暂时莫让二人知晓。”
看着怀里伤药,骆凯郎略一思索,‘河神迎亲已过多日,风门留下的伤口当是已经无碍,何以……需不需要我检查一下海门门主的伤势?’
符姝捻过药瓶斟酌少顷,“不用,我不想将他逼得太紧,把药交给他们之后到互市里备上一艄小艇,等这该死的红霞一退我们就出发。”
见他面上神情凝重,骆凯郎有些忧心:‘你不要紧吗?’
符姝冷冷一笑:“没有什么事会比跟闻人起见面还重要……”
‘明白了。’骆凯郎朝他一礼,捧着满怀的药品往西门千郡房里走去。
随着红霞被夜色缓缓吞入,回忆的闸门也渐渐关闭,背负沉重过往的人总算能稍稍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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