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藏天下于天下(三)
“难怪吕氏要三门听令于你,龙种在云门天眼的护卫之下,想靠近一些都很难呢。”季允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
“下一步是什么?”北野离也问上一句。
“我要见海雷两门,迎亲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们不会继续留在海口村,查出他们现在的落脚处、告诉我。”
“这没问题,小事一椿。”季允拍拍胸膛。
符姝摇摇手指,骆凯郎便走到桌案上抽了张名单,递给北野离。
“下次的官员名单。”
北野离瞥了名单一眼,心中也有个疑问:“为什么天劫之时,要特地用铃响引开百姓?”
符姝垂首望向茶盏,踟蹰好一会才道:“我想看看……那些人的脸。”
“看脸!?”季允一阵莫名,看脸能干嘛?
符姝瞇了瞇眼,轻柔语调骤然冰冷、刺骨心寒:“我还要天下人尽知濂门回来了……没有人可以再对十二门的人出手!”
季允听着他的语气,总觉得这样的魄力有几分熟悉:“你这语气跟老妖婆挺像的……莫不是因为这样才打动了吕氏?”
“你别把她想得这么可怕,”符姝抬起一对眸子,昂着下巴睨着他瞧:“人心与卵相异,总是有那么一些……岁月里留下的裂缝可以钻。”
虽然不明白他所谓的裂缝是什么,不过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十分把握。
“一直听闻东方辽文弱不堪,想不到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看来龙种即便赢在身份,也赢不了你这颗料事如神的脑袋。”
“他明白的……”符姝揉着左耳上的顺滑饱满,意义不明的一句低声喃喃:“我可是……他心里的‘最美’呀!”
“洛阳最美”,人美心也美。
美归美、柔弱归柔弱,然而一旦下定决心出了手,就得拿点什么回来才肯罢休。
季允不懂料事有如半仙的符主子逻辑:“最美?”
……是挺美的,不过这跟龙种有什么关系,你俩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难不成还会你美了、他就丑了!?
摸不透主子打什么哑谜,季允索性探头凑上名单,不看还好,一看嘴都要忘了阖起:“……这么多个?”
“可以。”北野离微微牵动唇角,一脸淡然。
季允闻言大感不妙,朝符姝挤出一抹毫无诚意的笑容,忙忙拉起北野离往小门外钻去。
一待季允拖走全身散发压迫的北野离,骆凯郎也忙着给符姝比手划脚:‘这个人太危险了,不能用!’
符姝瞟了一眼廊外两人,回以比划:‘朔门的天才是为了杀人而生,自然不会太安全。’
‘他对你……’
手语顿止,骆凯郎不知该怎么形容北野离看着自家主子的目光,虽然无比柔情,可隐隐又透露着猎夫盯着猎物的犀利。
‘……就是怪怪的。’
回想北野离莫名其妙的举止,符姝也比划几回:‘他的确是个怪人。’
‘凤子,此人危险,不能用!’骆凯郎再一次劝阻。
‘吕氏愿意出借天才为我效力实非不易,他,我是一定要拿下的。’
‘凤子……’
‘他很有用,我不能因为危险便不用他,我的计划就是需要这种人来完成。’符姝别开脸,不愿再做交缠。
回廊外,季允也忍不住嘀咕:“兄弟,这回要死这么多人,你都不打算回去问问吕氏?”
北野离轻扬薄唇:“不就是她让我们一切听符姝安排吗?”
他突来的反应让季允有些不安,“这样说也是没错,不过──”
“你怕?”
“我不是怕,我只是──”
“做不到?”黑眉抽了抽,北野离眼底满满轻蔑。
季允嗅出他语意里的刻意挑衅,咂嘴一声:“嗐!要干也成,我们先问过吕氏,反正我这条命也早就给你了。”
“行。”北野离翻开腰际处的暗纹花布,露出三枚绑着红绳的铜钱,毫不犹豫地取下一枚递给他。“你回去问,我等你消息。”
季允咋舌瞪着掌心里红绳绞出的如意八结,紧紧系住一枚亮澄澄的铜钱:“……你搞什么鬼!?”
北野离瞟过他一眼:“如意钱,你不认得?”
拎起如意钱到他眼前晃了晃,季允错愕还未褪去,“我当然知道这是如意钱,我是说你给我如意钱的意思是……”
“符姝要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事。”
“如意钱”是北野家的传统。
身为北野家的子孙是份莫大荣耀,每个人一出生都被赋予了三枚如意钱。
不管什么事、什么样的愿望,北野家的子孙一生都有三次机会,只要取出如意钱,吕氏便会倾尽朔门一切替其人完成心愿,故名“如意钱”。
“那你还让我问个屁!”季允气急败坏瞥了室内符姝一眼:“你跟别人不同,这三枚钱你从来都不舍得用,就连……你到底为什么要用在他身上?”语句顿了顿,季允舍去冗长过往,直问重点。
“你不懂吗?”
北野离讶然,季允如影随形跟在他身边已有廿年,堪称全天下最了解他的人,怎么会不懂他胸腔里这股热烫烫的澎湃心思呢?
季允被他搞得一脸懵:“啊!?”
“我要符姝。”
“啊!?”季允怔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再度骇然惊恐:“啊啊啊!?”
他的大喊引来室内两人一阵侧目,北野离咂嘴瞪过他。
“你们不是才刚见面?”季允满是不能理解,纵然有不欲人知的癖好也不用进度追这么快吧!?
北野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头的符姝与骆凯郎正用手语交谈。
直勾勾盯着已然住入心底的人影,他不由自主露出一抹不具威胁的笑容:“……只要看着他,我心里就很平静。”
“平静!?”季允真心难以理解,“我见着头牌倡妓之时,倒是一颗心狂跳不止呢!”
咂嘴一声,北野离面上满是不耐与不悦:“他对我的意义不一样,别拿你身边的女人跟他比!”
“不是,这你……为什么啊?”难不成在我刚才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季允……是凤子,凤子回来了!”
“谁!?”季允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眼角余光瞥到手里的如意钱,恍然大悟:“阿、阿离……他不是……”
这还能摆一起的!?
完完全全的不一样啊!
“我知道。”北野离才不管能不能摆一起,名字一样就成。
“阿离,你听我说……”
北野离根本没心思听他满腔忠言逆耳,目光死死钉在房内的符姝身上:“以前我留不住的……这次一定要留下!”
季允心中暗叫不妙,低头看了看如意钱,实在很怀疑这么大一件事,区区一枚如意钱就能安抚那位心狠手辣、令人惶惶不可终日的吕氏太婆。
“不是,你这回事是条大的……不能用一枚如意钱就充数!”
天才也赞同他的想法:“的确是一件大事,他对我来说是这么重要,确实不能用一枚如意钱就证明。”
“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他痴迷望着符姝身影微笑,季允翻过一个白眼赏他。
清了清喉咙,季允又道:“两件事。第一,拜托你别笑。第二,阿离啊……我觉得你跟符、符……‘凤子’这件事,可能要亲自回去跟吕氏解释一下比较好。”
“为什么?”
季允微微讶异:“为什么?你不晓得自己脾气有多怪,开心不笑、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笑,你知不知道每回只要你一笑,都要死上好多人哩!”
“我是说为什么要跟太婆解释?”他转过一对黑眸,眼底尽是季允非常陌生的茫然。
“这个嘛……”
扇柄挠挠脑袋,季允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只好问道:“那你怎么就不会这样对我呢?”
黑眸蓦然一寒,道道压迫直射季允体无完肤。
“对了,就是这样!我就是这个意思!”
一把勾上他的肩,雪白扇面在他俩胸前摇又摇,“你说咱俩感情这么好、我还把命都给你了,你对我都没有这种感觉,你跟他才刚见过一面、说了几句话,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不能凭着那段回忆就信了他呀!”
“我也觉得挺奇妙的……”天才又傻了,痴痴望着符主子傻笑着。
奇异画面看得身边季允也跟着懵,懵归懵,他没忘记这是多大的事。
“我看……你还是跟我回一趟朔门,好好跟吕氏聊一下你的癖……心意,正好朔门也要开半月会了,咱俩一起回去跟吕氏说说。”
“我不能走。”
季允愕然:“什么不能走!你是门主,半月会要由你主持,你怎么能不回去!?”
难道要我独自回去面对吕氏那张冷冰冰的老脸?
──我才不要!
北野离睨过他一眼,“冲门的人不知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在监视凤子,我不能走。”
“啧!”季允真恨不得席捷现在就在眼前,好让自己能对他严刑拷问一番。“你就不担心不回去主持半月会,会让自己陷入多大的危机?”
“有如意钱在手,太婆不会为难你的。”
“兄弟,比起吕氏会怎么对我,我更担心你在朔门的威望呢!”
季允扇柄敲过他硬实胸膛,说不动自家兄弟只能径自摇首入室,朝符姝深深一礼:“凤子,你开出的名单,我带回益州了。”
符姝疑惑目光落到北野离身上:“你不走?”
“冲门目的不明,”北野离定定直盯心底佳人,唇边勾出罕见微笑:“我留下来。”
对于他突来的决定,符姝有些措手不及,茫然瞥了他一眼,还是低声吩咐:“凯郎,给他备间房。”
北野离在床边转过一圈:“不用了,我就睡这。”
“……”天才话一出,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骆凯郎好不容易回了神,连忙拉着符姝的手直摇头。
莫说骆凯郎不同意,季允白眼都要翻到抽筋,低声叮嘱:“兄弟,我没见过像你这般直接的。”
“有何不妥?我们以前也都是睡同间房。”
“……”季允尴尬朝符姝二人一笑,抖开白纸扇面掩去自己半张脸又道:“此举太过唐突,就不怕你的‘新凤子’吓到呀?”
北野离皱起眉:“有我在身边,他应该很有安全感才是。”
“我猜,对他而言,你就是那个最危险的人了。”
“什么意思?”北野离不解,“我不会伤他。”
“朔门门主手上焉有漏网之鱼,别急,他逃不出你手掌心的。”季允再次翻过一个白眼,收回扇面又朝符姝作揖一礼:“凤子,这家伙就先寄放你这了,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便是。”
“……什么!?”
符姝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被人强迫收下天才当大礼!
“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季允深深一叹,慢悠悠晃出房室小门,“嗐!都是些什么跟什么!这还能一样的?”
听着他离去前那两句春光旖旎的诗词,符姝深觉眼前的北野离散发阵阵教人不安气息,带点慌乱地攀着骆凯郎臂膀起身,故作镇定:“既然朔门门主喜欢这间房,我换一间也无妨。”
北野离闻言仅是眉眼轻轻一压,不动声色,像只躲在丛间的黑豹,静静等待狩猎的绝佳时机。
行至门口之际,他生生地将自己欺入主仆两人之间,用硬实高大的身形将骆凯郎强行隔在窄门外。
他抬起符姝细致脸庞,目光自他一对勾人眼眸缓缓下移、滑过高挺鼻梁,最后停留在两片樱粉上,低柔一声:“离……我叫北野离。”
“……我、我记下了。”符姝不明白这男人究竟想做什么,只觉对方黑眸里阵阵直扑的压迫感让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我要跟你同间房。”
“啊!?”符姝惊呼。
指尖轻滑他下颔完美线条,就像回忆里一样,轻轻挠着对方下巴,“……才能保护你……让你有机会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这可怎么行!
此人危险非常,怎么能让他跟自己一直视如亲人的主子睡同间房!
门外骆凯郎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拚命拍着墙面、嘴里不断“呜呜、呜呜”叫着。
符姝压低了头,连忙拒绝:“……这样不好,我不习惯与人同房。”
北野离再次抬起他的脸,直盯那张好看五官,将眼前的人与回忆幻影交迭:“冲门难防……你想用我,就得信任我。”
他说的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回事,让符姝开始认真的思索其可能性。
房内迟迟未传来符姝再一次拒绝,让门外骆凯郎更为焦虑,急急想从任何一处被北野离堵上的缝隙朝主子示警。
符姝自然明白骆凯郎担心什么,不过北野离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况且这的确是确认即将托负自己生命对象的好机会。
只得交涉又道:“我是波斯来的麻葛,不能跟人同床的。”
“不用床,只要有个地方窝着便行。”
望着他如痴如醉的目光,符姝有些不解,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贪婪不是不曾看过,可北野离的感觉却明显不太相同,要说是欲望,倒不如说是小心翼翼的守护。
守护的眼神符姝也曾见过,就生在另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眸底的温柔永远大过于傲意。
这眼神……跟潜潜好像吶!
心念一转,赤色的瞳眸瞇了瞇,他试探性问道:“我……唤你离可好?”
虽然音色全然不同,然而一听对方犹如回忆里唤着自己的名字,北野离黑眸里还是爬满乖顺,粗糙手指滑过软润唇瓣,他觉得自己心中有股酸涩漫延:“……凤子。”
符姝抬手拉开他停留在脸上的手指,对他忽然红了眼眶有些纳闷:“我是祆祠的麻葛,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北野离黑眉皱起,茫然不解:“为什么?”
符姝实在又好气又好笑,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前一刻锋芒骇人,下一刻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楚楚可怜。
他盯着那对浓得化不开的黑眸,莞尔道:“至少,在别人面前不可以。”
“……别人?”
北野离思索一瞬,目光凌厉瞪向身后的骆凯郎,压迫又现:“滚!”
骆凯郎被他瞪缩了身形,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被人仇视。
符姝忙忙伸手扳回北野离冷漠俊脸,“凯郎就像我弟弟一样,你不可以吓到他,知道吗?”
“好。”北野离双掌覆上他贴在自己颊上的细白五指,唇边泛出柔意微笑。
这么听话……果然跟潜潜好像吶!
看他乖巧的像只惹人怜爱的小猫,符姝瞇了瞇眼,心中突地有了几分把握能牢牢将天才锁在掌心。
吕氏让骆凯郎带回的话,他还牢牢记在心底──‘人,我有。就是这个人难以驯服,若是符姝唤的动,朔门断然没有不出借的道理。’
在今日以前,他还不停地在脑子里计划该怎么让吕氏口中的人臣服于自己,甚至花了许多心力请人事先打探北野离任何习惯爱好、枝微末节。
然而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只听闻对方神秘难寻、阴晴不定,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可眼前这个人……跟自己孪生手足的性子似乎相差无几、省了符主子不少气力!
瞳眸流转欣喜红光,符姝朝门外的骆凯郎吩咐一声:“十月天凉,你去取一床被褥过来,让离跟我睡同间房。”
骆凯郎一双细长眼瞪得老大,还想反对些什么被符姝无声地摇头制止。踟蹰半晌,他还是乖乖的去取了一床崭新被褥往这头扛。
吕氏,你的天才,我收下了。
符姝唇边勾出迷人弧度,看着北野离听话模样,他已经等不及要再拿下海雷两门。
信步来到门外小廊,他再一次望着远方那座心里深埋的宅邸,瞳眸里红光流转,美丽唇瓣低声喃喃:“潜潜……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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