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山名侠(一)
天山之脉巍峨雄伟,延绵不绝,此时正值大明朝万历三十五年九月,唐代诗人岑参《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中有诗云:“北风夜卷赤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山上的积雪终年未化,故称为“雪海”。九月的天山已经比中原一带及早入冬了,越是往西疆,温度格外寒冷。不过牧人们却还是穿梭在大雪山之中,犹如白色画卷中零星点缀。
穆拉镇,座落在青海与新疆的交界处,镇子不大,当地居民大多处都是维民和回民,还有极少的汉人,方圆九百里荒无人烟。虽说如此,但是外来的客商却是络绎不绝。孙记酒家是镇子里一家汉人的生意,往日的生意相当不错。孙掌柜是一个老实厚道的生意人,对外来的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都很和气,故此得来了不少老客户。跑堂的伙计是家里祖上七代居住这里的汉人,可以给孙掌柜来做翻译。
寒风似刀,风雪狂卷,远远看来大雪山别有一番肃杀之气。下午的镇口,飞快的冲来了一队人马和一辆车,约有二十余人,为首一人相貌威武,虎目短髯,声如洪钟。身后是七个怪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皆有,其后便是一班随从十余人。
只听那个中年人朗声叫道:“风雪甚大,诸君请在此处休息片刻罢!”此时风雪交加,那人逆风而呼,反盖过了狂风的呼啸。他身后一怪人道:“不错,将军所言甚是,我等奔波数日,想来王妃也是累了,此处已经是叶尔羌汗国地境,想那公孙老头儿不会来了。”这怪人一头散发,面目极其可怖,颈上挂了九颗骷髅,腰间一口鬼头大刀。
那个将军把马一带,那马一声长嘶,前蹄凌空抬起,随后重重落下,瞬间激起一片雪雾。余下等人也把马带住,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有人掀开门帘,却见一个年轻妇人怀抱着一个男婴下了车来。一行人安顿好了马匹转入酒家,孙掌柜见来了生意,又都是汉人,不由得特别照顾。
众人寻了两个靠窗的位子坐了,要了酒菜。那个武将打扮的中年人见众人坐定,才朗声道:“承蒙诸君不嫌,保护我萧楚河父女及小郡王,萧某不胜感激,在此敬诸君一杯,聊表谢意。”说罢举杯一饮而尽,其他众人除了那少妇皆喝了一杯。那个头戴九头骷髅的怪人向萧楚河一抱拳,道:“将军言重了,我等兄弟敬重将军深明大义,为了王妃和小郡王,毅然反出京师,这等胆识和气魄,我九头鬼是佩服的紧。”萧楚河叹了口气,道:“福王爷听信妖妇谗言,欲杀王妃和小郡王灭口,这等昏王日后怎可成事?”说着狠狠拍了一下大腿,似有怒容。
九头鬼道:“我们七兄弟先前追随福王,看他可成大事,不想他如此昏庸,我们岂会再保他?”九头鬼话音一落,其他众人都频频皆是,他身侧长眉鬼嘿嘿冷笑道:“那公孙老头追了我们一路,却只交过一次手,现下正在追赶咱们,怎的还有闲心喝酒?”这长眉鬼身材肥胖,一身行者打扮,说话瓮声瓮气。九头鬼大为不悦,喝道:“老三!人困马乏,更何况王妃和小郡王体弱难耐,岂能如同我们练武之人?”萧楚河没有责怪长眉鬼,只是饮了杯酒,道:“现下国事危机,北方女真人爱新觉罗氏盘踞东北,危机边关;东南倭贼为患,残害百姓;西北蒙古,屡扰我嘉峪关。只此三处,就可足以使大明劳国伤民,只怕我一走,京城难有太平。”九头鬼点头道:“朝廷昏暗,君臣之间勾心斗角,将军的这个五城兵马总提督不做也罢!只是……便宜了旁人。”萧楚河苦苦一笑,道:“旁人做不做我不在乎,只在乎莫要留给了奸佞小人。”另一个怪人叹息道:“奸人也好,忠臣也罢,这个世道上官也不好做,就连寻常老百姓也难以安生。”只见这个人面如白粉,却是一身书生打扮,正是七鬼中的老二无常鬼。
萧楚河点头道:“二爷所言甚是,老夫现在可是无官一身轻啊!”众人正说话间,忽然店外马蹄声大作,犹如奔雷。只见从店外闯入数十名服装怪异之人,为首有三人,第一个是个白发老者,目光如鹰,长吁及胸,透着一股冷气。其后一个中年汉子,此人身材矮小,背部畸形,手拄一根鬼头杖,是一个驼子。第三人是个锦衣少年,腰间两口弯刀。萧楚河等人见到这些人都是大惊,起身拔出兵刃。孙掌柜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早已吓得藏到了桌子底下。
那个白发老人也瞧见了萧楚河等人,一抱拳微微笑道:“提督大人,数日未见,别来无恙啊!”萧楚河冷笑一声,并不作答。九头鬼冷笑道:“公孙野,怎么说你也是江湖前辈,居然恬不知耻,追杀一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子,传将出去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公孙野微笑着,道:“小子,你不必言语激将老夫,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岂会被你这等小辈来要挟?”萧楚河面露怒容,沉声说道:“萧某在沙场上征战数十年,何等阵势没有见过,难道还会惧怕你不成么?”只听那个驼背人哑着声音道:“提督大人,我等也是身不由己,只要交出王妃和小郡王,让我们回京复命,可以放了你和你的手下一干人等,岂不划算得来?”
七鬼中的老六阎罗鬼早已按耐不住性子,怪喝一声,叫道:“呸!放你娘的狗臭屁!”说罢,飞身跃起,一脚踏在了餐桌之上,借力飞出,一掌打向了公孙野的面门。阎罗鬼本来就身材魁梧,再加上方才一跃,劲力充足。公孙野冷笑一声,道:“无名小辈,不自量力!”身子轻轻一闪,阎罗鬼这一掌打了偏,再加之难以收力,一掌打在了公孙野身后的木柱之上,登时木柱被击的粉碎。
公孙野笑道:“是「流云绵掌」吗?招式不错,可惜了。”阎罗鬼问道:“可惜什么?”公孙野道:“可惜了不懂变通,也就如同了花拳绣腿。”阎罗鬼大怒,反手又是一记「流云绵掌」,公孙野左掌探出,隔开了阎罗鬼来掌,右手扣住他的手腕处“神门穴”,阎罗鬼顿觉一股透心寒气浸入骨髓,透骨奇寒。原来公孙野久居北海北极冰宫岛,练就了一套“绝寒真气”内功,功力极寒极阴,倘若内力不足之人,恐怕会登时毙命。公孙野修炼此功已有数十年,内力非常浑厚,阎罗鬼啊哟一声,暗叫不好,此时想躲却已来不及了,登时瘫坐在地。公孙野冷笑道:“刚刚只是施以小惩,好教你们这等小辈见识一下!”忽见人群中一人跃出,单掌击向公孙野的肩头,这一掌着实之快,掌风犀利,来人正是七鬼当中的老五铁掌鬼。
公孙野避过掌势,正欲还手,忽听那个锦衣少年道:“公孙老前辈,这一阵交给小子我罢,前辈就先歇息歇息。”公孙野笑道:“妙极妙极,老夫正觉疲惫,就交给苍郎小老弟罢了!”铁掌鬼见二人不将他放在眼中,顿觉羞怒难当,反手回击,由掌化爪,抓向苍郎,却是少林鹰爪功力。苍郎微微一笑,道:“来得好!”左臂挥出,挡下爪势,右手从腰间拔出弯刀,动作奇快无比。铁掌鬼本来已经收爪不住,背后早已漏出了破绽,苍郎单手握刀,一招「螳臂挡车」,使得却是螳螂门的独门刀法,脚下所走的却是「伏羲八卦阵」。
只见苍郎左手也拔出刀来,双刀挥动,迅猛惊人,使得铁掌鬼应接不暇,屡屡险做刀下真鬼。苍郎刀法犹如道道白虹,刀光闪处,玉石俱碎;铁掌鬼爪法好似紫电青霜,利爪到处,教人难逃。两人你来我往,过了数十招,苍郎略占上风,铁掌鬼已渐渐支撑不住,招式也迟钝了些许。只见苍郎双刀交错,一招「七上八下」,要将铁掌鬼斩为三段,哪知铁掌鬼左掌握住了上边刀刃,右手我住下边刀刃,苍郎顿觉双刀粘在铁掌鬼的手掌之中,一股吸力正带着自己走,脚下「伏羲八卦阵」已经被大乱了。
驼背人哑声笑道:“不愧是铁掌鬼,兵刃伤不到分毫啊!”公孙野微微笑道:“木老弟,你觉得这一阵谁能取胜?”驼背人故意咳了一声,笑道:“苍老弟刀法精湛,小角色是不足为之对手,然而其内力不足,故刀式虽精却难败对手;反而铁掌鬼内力较高,虽双掌难却双刃,倒是掌力却惊人的很。”公孙野问道:“哦?依木老弟之言,苍郎小友似乎没有胜算了么?”驼背人哈哈一笑,道:“哈,似乎是这样的……”
只听苍郎忽然喝到:“木碧清!我敬重你,称你一声前辈,小子武功再差也用不到你来评论!”就在苍郎一分心的功夫,铁掌鬼掌势已到,打向苍郎持刀的左手,苍郎连忙撒手收刀,但是已经晚了,铁掌鬼一掌正中苍郎左臂,震得他整条臂膀发麻,刀已脱手。木碧清嘿嘿一乐,冷笑道:“技不如人,又何须自大?”苍郎怒目瞪着木碧清,本想还嘴损他几句,却想到现下正临大敌,只得冷然道:“既然小子武功不济,木前辈何不大显一下身手,好教小子开开眼界?”
木碧清本来不想动手,一直心有余悸,只得赔笑道:“苍老弟见笑了,方才驼子胡言乱语,老弟不要见怪。”苍郎冷笑道:“见笑?岂敢,前辈江湖人称‘杖扫乾坤江南驼’,一条铁杖横扫南北,我们都佩服得紧呢!还是因为前辈惧怕这天山之上的某个人不成么?”木碧清见被苍郎道破心事,当下不语。公孙野忽然朗笑一声,道:“你等既然不出阵,那只有老夫出阵了。”七鬼惧怕他的「绝寒真气」,无人敢来迎战,九头鬼见状,牙关一咬,大步来到公孙野切近,道:“公孙前辈,我来领教一下绝寒真气。”
公孙野哪里将九头鬼放在眼中,冷笑道:“既然不怕死,那就来试试吧。”说罢双掌一错,丹田提气,左掌推出,一股寒气直奔九头鬼的面门。九头鬼不敢硬接“绝寒真气”,左脚一退,单拳挥出,一招“诸行和合”。九头鬼曾拜师宝胜寺方丈净空禅师,学得一套“三昧摩提拳”,而这招“诸行和合”便是这套拳法中最精妙招数。公孙野想不到九头鬼拳法如此厉害,收掌转身,一掌又逼向九头鬼的面门。九头鬼情急之下,一招“心合离邪”,双拳一分,左拳防守,右拳打向公孙野腋下。公孙野灰衣一动,犹如一团云雾闪到九头鬼身后。两人交手数十招,公孙野内力逼人,掌若惊涛,九头鬼虽说拳法惊人,却不是太精,又要处处留心触其掌心,若被一掌“绝寒真气”打中,非同小可。
两人又过了几招,只因九头鬼心有顾忌,招数明显慢了,公孙野渐渐占了上风。公孙野寻了个破绽,抬手一招“杀气寒生”,这一掌竟然使出了七八分内力,饶是旁人是躲不过的。九头鬼忙一招“无生法忍”,用左拳打在公孙野来掌,一碰之下,九头鬼暗叫不好,想要收手,只觉左臂登时失了只觉。公孙野另一掌已然袭来,直奔九头鬼的面门。九头鬼忙将腰间鬼头刀拔出,削向公孙野的手腕。公孙野却不撤手,另一掌变掌为指,轻轻一捏鬼头刀,竟似黏在指尖。九头鬼暗暗吃惊,进退为难,只得转头闪避。公孙野掌风已到,正打在九头鬼肩头,捏刀的双指一送。九头鬼一个踉跄,退出好几步,只觉得整个手臂从肩膀到手指尖寒气比人,九头鬼忙运动内力强行将寒气逼退。
九头鬼暗暗叫苦,自己果然不是这个公孙老儿的对手,并且手臂吃了一记“绝寒真气”,已然是败了。公孙野冷冷笑道:“本以为‘辽东七鬼’中九头鬼的功力要比这些小辈高,想不到也是一丘之貉。”七鬼闻言又惊又怒,却知道不是这个老头儿的对手,都是敢怒不敢言。忽听身后有人高声道:“我等虽是朝廷中人,却已不再过问朝廷之事,公孙先生何必咄咄相逼?”公孙野闻言一看,吃了一惊,说话之人正是萧楚河。萧楚河本来躲在后面,心中觉得对七鬼有所愧意,只因自己的家事,竟然引得众兄弟为此受伤,自己若在不出头,哪里对得起七鬼?想到此便昂然来到近前。
公孙野笑道:“提督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居然擅离职守,越职违命,已是死罪。倘若提督大人交出朝廷要犯,老夫可保证大人与七鬼非但无罪,又有高官厚禄可享,岂不快乐?”萧楚河冷冷一笑,道:“公孙先生本是江湖中人,又何必与朝廷有所瓜葛,甘做鹰犬,萧某虽非圣贤,却晓大义,君有道,从之忠之,君无道,伐之。”公孙野闻言脸上微微动容,双掌暗聚“绝寒真气”,道:“既然如此,提督大人也要来领教老夫的‘绝寒真气’么?”
忽然听到门外有人一声冷笑,道:“「绝寒真气」么?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公孙野闻言,转向门口,只见门外站立一人,白衣如雪,面若梨花,有二十三四岁年纪。木碧清见了此人,顿时脸色煞白,握着鬼头杖的手不住颤抖。公孙野微微冷笑,一掸长衫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天山派龙掌门,真是失敬失敬。”白衣人淡淡地笑道:“公孙前辈,您号称‘冰麒麟’,在江湖上也是有辈分之人,居然带着小辈来我天山欺人,日后传出去,不怕被江湖上英雄好汉笑掉大牙么?”公孙野闻言,不怒反笑,道:“人说四仙之首‘白衣圣仙’不仅剑法了得,嘴上功夫也是厉害,今日老夫算是领教了。”白衣人道:“公孙老前辈,可惜此处不是北海北极冰宫岛,而是天山。”他说话前本在门外,话音落处,人已经来到了众人当中。
公孙野笑道:“是天山又怎样?你龙掌门还不是继承了你爹的衣钵吗?”白衣人面色微变,但是随后冷笑道:“家父纵然仙逝,然其英明犹存,此处为天山,旁人若是在此撒野,只怕家父在世也不会放过他的。”忽听苍郎向木碧清道:“木驼子,你惧怕之人莫非就是这位‘白衣圣仙’龙文仲龙掌门么?”木碧清本来冷汗已经湿了衣襟,又经苍郎这一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龙文仲其实早已瞧见了木苍二人,只是没有顾及,此时听到苍郎之言,才想起来。木碧清慢步来到龙文仲近前,苦笑道:“龙少侠,华山一战木某人甘拜下风,倘若不是龙少侠剑下留情,木驼子已经成了剑下之鬼。”
龙文仲闻言略有歉意,拱手道:“龙某只是碰巧赢了木前辈半招,怎会算赢?”公孙野冷笑道:“老夫还没有领教过天山派的绝技「盘龙掌」,可否在此赐教一二?”龙文仲转头看着公孙野,笑道:“公孙前辈,想要领教敝派的「盘龙掌」龙某在盘龙堂随时恭候大驾。”公孙野道:“老夫只想在此领教领教!”龙文仲淡淡地道:“既然公孙前辈赏脸,龙某再不答应,岂不是对公孙前辈不敬么?”公孙野点头道:“老夫念你是小辈,就让你先出招罢!”龙文仲冷笑道:“既然前辈说了,那龙某不客气了。”说着脚下闪动,眨眼之间便到了公孙野切近,左手单掌拍出,这一掌劲力十足,「盘龙掌」本来就是至刚至阳的武功,当年盘龙祖师创下这套掌法时,共三十六式,故此又名盘龙卅六手,又经龙文仲加以演化,加了十三式。
公孙野掌法虽不及龙文仲,但是内功极其深湛,一股绝寒真气化解了大半的盘龙掌力。龙文仲转掌一招“回龙飞升”,左掌回旋,转势而上,直拍公孙野的面门。公孙野双腿腾空,单掌回击,掌中寒气逼人,使得众人打了一阵冷战。两掌交接之际,一股强劲之力推的众人连连后退,九头鬼和铁掌鬼挡在王妃和小郡王身前,才不至被这股劲力所伤,龙文仲和公孙野具都退了三步。
公孙野暗暗佩服龙文仲的内力,空中闪身双足相错,一脚踢向龙文仲的胸口。这一招是本派的“空落腿法”,腿势刚猛,却不失潇洒飘逸之姿。龙文仲见腿势渐缓,不敢硬接,只得脚下闪步,走的却是五行八卦阵势,姿态飘然洒脱,名叫“妙灵仙步”。公孙野腿法虽不及龙文仲的身法迅疾,但是内功却是深厚,龙文仲一招“渊龙断水”,掌中一股猛劲,直冲公孙野腿内侧“足三里穴”,若换作旁人,定会残废。公孙野身子半蹲,左腿横扫,攻向龙文仲下盘。
此时龙文仲本来占了上风,却被这股劲力逼退了数步。公孙野却突然收招,道:“龙掌门,你我交手可谓吃了大亏,龙掌门内力不及老夫,倘若老夫再用内力,江湖上的朋友会说老夫欺负晚辈。”龙文仲冷笑道:“公孙前辈果然仁义心肠,龙某也不想得罪朝廷,但是前辈若是想在天山杀人,龙某是绝不会答应的。”公孙野脸色微变,冷冷的看着萧楚河等人,忽然道:“我们走罢!”木碧清和苍郎均是一愣,苍郎道:“公孙前辈何出此言?”公孙野朗笑道:“哈哈……既然龙掌门执意要管这门闲事,老夫便给你个面子,毕竟龙老掌门威名远扬,老夫再不识趣,也不会傻到和天山作对。”说罢扬长而去。
苍郎苦笑道:“唉……看来这次王爷又会大发雷霆了。”木碧清冲龙文仲一抱拳,赔笑道:“龙掌门,我等叨扰了,就此别过了,后会有期!”龙文仲傲然道:“诸位慢走,龙某不送!”片刻间,众军卒出了酒庄,马蹄声渐行渐稀,龙文仲才确定了公孙野一行人走的远了。
萧楚河忙上前来,纳头便拜,道:“多谢龙掌门仗义相救,萧某代一家人叩谢活命之恩。”龙文仲赶忙上前相搀,道:“提督大人严重了,龙某一介武夫,路见不平,理当拔刀相助,又怎受得起大人一礼?”萧楚河被龙文仲一搀之下,竟不觉一股暖阳之流涌入体内,只觉得全身温暖了许多,不由得暗暗称赞。龙文仲转身来到阎罗鬼身侧,探手在他背上“至阳穴”处轻轻按下,其他六鬼皆是一惊,抢上前来,还道是龙文仲要加害于自己兄弟。
九头鬼恍然道:“且慢动手!”四鬼停下身子,只见阎罗鬼气色逐渐变了,原来惨白的脸上有了些许红润。矮鬼大为不解,看向无常鬼,问道:“二哥,这是何意?”无常鬼笑道:“龙掌门的掌力至纯至刚,而公孙老头儿所练的内功属阴柔之力,两者正好相克。”只听阎罗鬼呻吟了一声,微微转醒,恢复了神智。六鬼大喜,九头鬼深感愧疚,向龙文仲拱手道:“多谢龙掌门救我兄弟之命!”龙文仲道:“举手之劳,何足道哉?大爷所练得是少林功夫,为阳刚之气,自然不怕这‘绝寒真气’。”又转身向萧楚河,道:“提督大人,龙某担心那些贼人去而复返,我等不如先去天山躲避一阵罢!”
萧楚河忖道:“龙掌门不是坏人,又救了我们一家之命,大恩不忘,再说蓉儿和小郡王颠簸数十日,正需寻个安歇之处。”当下便道:“那我们就此讨扰了!”龙文仲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向小二道:“这是酒钱,破碎的东西由我来陪。”小二唯唯是诺,接过银子。孙掌柜听他们要走,赶忙道:“龙掌门,你们若是一去,那些贼人倘若去而复反,岂不苦了这里无辜的朋友?”
龙文仲哈哈一笑,朗声道:“孙掌柜大可不必担忧,以家父的威名,那公孙野决计不会公然与天山为敌,放心罢!”说罢,带着萧楚河众人出了酒肆,片刻离了穆拉镇。
暴雪初停,狂风却吹得厉害,天山之路惊险万分,但是却在龙文仲的带路下,好走了许多。此时天已黄昏,天山的入口之处立了一块巨大石碑,碑高八丈八,宽两丈六,碑文上书“天山险崖仗剑闯,九幽深渊盘龙游”,乃是当年天山盘龙祖师以剑气所书,确是俊秀飘逸。
萧楚河赞道:“天山派果然名不虚传,从这石碑之字就可见令尊在世之时,是个文武奇才。”龙文仲笑道:“提督大人谬赞了,家父在世之时除了研习武学之外,最为精通的便是书法,家父所写过一副《逍遥贴》,现下正在盘龙堂的大厅之上。”萧楚河点了点头,此时七鬼中的无常鬼却道:“碑上之文深六寸,可见龙老掌门不仅仅内力惊人,就连所用兵刃恐怕都是绝世利器罢?”龙文仲道:“二爷好眼力,家父一生只用了一口宝剑,名曰盘龙,现下也在大厅之上。”话音未落,龙文仲就感觉道旁树枝攒动。虽说此时暴风初停,狂风凛冽,但是毕竟龙文仲是习武之人,换了旁人一定也不会听出。就在这时,一支羽箭凌空射向龙文仲的后心。龙文仲将身子一斜,挥掌打断了羽箭,但是随后雕翎如雨,簇然向龙文仲等人射来。
原来射箭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公孙野等人,他们离开穆拉镇,一路向天山而来,并在路口设下埋伏,专等龙文仲等人自投罗网,这些军兵每人一架连弩,一连数十发。此时萧楚河的手下随从已经被射死了数名,七鬼则立在车前保护王妃和小郡王。
萧楚河只觉得心中愧疚,向龙文仲叫道:“龙掌门,你与我有活命之恩,萧某末齿难忘,只是不敢连累了你,还是快快离去罢!”龙文仲又挡下一支羽箭,高声道:“提督大人,龙某虽说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家父时常告诫,若救人只救一半,不如不救,龙某岂可弃你们而去?”萧楚河大为感动,颤声道:“龙掌门侠义心胸,萧某佩服的紧,只是……”话未说完,只听嗤地一声,一支羽箭射入了萧楚河的后心,萧楚河痛叫一声,栽落马下。
九头鬼等人大惊,抢上前去护住萧楚河身侧。龙文仲大怒,只觉得气血上冲,一声长啸,霎时间四宇震动,公孙野、木碧清和苍郎这三人勉强能承受,军卒有的根本就禁不起龙文仲这一声长啸。公孙野忖道:“想不到龙文仲的内功竟有如此之威,‘四仙’尊号并不虚名。”遂向木苍二人道:“我等不是龙文仲的对手,再者我们与那干人等无仇无怨,萧楚河中了我注入寒气的羽箭,必死无疑,我等也算是大功告成,先回去呈报王爷为是。”木碧清早就想回去,只是苍郎年少气盛,方才龙文仲这一声长啸,便自叹不如,叹道:“嗯,公孙先生所言极是。”公孙野点了点头,低声道:“撤退!”这几十名军兵收了弩弓,悄然而退。
龙文仲等人本来无计可施,但是羽箭骤停,众人大奇。龙文仲心中惦念萧楚河的伤势,便道:“提督大人伤势不轻,诸位先往舍下歇息罢!”九头鬼忙道:“只怕我们连累了天山派,连累了龙掌门。”龙文仲道:“无妨,莫非诸位是瞧不起龙某的麽?”无常鬼赔笑道:“龙掌门不要动怒,我大哥并非此意,龙掌门威名我们兄弟在辽东早就如雷贯耳,岂有瞧不起龙掌门之意?”龙文仲心头一震,微笑道:“哪里哪里,我们还是先将提督大人抬上车去罢!”七鬼中的青蛇鬼、铁掌鬼和长眉鬼三鬼将萧楚河扶上车去,众人沿路上天山。
天山之路只有入口处是平坦大道,过了天池之后,便是最难走的一线天了。此时雪花又飘飘而落,,车辆行过之处,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寒风从谷口吹来,更觉刺骨。转过一线天便是通往飘渺峰盘龙堂的山路,越往上走道路越是难行,众人只得弃马步行。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顿时发现前方豁然开朗。
一条宽大的石阶路直冲云端,石阶是用汉白玉石垒砌,原来这里本是难走的山路,盘龙祖师自立天山一派之后,在此修建了石阶,本来难走的山路便好走了许多。石阶共三百六十四阶,象征天山群脉三百六十四峰。上了石阶顶端,更是宽广,长有九十丈,宽有六十丈,当中立了八十一根盘龙柱,可以自行变动位置,并且不明此阵者倘若擅入大阵,很难走出,故此又名九九归真。
七鬼之中的矮鬼,本来就对什么事物都好奇,大笑道:“有趣有趣!龙老爷子果然厉害!”说罢迈步进了盘龙大阵。龙文仲本想拦他,却也晚了,这盘龙柱行动本来缓慢,正待矮鬼进了阵中,忽然急速变动起来,矮鬼大惊直觉眼前眼花缭乱,顿时失了方向。众人大惊,龙文仲叹息道:“家父所设下的盘龙大阵,深湛难破,这就连龙某都无法破解啊!”
九头鬼看了看无常鬼,无常鬼颔首道:“在下方才看这盘龙大阵阵法之时,发觉这阵法源自周易,中央分八卦之位,八方之外乃是二十四星位,其外是五十四星斗,四方支柱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镇守,旁人那是近不得身的。”龙文仲大惊,心下盘算:“想不到家父毕生所研,只是天妒英才,家父遭奸人所害,今日这阵法被人看破,也算是了不起之人。”当下道:“还请二爷赐教!”
无常鬼高声道:“老七!左前方九步!”矮鬼大喜,依无常鬼之言向左前方走了九步,无常鬼点了点头,又道:“直走五步右转走七步。”果然矮鬼依言前行,顿觉阵法豁然而解,不多时便冲出了盘龙大阵。矮鬼骂道:“奶奶个熊的,俺差一点就一命呜呼啦!”
龙文仲道:“我们还是先到大殿去罢,救人要紧啊!”一行人抬了萧楚河过了盘龙大阵,前方是一栋高大厅楼,正门上一块匾额,上书“盘龙堂”三个大字,当真是俊秀飘逸,和山口处石碑上之字同出一辙,正是出自盘龙祖师之手笔。
众人来到大厅之上,却见大堂之上有一个老人正在打扫,那老人头也不回,只是道:“是龙掌门回来了么?还有贵客,快快请坐罢。”七鬼等人大惊,想不到这个老人竟然不必回头,便以知晓是龙文仲回来,定是不凡之人。龙文仲道:“吴伯,这些都是我的朋友,提督大人受了重伤,想要在此静修。”吴伯淡淡地道:“你是掌门,这些事由你来做主便是,只要赏老朽些好酒就行了。”龙文仲笑道:“吴伯放心,好酒是绝对少不了您的。”吴伯本来是盘龙祖师的结义兄弟,好饮酒,盘龙祖师创立天山派后,吴伯一直隐居盘龙洞,守护着天山派绝技《飞龙剑诀》,自盘龙祖师仙逝之后,从未涉足江湖,就连天山事物也都由龙文仲和其夫人梅氏秀萱打理。
龙文仲等人将萧楚河安顿好了,就要为他疗伤。此时萧楚河寒气入髓,伤口勉强止住了鲜血,脸色苍白,犹如一层寒霜。萧楚河一把拉住了龙文仲之手,喘息着道:“龙掌门……萧某有一事……相求,还望……龙掌门答应……”龙文仲以内力压制住了萧楚河体内的寒气,只是他体内寒毒入骨,极难根除,再加上伤口离心口只有六寸,较之旁人之伤,难以活命。龙文仲笑道:“大人有何吩咐,龙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萧楚河深知自己命不久矣,便道:“龙掌门……小郡王虽生于皇室,只因现下……咳咳……现下形势混乱,皇室之中勾心斗角,小小年纪岂能受得住?”龙文仲默然不语,掌中真气渐缓。萧楚河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喘息道:“萧某只想求…咳…求龙掌门收留我的女儿和……和小郡王,萧某谢你了……”说罢便要挣扎着起身下拜,龙文仲赶忙扶住萧楚河,这次没有用分毫功力,龙文仲心中懊悔,道:“只怪龙某照顾不周,累了大人,龙某定会倾尽全力医好大人!”萧楚河摆手苦笑道:“龙掌门…萧某死不足惜,我们萧家三代忠良,萧某不肖,背国而逃,罪该万死…咳咳……”说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众人大惊失色,九头鬼和无常鬼上前扶住萧楚河,龙文仲叹息道:“提督大人且请安心,龙某一定竭尽全力,保护好王妃和小郡王的。”萧楚河微微笑道:“那……那我就……放心了……”萧氏月蓉抱着婴儿哭道:“爹爹……您若死了,孩儿可怎么办啊?呜呜……”萧楚河勉力笑道:“我外孙……尚未取名,还望……龙掌门…代为取之,他本性朱,但萧某不忠,朱氏…是绝对不会……收留他了,随我萧氏之姓罢!”龙文仲惨然道:“但是小郡王的名字,提督大人可……”再看萧楚河之际,已然死了。
萧月蓉失声痛哭,七鬼等人也是个个默然垂首。龙文仲唤来已有五月身孕的夫人梅氏秀萱,带了萧月蓉和小郡王入了内堂歇息。龙文仲、七鬼等人安顿好了萧楚河的遗体,在盘龙堂摆设灵堂,祭奠七日。
龙文仲将萧楚河的丧事办完之后,设宴招待王妃和七鬼等人。酒宴之上,好生热闹,吴伯自己拿了一坛好酒独自去喝,正喝间突然道:“这天山好久都没有像今日这般热闹了,唉……老掌门在世一定会欢喜的很。”七鬼大奇,无常鬼问道:“吴前辈何出此言?”吴伯大笑一声,饮了一口酒,不再答话。
七鬼更是不明所以,都望向龙文仲。龙文仲笑道:“诸位有所不知,师门不幸啊,当年家父拜昆仑派虚无子大师为师,二十岁出师,十年之内名满江湖,创立天山派,江湖人称盘龙祖师,报个名讳是上名下镇。”九头鬼道:“我听说龙老掌门昔日收了五名弟子,龙掌门便是大弟子吗?”龙文仲点头道:“不错,家父在世之际,确实是收下了五名弟子,龙某便是其中之一。”无常鬼道:“江湖传闻,龙老掌门是被其弟子所害,此人被逐出师门后,得到了一本武学秘籍,不出半年折回天山,杀害了龙老掌门,可有此事?”龙文仲摇头叹息道:“那人是我的二师弟,名叫叶无伤,人称‘鬼王’,至于是否得到了什么武学奇书,龙某便不得知了,我这师弟性格乖僻,当日他偷窥家父的《飞龙剑诀》,被家父捉了现行,家父震怒,将他逐出了师门。”吴伯突然插口道:“掌门本可以为他求情的,却又因何不为?”
龙文仲顿时语塞,说了半晌,才叹息道:“没错,只可恨龙某当年好名好利,是怕难以继承家父衣钵,故此没有为叶师弟求情,现下回想起来,甚是惭愧。”众人大惊,想不到名动天下的四仙,居然也有这样的难言之事。龙文仲接着道:“其实家父之死,和我那叶师弟没有直接的关系,当年群雄芸聚泰山,家父同玉麟教老教主金老爷子一起中毒,当日虽将毒逼出,然而余毒未尽,之后数年无事,后因叶师弟之事,毒气攻心而死……”原本难以启齿之事,从龙文仲口中说出,竟是如此轻描淡写。龙文仲饮了杯酒,又道:“那时正值龙某成婚之日,各门各派前来贺喜,家父和金老爷子都在,谅他们贼人也不敢来闹事,但是果然有仇人寻上山来。”四鬼青蛇鬼问道:“可是你那师弟叶无伤麽?”龙文仲摇了摇头,道:“不是,就算真是我的师弟来寻仇也就罢了,龙某有愧与他,能死于其手龙某也心甘情愿,而是……”
吴伯听的有点着急,接口道:“不是你的小师妹麽?有何不敢说的?”龙文仲瞧了瞧梅秀萱,梅氏向他微微笑道:“有何不好说呢?”龙文仲叹了口气,道:“唉,我这位陆师妹,闺名莺莺,家母极其宠爱她,我与师妹自幼便同门学艺,自然有了感情,只是后来我知道了叶师弟喜欢小师妹,便答应了辽东首富梅公的婚约,娶了秀萱为妻。”七鬼等人来自辽东,对梅公甚是知晓。九头鬼惊奇万分,问道:“莫非龙夫人便是辽东首富梅公季玄之女?”梅秀萱微微点头,笑道:“正是家父。”
龙文仲接着道:“我只道陆师妹也喜欢叶师弟,把他当做亲妹子看待,却从未想过要娶她为妻,陆师妹悲愤交集,也离开了天山,那一夜却是风雪交加,从此便杳无音讯。”矮鬼听得糊涂,问道:“那究竟是哪个直娘贼害死了龙老爷子?你矮爷爷绝不饶他!”龙文仲苦笑道:“七爷嫉恶如仇,只是家父被仇人害死,期间曲折,难以细说罢了。”
龙文仲之言原本无意,吴伯却道:“哼!有何说不得的?你还道那姓曾的是什么好人么?”众人大惊,不知道为什么吴伯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龙文仲叹息道:“唉!想我与此人并称四仙,不敢说孰强孰弱,白衣圣仙龙某本可以与他不分上下,自有千秋,只不过他练成了荒老催死功,恐怕龙某是绝非对手。”长眉鬼道:“当年的泰山绝顶交锋,极乐老仙曾胤堂同原神魔会赤发鬼顾宗平交情深厚,当时他二人早已成为了朝廷的走狗,只是不敢明着与群雄为敌,故此暗中下毒害死众豪杰,不知为何只有龙老掌门和金老爷子中了毒?”
龙文仲顿觉心中酸楚,叹道:“虽说如此,我们中毒不深,而家父和金老爷子中的具都是逍遥派独门剧毒千秋腐骨散,而其他豪杰也是中了不同之毒。”无常鬼点头道:“不错,我们七鬼原在福王府上做门客之际,便听闻曾胤堂及其逍遥派归顺朝廷,此人甚是高傲,而且武功了得,所学之技无不精通。”龙文仲似乎有些吃惊,问道:“莫非,是他与顾宗平下毒,要害死群雄?”吴伯冷笑道:“不是他们又是谁?丐帮帮主洛帮主为人侠义,绝非下毒之人;南宫教主与掌门你是世交,更加不会做这种下流之事。”
龙文仲忽然向九头鬼问道:“不知朝廷因何追杀你们?”九头鬼道:“我等也是在路上听萧将军提起,当日我等弟兄七人在京城,忽然接到了福王爷的意指,要我等在永定门截杀提督大人,我们兄弟也不敢违抗,只得在永定门外设伏,提督大人赶来之际,我们正要偷袭之际,却发现大人带着王妃,怀抱一个婴儿。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得拦住了提督大人的去路。”无常鬼续道:“提督大人见了我们言说福王爷要扼杀小郡王,我等倘若识得大义,保护王妃与小郡王一同逃出京师;倘若我等执意捉拿我们,也是无法。大哥虽说是辽东七鬼之首,却是深明大义的很,也是王妃往事待我们不薄,故此一路追随。”
龙文仲道:“提督大人因何逃出来呢?福王又因何要杀王妃和小郡王呢?”无常鬼嘴快,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原来当今圣上明神宗万历皇帝最宠爱的妃子郑氏产下一龙子,便是皇三子后来的福王朱常洵,皇帝极其宠爱,欲立其为皇太子,只是皇长子朱常洛先于他出生,诸大臣皆是劝谏,皇帝才立了太子,朱常洵为福王。福王娶了三个妃子邹氏、姚氏和萧氏。邹氏生有一子,早殇;姚氏生一子,名朱由崧,也就是日后的弘光帝;萧氏是皇帝亲自指婚,今年九月产下一子。邹氏和姚氏本是死党,姚氏恐怕萧氏之子夺了她儿子的地位,同邹氏设计,要除去萧氏母子。临产之际,姚氏收买了接生婆婆,把孩子换成了一只小猪仔,福王大怒,说萧氏是妖妇,要将其斩首。接生婆婆抱走了小郡王赶去姚氏的住处,正巧遇到了五城兵马萧提督查街,将接生婆婆抓了起来,经过严刑拷问,接生婆婆把事情全部交代了,萧楚河大怒,抱着小郡王来找福王爷理论,福王和邹氏正要杀了萧氏,福王大惑,问邹氏说小郡王是妖孽所化,精通妖术,现下变成了婴儿模样,福王信以为真,要将婴儿一同杀掉,萧楚河哪里肯应,就下了女儿和外孙逃出京师来。
龙文仲听罢是又惊又怒,惊得是朝中竟有如此荒诞之事,怒得是福王居然不顾血肉之情,追杀王妃和小郡王,只是一点不解,问道:“福王如何有如此多的鹰犬?居然连曾胤堂都能收的去。”九头鬼道:“福王手下的人大多都是原来西厂之人,自从武宗皇帝继位后,任用八虎,大太监刘瑾就是当时的西厂提督,后来刘瑾专权跋扈,被凌迟处死,西厂就此解散,后来先皇在位之际,不知为何又重立过西厂,直到张居正张首辅执政后,再次颁旨下令废除。”无常鬼接着道:“后来西厂的人大多被调到了锦衣卫,直到当今圣上当政,蒙古鞑靼部酋长哱拜叛乱,攻打雁门关,原西厂都督司礼监大太监方煦被任命为北伐督指挥使,同甘肃巡抚叶梦熊率领大军八十万抵抗。”龙文仲道:“此事我也是晓得啊,据说蒙古鞑子势众,明军人马困顿,首战即败。”九头鬼饮了口酒道:“后来我听说,雁门关之战不过数日,两军伤亡甚重,有一日关外发生了一件奇异迹象。”龙文仲问道:“有何迹象?”
无常鬼似乎心花怒发,道:“雁门关外突然涌现出许多乞丐,居然杀退了来犯的蒙古鞑子。”龙文仲哈哈笑道:“我早就猜到是他了,身为江湖中第一大帮派的帮主,九兄对此可是绝对义不容辞的啊。”九头鬼又道:“方煦走后,张首辅第三次解除西厂,故此西厂大部分的武林高手被赶出了皇城,可是皇上暗中留下了几个得力的助手,派给了福王爷。”龙文仲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道诸位日后有何打算?”九头鬼道:“我等打算带着提督大人的失手回归中原老家九江吴家村安葬,之后同弟兄们回辽东罢了。”
龙文仲沉吟了片刻,道:“也罢,诸位放心,王妃与小郡王的安危就请放心,龙某定当舍命相护。”无常鬼问道:“提督大人临终前要龙掌门为小郡王起个姓名,不知龙掌门……”龙文仲一愣,道:“既然提督大人不愿世人知晓小郡王的身世,还是不要说的好,还请诸位见谅。”青蛇鬼道:“莫非龙掌门不相信我们不成?”他的话本来没有什么,但九头鬼觉得老四的话有点过了,便道:“老四,龙掌门不说,自有他的意思,我等就不必为难他了罢。”龙文仲赔笑道:“四爷,龙某也是为了小郡王啊,再说我家夫人将要临盆,倘若是男孩,两人便结为异姓兄弟;倘若是女孩,两人便指腹为婚,结为夫妻,岂不是好事一桩?”九头鬼大笑道:“妙啊!果然是好事!”众人用罢酒宴,尽兴而散。
次日,九头鬼领了萧楚河的棺木,与龙文仲等人拜别,离开了天山。龙文仲与夫人梅秀萱商议,与小郡王取名萧凤羽,取自东晋孙绰《太尉庾亮碑》:“凤羽笼于华樊,麟趾絷于椒房。”有稀有之物的意喻。时间如梭,第二年二月十四,梅秀萱产下一个男婴,龙文仲取名龙剑达。数月下来,萧氏和龙夫人也是情同姐妹,无话不说。
四月,天山之上依然冷似寒冬,龙文仲正在盘龙堂看书,萧月蓉和梅秀萱分别抱着萧凤羽和龙剑达出来。龙文仲赶忙放下书,道:“王妃,夫人。你们怎么出来了?”说罢,让两位妇人坐了下来,萧月蓉道:“龙掌门对我和羽儿的大恩,我和羽儿都没齿难忘,日后我定当教羽儿好好报答您的大恩。”龙文仲忙道:“王妃言重了,龙某愧不敢当啊。”萧月蓉笑道:“龙掌门,您可千万别再叫我王妃了,我已经不再是什么王妃了,还请改口罢!”梅秀萱微微点头道:“是啊,仲哥,我和王妃已经义结金兰,她是姐姐我是妹妹。”龙文仲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叫大嫂吧!”
正说话间,忽听堂外吴伯道:“龙掌门,玉麟教南宫教主来信了!”话音未落,吴伯已经进了大殿。龙文仲大惊,接过书信拆开来看,信封上书“天山龙兄亲启”,打开信后朗声读道:“龙世兄如晤,昔日泰山一别,已有数载,甚是挂念。我与凝香已于先年十月结为夫妻,不知世兄可有子嗣?世兄可曾记得昔日天山之约否?一别二载,兄之家父与吾之义父皆尽死于奸人之手,吾顿足疾首,痛心不已,与世兄立下了誓约,定当手刃奸人,为父报仇矣。”读到此处,龙文仲一顿,心中一阵酸楚,想起父亲的死又是黯然长叹。梅氏和萧妃都不敢答话,过了许久,龙文仲又继而读道:“天下之势,唯恐不安,吾辈中人岂可安居?然天朝惶惶,毫无觉意,倍感哀也。弟有一愿,望世兄应之,凝香已有身孕数月,如若你我皆生之男婴,或女婴,可结为异性金兰,如若一对龙凤,结为夫妻,若何?”
龙文仲一顿,笑道:“想不到云兄也是……”后面却不知何说了,干咳了一声,道:“若是他生的男孩,羽儿和达儿又有个好兄弟了。”梅秀萱微笑道:“若是女孩,你儿子岂不是赚了个好妻子么?”说罢掩嘴而笑,萧月蓉和龙文仲也笑了起来。吴伯忽然道:“南宫教主还说了什么?”龙文仲笑道:“苍茫岁月,一过数载,望兄珍重,贤弟玉麟南宫稽首。”忽听外面有人道:“哈哈哈哈!龙文仲,快出来受死罢!”
龙文仲大惊,心道:“这声音好生熟悉。”当下与吴伯一同出了堂来,可是外面却是空无一人。吴伯笑道:“好厉害的‘千里传音功’,此人内功竟是如此了得。”龙文仲道:“这个声音很是熟悉,却是想不起是谁来。”忽听那人又是大笑道:“龙师兄,别来无恙啊?我来报那逐师之仇啦!!!”龙文仲这才想起了,却是他的二师弟鬼王叶无伤。
只见从台阶下走来一人,身长七尺,一身黑色长袍,一副冷俊的面庞,背后一口黑色的长剑,不是叶无伤是谁?叶无伤此时已经踏入“九九归真盘龙阵”中,却无视阵中的石柱变换,大步向这边走来。八十一根石柱瞬间转动,将叶无伤围在当中。叶无伤冷笑一声,也不见他用什么招式,脚下步伐却如梦如幻,瞬间就来到了阵的边缘。
龙文仲大惊,就连吴伯也是微微皱眉,想不到他的轻功竟如此了得。叶无伤来到堂下,停住脚步,冷笑道:“哼哼,师兄,想不到师傅的阵法,也是雕虫小技啊!”龙文仲心中大怒,想不到他居然如此羞辱自己的师傅,但是心中有愧与叶无伤,便按下怒火道:“师弟,你来是想报仇么?”叶无伤道:“哼,当年师父要将我逐出师门,你为了自己能当上天山派的掌门,为了一己私利,居然不顾同门之情,让师父逐我出师门,此仇不报,叶某誓不为人!”
龙文仲道:“不错,是我因为一己私利,让爹爹将你逐出师门。当年你偷窥的是《飞龙剑诀》,已铸下大错。”这时梅秀萱和萧月蓉听到有人说话,便分别抱了萧凤羽和龙剑达出来看。叶无伤抬头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四周,心道:“这两个女子之中定有一人是龙文仲之妻,可是小师妹呢?莫非也被龙文仲这个混蛋娶了去么?”当下问道:“小师妹在哪儿?”
龙文仲正要答话,梅秀萱忽然道:“叶师弟,你今日来此,无非是想找我夫君报仇,难道还与小师妹有仇不成么?”她也知道叶无伤喜爱小师妹陆莺莺,却一直没有表达过,便要试他一试。果然,叶无伤不晓得梅秀萱是龙文仲之妻,冷笑道:“龙师兄,小师妹那么喜欢你,一定会娶她为妻罢!”龙文仲心中一寒,道:“师妹……师妹却在龙某成亲之日,便已离去,不知所踪。”
叶无伤闻言,惊道:“师妹不在了么?”龙文仲叹息着,叶无伤忽然瞧见了梅秀萱和萧月蓉抱着的婴儿,心下早已有了打算,挪动身形已经到了萧月蓉的身前,一把夺过了萧凤羽,婴儿被惊醒大哭起来。龙文仲早见叶无伤动手,但是还是慢了一步。叶无伤抱着婴儿向外退去,不想身后一人双指袭来,却是吴伯。吴伯双指犹如惊雷,直逼向叶无伤背后至阳穴、脊中穴、肩井穴三大穴位。
这是吴伯的绝技“飞雷指”,平日里吴伯从不显露武功,可是吴伯数年来不曾担搁下来。叶无伤也晓得吴伯的飞雷指厉害万分,被戳着不死也必会残废,脚下步伐闪动,犹如鬼魅幻影。但是吴伯的飞雷指依然触及了叶无伤的肩头,吴伯心中大惊,好像似触到了一块钢板之上。
叶无伤只是退了几步,却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吴伯惊问道:“小叶子,你的武功……”叶无伤冷冷一笑,道:“哼哼,吴伯莫要见怪,我今日只是来寻我师兄的,与旁人无干。”龙文仲上前道:“既然是来寻我的,何必劫持一个无辜婴儿?”叶无伤道:“这孩儿想必是你的儿子罢!”说这话,看了看萧月蓉,还道萧凤羽是龙文仲生的儿子,萧月蓉是他请来的奶妈。
萧月蓉听的面红耳赤,低头不语。龙文仲更是生气,怒道:“这个孩子虽说不是龙某之子,但是龙某一直将他看作我的亲侄儿,更何况大嫂贵为王妃,岂可受人侮辱?”叶无伤一愣,道:“什么?”他自知说错了话,也是觉得甚是尴尬,但是不肯承认,冷声道:“哼,不管这个婴儿是不是你的孩儿,但是我要找的是你,快开来动手罢!”当下手中一掷,将婴儿抛向了吴伯,身子已经扑到了龙文仲切近,一掌击向他的胸口。
龙文仲早已防备,抬掌还击,双掌相碰之际,不由觉得叶无伤,掌中一股真气相逼,正是叶无伤自创的“断鸿掌”中的“雁引愁心”。这“断鸿掌”是叶无伤被逐出师门后自创的一套掌法,“断鸿”一词取自辛弃疾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一句。龙文仲的盘龙掌犹如滔滔大江,延绵不绝;而叶无伤的断鸿掌却似绵绵细水,虽不及龙文仲的盘龙掌刚猛,但是掌力早已被化解了大半。
龙文仲收回掌力,飞身跃出数丈。叶无伤再次出掌,一招“鸿雁于飞”,这是“断鸿掌”中最精妙的一招,出自《诗经·鸿雁》之句。龙文仲出掌招架,一招“龙升鼎湖”,手掌到处劲力惊人,犹如巨龙冲出水面。只见叶无伤掌法突变,反手侧击,打向龙文仲的小臂。龙文仲闪身避过,连忙发掌压制,但觉叶无伤掌风急进,带了一股强劲之力。
两人斗掌之间,犹如虎龙相斗,不知不觉依然斗了五六十招。叶无伤自持得到了武学奇书,内功大增,与龙文仲斗掌,竟使得龙文仲只有招架之力,却无还手之招。要说龙文仲与叶无伤之间本来相差无几,可叶无伤无师自通,功力早已今非昔比。
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啸,一人高声喝到:“北极宫冰麒麟公孙野特来拜访天山派龙掌门!”这声音传出数十里远,好似近在耳边。龙文仲与叶无伤皆是大惊。龙文仲收掌而立,冷冷地道:“好哇!师弟,想不到你居然邀来了帮手!”叶无伤也是吃惊,道:“哼,叶某要杀你报仇,不必邀得人来。”龙文仲嗤鼻不答,脚下用力,轻身跃上了盘龙堂的屋顶。
这盘龙堂高有三丈左右,一般旁人是跃不上去的,然而龙文仲轻功卓绝,跃上三丈那是轻松之极。龙文仲到得屋顶,举目俯眺,只见远处山路上有黑影攒动,有十几个人影。练武之人视力极佳,龙文仲一眼就瞧见为首一人正是公孙野。
原来,恭福王朱常洵去年尚未寻得萧王妃和小郡王,又听公孙野等人告知,天山派龙文仲救下了逃犯。朱常洵大怒,便要点兵次日围剿天山。公孙野知道那里并非大明疆域,更何况寒冬将至,不便行军打仗,便劝说朱常洵。朱常洵也接纳了公孙野的建议,于次年四月,由公孙野带了数十位高手前往天山。
龙文仲跃下屋顶,冷然道:“想不到你居然投靠了朝廷,搬来了朝廷的走狗?也罢,算是我爹爹看错了你!”叶无伤心中一沉,冷然道:“你怀疑我做了朝廷的走狗?哼哼,叶某纵然与你仇深似海,也不至于投靠朝廷来杀你罢!”龙文仲心想,叶无伤虽然与我有仇,的确也不至于做朝廷的鹰犬。当下龙文仲不语,叶无伤道:“师兄,你我的恩怨且先放放,此次公孙野带众高手前来,必是不善。”
龙文仲不语,吴伯道:“掌门,王妃和夫人都有孩子,在此多有不便,还是先去雪莲峰去躲避一阵吧。”龙文仲道:“身为天山掌门,岂可有畏退之意?”叶无伤也道:“不错!虽说我已被师父逐出师门,然毕竟是天山派弟子,也不能走。”龙文仲闻言,看了看叶无伤,道:“师弟,小师妹之事我当真有过,还望师弟恕罪。”当下便要给叶无伤躬身赔礼。叶无伤此时与他同仇敌忾,哪里还有得气生?当下伸手一拖,却没有使得分毫内力。
龙文仲向吴伯道:“吴伯先带秀萱和大嫂去雪莲峰见我母亲,待我们击退强敌再与之相会。”吴伯也是知晓轻重,便向萧、梅二人道:“夫人,我们走罢!”梅秀萱本来不想离开丈夫,可是危难之际,强敌压境,也容不得她有片刻思量,便与萧月蓉抱了两个孩儿,随吴伯向西北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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