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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藏天下于天下(四)


长安,曲池坊,四季门。

        酉初的余晖染红整座长安城,将曲池坊寂静一隅映得更为凄凉萧瑟,此处远离城里的热闹烦嚣,除了节庆之外,堪称乏人问津。

        四季门在渺无人烟的坊内径自占上大半块地,荒芜后院筑起一座高高楼台,台上是座八角亭,可远眺繁华热闹的长安城中心,此时台上正聚着四位年轻人。

        天青色华袍的斯文青年修长五指拨动琴弦,唱着难以入耳的五音不全:“火灼所到之处……哀鸿遍野……成千……上万……文人──”

        “吵死了!”

        桃色衣袍的温妍一掌忿忿拍向桌面,她个头虽小,力气却十分惊人,结实木案让她一拍、拍倒了桌面茶盏,颊上两朵俏丽红粉让怒颜看来添了几分娇艳。

        一旁亮橙薄纱披身的妩媚女子缓缓抬起一对慵懒丹凤眼,“这回我倒是认同小丫头的话了。”她转向身边寒着一张枯槁病容、不停擦拭桌面与杯盏的白袍青年:“冉冬呢?”

        冉冬望向谈琴高歌的青年:“燕思,用讲的。”

        燕思笑了笑,面对三人的抗议丝毫不以为意:“咱们四季门是长安有名的文人雅士,风雅这玩意要点时间培养,让我再唱个两句,你们观感肯定会不一样。”

        他说着又拨动几根琴弦,拉开声嗓准备高歌。

        嘎啦──磅!

        一道黑影窜过眼前,根根银丝被黑长影一舔、坚韧琴弦断裂飞扬,琴体应声从中崩塌一道,木屑齐飞。

        燕思眨了眨眼,顺着桌面那条长长黑皮鞭望向对面的撩人倩影,语气不愠不火:“颜芍,这古琴很贵的,一把难求呢。”

        “难求?”颜芍眨眨细长丹凤眼,红唇掀出完美好看的弧线:“那更好,没了这把琴,以后就不用成天听你鸡猫子喊叫的歌声。”

        温妍掩嘴偷笑,冉冬伸出两指小心翼翼抽过压在破碎古琴下的一张泛黄纸笺,细细读过纸面上的字:“这就是还未实现的天启谶言?”

        “是呀,没见到压在字里行间下的火门符纹吗?”

        颜芍扬扬眉,有些感兴趣:“这张纸你在哪找到的?”

        “一年多前,我在夏灵的一卷竹书里发现的。”

        颜芍有些懵,“一年前的东西你现在拿出来作甚?”

        燕思笑了笑,语气颇微神秘:“一年前放出去的饵,差不多该回收了。”

        “什么饵?”温妍问了一句。

        “复仇用的饵。”

        “复仇?”

        三人闻言更懵,复什么仇还要等一年?

        仇都凉了!

        “我就想着,差不多是时候出去走走,也许出趟远门回来,咱们又要迁坊了。”燕思唇边挂着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迁坊!?”三人满腹纳闷瞅过头头,不明白他打什么哑谜。

        冉冬将纸张往鼻前一凑,微微皱起眉:“这是什么味道?”

        “是火门才有的味道。”燕思随手推开桌面被劈烂的琴:“十三年前,我在肃清之行回来的夏灵身上曾经闻过。”

        冉冬白帕压压唇角,抬起一对黑沉病眼:“你让我们四个今日聚在这,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燕思自胸前捻出一只信笺,“大理寺来密文了。”

        颜芍嗤鼻哼过一声:“朝廷现在又想起我们啦?”

        燕思笑了笑:“你这个说法就不对了,人活着本来就要创造一些能让别人利用的长处,否则我们跟傻乎乎的老百姓又有什么分别?”

        “你的意思是,我们对朝廷还有用处?”冉冬不由自主抬眼望向远处繁华直盯,若有所思:“我以为将我们驱逐到这荒废一角,是因为四季门对朝廷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你跟颜芍就是对人心这么没有信心,怎么就不能像我跟小温妍一样开朗呢?”

        颜芍翻过白眼,纠正道:“她是蠢,成天被你耍得一愣一愣的。”

        温妍拍案大喝:“臭女人你找死!”

        颜芍挑挑一对细眉,唇边勾出挑衅:“怎么?想打架吗?”

        “你就对朝廷这么有把握?”冉冬蓦然一问,打断颜芍与温妍之间的剑拔弩张。

        “我不是对朝廷有信心,是对人心有把握……没有人不自私的。”燕思慢条斯理拆开信笺,唇边泛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这些官吶,办事不行、推人送死倒是一流,这回肯定是吓得屁滚尿流才会想起我们,你说四季门忠心耿耿,这节骨眼又怎么能让他们失望?”

        “你要替朝廷办事!?”

        颜芍仰天大笑:“燕思,别人不懂你,我颜芍可是太懂你了,莫说其它的,光是我们从新昌坊搬到曲池坊就够教你恨进骨子里,谁不晓得你老望着靖恭坊那座夜来宅痴看,这会还没怂恿我们闯进皇城纵火,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欣赏美人是件雅事,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像个登徒子一样!”

        薄袖搧了搧,还是搧不去同坊殡宫里传来的尸臭味,颜芍再度嘲弄:“闻到没有?这股味儿呀……我才不信你会替朝廷办事呢!”

        燕思唇边泛出迷人笑意,眼里却是教人发寒的光芒:“不瞒你说,我也不信我会替朝廷办事,偏偏这回我非办不可,不止我,你们一个个也要跟着我一起干。”

        “凭什么?让我救那些官?呸!”柳眉耸过,颜芍再度嗤鼻一声:“一年前被赶出新昌坊我就立下重誓,这辈子再也不当朝廷的狗!”

        燕思眉头微微皱起:“谁人让你当狗了?好好的人你不当、偏要当狗。”

        只见他自胸前又取出一小本青皮小册,熟悉的封皮让冉冬皱起眉:“夏灵的手扎?”

        燕思神秘一笑,“猜猜我在里头发现了什么?”

        不待三人猜出,他兀自翻出其中一页、在三人面前晃过一圈。

        “见到没有?”燕思唇边泛出得意笑容,“多么有趣的内容啊。”

        颜芍蹙起眉,一把攫过他手上小册仔细地看了一回:“你确定上面写的是真的?”

        “再清楚不过。”燕思自冉冬手上抽过纸条,与书扎上的签押印鉴两相比照,“你瞧,不仅方印、连字迹都是一样的。”

        颜芍狐疑取过纸张瞟了一眼内容,皱起眉:“火灼所到之处,哀鸿遍野,成千上万文人术士将在火焰里洗净罪孽,再无来世前生,还给世人一片清明纯净,灭尽罪恶,方得大同……这都说些什么?”

        “量劫。”

        温妍蹙起小眉:“那是什么?”

        “道学里有种能让能量重归平衡的说法,透过杀戮得转生谓之,十二门以崇道的濂门为首,天启之术怕是参透了天地间的能量变化、预知其将引起劫难。”

        “你真想救人?”颜芍纤纤玉掌贴上他的额际,状似担忧:“你是不是病了,怎么会想救人呢?”

        燕思拉开她美丽柔荑,“谁说我想救人,就是想趁着乱世搞点事罢了。”

        “这上头说的劫难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瞧瞧手扎里说的跟现实发生的差这么多,我就想不透了,既然符夭跟四灵想法是一样的,为什么一年前这些人会全死在咱们四季门里。”

        冉冬顿了顿擦拭动作:“你什么时候发现这手扎?”

        “也是一年前。”

        “又是一年前!?”三人相视一眼,不明白这位头头又玩什么花样。

        “符夭身份跟其它十二门不同,自从他死之后,咱们还给朝廷算上动用私刑、狙杀良民等罪,”燕思捻着纸笺,目光里的笑意流泄寒凉:“害得咱们得从热闹的新昌坊被驱逐到这偏僻的杂巷小坊、成天跟些死人为伍,我呀……想‘回家’。”

        颜芍皱起眉:“大理寺从来不给什么好差事,这份密文大抵也是要让我们跟十二门狗咬狗,你一年前发现了小册不往上呈、现在还想继续干?”

        “所以我才说人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得培养自己一点长处,否则连个想让人利用的机会都没有。”

        燕思笑瞇一对斯文眼眸,直勾勾盯着亮橙色的艳丽人影:“刚刚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你,别人不懂你颜芍,我燕思可是太懂你了,装了那么多年的柔弱,你还真忘了自己骨子里流着什么样的血!”

        灵巧舌尖滑过鲜红唇瓣,颜芍投以迷人微笑:“我说过不当朝廷的狗,你想激我?”

        “你怎么会看不出来我诚挚的在邀请你呢?”燕思啼笑皆非的喊冤,唇边笑意不减:“我们面对的可是龙种跟凤子呢。”

        “凤子已经死了。”颜芍睨了他一眼。

        “你见到尸体了吗?”燕思反问,见她答不上话又道:“不止你、不止我们,就连当时在现场的四灵也没见到尸体。”

        “那夜恶火横生,他还能不死?”高扬的一对艳眉揪了揪,颜芍也没好气。

        “冬灵曾提及当晚天降火灼异石,石里红稠黏液得卷起火苗、烧尽一切。”冉冬一边用力擦拭桌面一边思索,抬起没有情感的病眸望向燕思:“……你认为当年是符夭救了凤子?”

        颜芍顿了顿:“……符姝!?”

        “符姝不是女人吗?”温妍搔搔脑袋,迎来了三人一顿白眼。

        颜芍瞪了她一眼,“沉寂了这么多年,谁也没见过符姝的真面目,挑在这节骨眼出现确实令人起疑。”

        “如果符姝真是凤子,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注意力又回到眼前的桌面,临晚的四季台上光线并不特别好,冉冬歪首藉由斜阳光线检视桌面是否还有落尘。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咱们都要先找好后路。”

        捋过颊边鬓毛,燕思也笑:“符姝凭着符夭打下的基础,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朝中也有不少人向着他,现在手边一一扶正那几个具攻击性的门派,我们再不行动……只怕哪一天也要教人抹断脖子。”

        “你想从龙种下手?”颜芍蹙起眉,目光流泄不满,“他们是有异能的外族人!莫要忘了当初若非十二门,四季门在鹰犬的地位又怎么会愈来愈卑微?”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我们想要复仇就会需要这两个人。”燕思犀利的话锋与一脸温和笑容大相径庭。

        冉冬好不容易才把桌面与杯盏都检视完毕,提勺舀水入杯,满心惑然:“跟龙种合作便能复仇?”

        颜芍拧眉大喝:“你们发什么疯?我才不跟那些血种不纯的外族人连手!”

        “联袂只是一时的、换回来的却是一辈子的,如此划算买卖怎么能不接?”燕思目光再度流泄一丝冰凉:“咱们背了这么久的锅,终于可以卸下了。”

        颜芍瞪了他一眼:“你想卸锅就把册子往上交,别成天搞一堆事。”

        “自己的师父给人杀了,你就这么甘心什么都不做呀?”燕思抽了抽眉角,唇边笑意更甚:“我度量可没你这么大呢。”

        “反正我是不会答应,让我跟十二门合作还不如直接杀了我。”颜芍气极,哼过一声,挥挥纱袖便头也不回地拢着一袭裙摆下了四季台。

        “啧啧……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燕思面上笑意不减,“小温妍跟冉冬呢?”

        温妍睨着颜芍妖娆背影,她脑子里向来就装不了复杂的事情,然而却深深明白,只要是颜芍反对的事,自己就没有不赞同的道理。

        “听你的。”

        冉冬无神两眼上的黑睫拍了两拍,啜了手中甘甜一口:“天劫频起都不见龙种有动静,你凭什么认为他可以为我们复仇?”

        “你以为十三年前,因何非等到何人是龙种才有救援?”

        燕思朝后仰躺倒地,手指挟着那张含有味道的谶言纸笺、凑到鼻前轻嗅:“濂门之所以为自然盟十三门之首,是因为濂门里有个龙种,而龙种……可不是一般人吶。”

        冉冬垂首思索,半晌后才抬起一脸病容,无神的眼底忽然漾出一抹精明:“……那个镯。”

        “濂门有后,孪子一双,独眼色目,一赤一青,龙凤齐鸣,方得龙种。”

        望着头上满天艳丽暮色,燕思瞇了瞇眼:“你们说,这股力量我们要怎么装作没看见呢?”

        温妍想了想也问:“龙种躲好些年了,我们要怎么知道他在何处?”

        “小温妍,我真是没有白疼你,知道什么节骨眼该问什么话,你比颜芍好太多了。”燕思爱怜地捏捏那张红粉面颊,“十二门里,有个人无所不知、天下万事难相瞒……”

        冉冬瞟了他一眼:“此人与龙种交情甚好,不会帮我们的。”

        燕思晃了晃密文:“别忘了咱们背后是朝廷,即便不肯也要答应。”

        瞟了一眼温妍可怜的单纯,冉冬又望向颜芍离去的方向,意有所指:“你打算怎么说服颜芍?她的脾气可没这么好敷衍。”

        “这话说得伤人,我对你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慎重,绝对没有敷衍这回事。”

        俊逸脸上浮现笑意,燕思眸底是没有半分情感的寒凉:“沉寂了这么多年,我们的窝囊气也吞够了,师父啊!当年你们做不了的事,就让我来替四季门完成!”

        望着头顶霞红,燕思真巴不得能用那个人的血把这样的天再染得更红、更鲜艳些!

        他在心中暗暗起誓,这次定要除去讨厌的外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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