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努力之初
明夕一路小跑，匆忙赶到剧组时已经迟了十分多钟，大部分剧组成员也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仿佛昨夜经历的灾难并未给她们造成多大影响。
事实上，对于昨天晚上的踩塌事件，各大网站、报纸第一时间便进行了跟踪报道。来的路上明夕顺便买了份晨报，头版头条就登的这事儿，伤亡统计都出了，幸运的是虽然伤者不少，可没有人员身亡。
到工作人员放东西的地方把包放下，明夕找了一圈，好不容易在箕角旮瘩里找到正跟道具组组长商量着什么的场务，赶紧走过去跟他说了声自己迟到的事。说了被扣工资是小事，不说有可能会给场务留下坏印象，他可不想因为迟到而丢掉工作。
“哦，没事儿，刚刚老张，就是出事后联系你的那个打光师，他跟我说了，你昨晚留在听水公园帮忙救治伤员回得太晚，迟到一会儿没关系。”场务是个中年大叔，人出乎意料的大方，见明夕脸上露出惴惴神色，还好脾气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行了，快去干活儿吧。”
明夕如释重负地点头，笑着又道了声谢才快步走开。不过离开之前，他看到道具组的组长拽了场务一把，眉头皱得紧紧的，看上去十分恼怒地凑到场务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有些好奇，却也不敢过问，毕竟这不是他该管的事。
剧组工作一向繁重忙乱，尤其对于打杂的人来说，明夕完全没时间多想其他事，一开始工作便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由于耽搁了一天拍摄时间，所以导演把今天的拍摄行程安排得十分紧凑，火气也比之前大很多，一旦有演员超过三条没过就会大发雷霆，吓得好几个新演员战战兢兢，大部分工作人员也噤若寒蝉。
明夕倒不怎么紧张，因为他的工作接触不到导演，而且他作为群演那几场戏全部安排到了下午，有那些紧张时间，还不如好好思考到时该怎么演。今天可没有宁相看在旁边指导他了。
忙碌时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快，一转眼就到下午了。明夕的几场戏除了一场有台词，其余都是跟别的群演一块儿凑人数演群像，估计混不上几个镜头，这也正合他意。
反正他现在对演戏一窍不通，要那么多镜头没用，说不定还会因为ng太多被导演臭骂，现在这样正好。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当个演员，那就得尽快将演技提上去。他决定等剧组这边事了，便想办法报个演技补习班恶补一段时间，顺道接点群演的活儿练习实际操作，给自己好好充充电。
当然，计划是不错，但真正实行起来必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好在明夕早已做好面临挫折的心理准备。
下午三点，明夕忙完手头的事，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跟着几个群演一起把戏服换上。
《四时歌》投资不大，资金短缺得厉害，给群演穿的衣服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又脏又旧不说，还有股怪味儿，熏得明夕脑壳疼。所幸凑人数的镜头不多，最多十分钟，忍忍就过去了。
混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明夕忍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异味，在寒风中冻得时不时哆嗦两下，艰难地挨过了十分钟。
“休息五分钟，下一场到搭好的客栈布景里拍，出境的群演准备准备。”
导演看了下刚刚拍的画面，确定没问题后拍了拍手说道，堵在一起的人群立刻散得七七八八，只有两个下场戏要出境的演员到他身边听他讲戏。明夕一时好奇，且想着长长见识，便也厚着脸皮跟了过去，不过没有走太近，因为怕自己衣服上的味儿熏到他们。
明夕那点儿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导演和两个演员，只是见他比较有分寸，加上来听戏的群演不止他一个，所以他们就没说什么。导演是无所谓，那俩演员则是不屑。
导演有眼疾，在非拍摄时间都戴着硕大的墨镜，把大半张脸都严严实实捂住，只露出高鼻梁和被胡茬子包围的嘴唇，是给他配把二胡都能当场拉起二泉映月那种风格。
不过他人看着奇怪，讲戏时口气却十分温和，不像正式拍摄那样暴躁，偶尔有听得入神的群演多嘴问问题，他也毫不生气，反而耐心地解释起这些在接受过一定专业培训的演员眼中非常简单的问题，让明夕好感顿生。
倒是那两个演员，虽然还没什么名气，人却傲得很，对他们这些听戏的群演嫌弃不已，屡次打断导演的话头。
明夕属于演戏零基础那类人，导演给演员讲的戏掺杂了许多专业名词，他听得云里雾里。倒是给群演们讲的他大部分都听得懂，对之后要饰演的只有两句台词的小二角色生出了不少想法。更重要的是，他越听越感兴趣，愈发坚定了学习演戏的心。
说是休息五分钟，但导演这一讲戏就讲了近半个小时。因为下场戏要用一组长镜头直接拍完正剧里二十分钟的剧情，那两个演员又是剧情里的主要角色，理所当然要讲的多些。
明夕趁这个机会多多少少了解了点演戏门道，谈不上获益匪浅，却也收获不少。
等两个演员都点头表示理解，导演的讲戏才告一段落。喝了几口胖大海泡的温水润润喉咙，他示意身边的人各就各位，然后拿起喇叭大声道：“各部门准备一下，两分钟后开始拍摄。”
话音未落，刚刚还席地而坐聊得热火朝天的工作人员们迅速进入各自岗位，严阵以待。
没办法，他们反应不快不行，要是谁动作慢耽误了拍摄，铁定得被暴脾气的导演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明夕也赶紧跑去换衣服，只是跑到一半就被场务拦下了。
“场务大哥，有啥事儿吗？不太重要的话待会儿再说吧，我这赶着换衣服拍摄呢。”明夕刚才听戏听得入神，完全忘了还要换衣服这码事，现在马上就要开拍，他自然着急。
不料场务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一抹尴尬的微笑，眼角攒出无奈的褶皱，搓着手不大好意思地说道：“那个……小明啊，我要跟你说的正是这演戏的事儿。你能不能……把这场戏让出来？”
让出来？
明夕一怔，原本因他的称呼而升起的无语化作疑惑，在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后又变成不悦堵在胸口。他抿了抿嘴决定装傻：“场务大哥，你什么意思？”
见状，场务更尴尬了，下意识回头往道具组组长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明夕也跟着看了过去，但着重看的是他身边的少女，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不久前看到的他和场务纠缠的画面，豁然开朗。
“是道具组组长的提议？”明夕咬了咬牙，声线猛然沉下，隐隐透出几分冷冽。
“是啊，你看到了吧，那姑娘，是老齐的外孙女儿，今天过来就是想体验一把演戏的感觉，人家可是中戏的高材生呢。”场务干咳几声，知道自己这事儿做得是不怎么厚道，而且他也是个老实人，不想让明夕太过委屈，于是又说：“要不这样，我呢给你多安排几个出境机会，就当是今天抢你露脸机会的补偿，你看怎么样？”
当然不怎么样！场务说白了跟他们这些打杂的干的是同样的活计，根本没资格安排群演戏份，在《四时歌》剧组，那是由副导演和执行导演负责的部分。即使他真能给自己争取来几个镜头，含金量也肯定比不过自己马上出演的这幕。
要知道，这场戏即使放在全剧也是重头戏，直接由数组长镜头串联而成，技术含量堪称整部剧最高之一。能在这二十几分钟里露个脸，要比在其他零散戏份中出镜不知好多少。他之所以能拿到这个角色，还多亏了自己这张长得过得去的脸，是副导演觉得他形象不错，才排除其他几个有些演戏经验的人敲定了他的。
不过明夕也明白，既然道具组组长亲自开口，那副导演肯定同意了，场务也只是过来通知他而已，对于这个结果，他只能接受，无从置喙。
道具组组长全名齐兴，是个古板固执的老大爷，人一般，手艺却非常不错，听说曾经在经典神剧《朝霞》里担任过副导演，后来不知为何转行管起了道具。总之平日里傲气得很，除了导演，谁的面子都不卖。
他这样的人，照理来说看不上明夕手里拿的这种小角色。可惜明夕不走运，偏偏撞上他孙女来体验生活，只能自认倒霉。
“呵呵，我明白了。”压下心头的气恼，明夕没有争辩，咬着牙接受现实，只是漆黑的眼瞳泛起了幽幽凉意，直把场务看得头皮发麻。
角色被抢，接下来的事跟他就没什么关系了。明夕怏怏换掉戏服，跟其他无事可做的群演一起坐在场边观摩。
看着那个长得很是漂亮的少女满脸嫌弃地扯了扯身上灰扑扑的布衣，嘴里咕哝起抱怨的话，明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世上，多的是抢了别人机会还不懂得珍惜的家伙，现实又给他上了一场残酷生动的课。
“咋的，角色被抢了？”
正当明夕暗暗郁闷，手臂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他讶异回眸，就见打光师张态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身边，一手夹着烟，另一手拿着水壶，笑吟吟地问道。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明夕想故作不在意，可一开口便不禁叹了口气。
看来现实往往比想象的更不如人意，就连这样微不足道的小机会自己都守不住，而且他有预感，这只是个开头，娱乐圈的水跟明柏舟说的那样，深着呢。
“傻小子，你应该感到庆幸才是。”见他一脸失落，张态笑意渐深，眼角的皱纹也慢慢加深，仿佛树桩里的年轮，“那个角色，你演不了，那姑娘也演不好。”
“为什么这么说？”明夕不解。说他这个毫无演戏经验的门外汉演不了就罢了，可人家是中戏的高材生，学的就是演戏，再不济也不至于连个只有两句台词的小二都演不好吧？
“不信就看着。”张态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在台阶一侧敲了敲烟头，气定神闲地冲场地中央扬扬下巴。
明夕半信半疑地看了过去。
导演喊“开始”后，只见那穿着戏服的少女飞快收起嫌弃神色，端着盛放.毒.酒的托盘若无其事从院子走进客栈大堂，边堆起讨好的笑边说台词，演技颇为灵动自然，没什么毛病，比那两个主演都差不了多少。
看来自己丢掉角色的确是理所当然。
明夕无奈地想，心头那点不舒服烟消云散。
谁知下一刻，导演却喊了“卡”。
“你看，我说她演不了吧？”张态轻笑，也没去看明夕的神情，淡淡地问：“小伙子，你看得出她演的哪里有问题吗？”
明夕蹙起浓淡有致的眉，微微闪烁的眸光折映出他内心的困惑，沉吟的模样被午后艳阳蒙上一层薄光。这副样子在张态看来，颇有几分当明星的本钱，只是他长久的沉默，却暴.露了对演戏理解浅薄的事实。
“你连她演的哪里有问题都不知道，比她还不如，你说你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丢了这角色？要不然现在在那儿挨骂的，就是你了。”摇了摇头，张态一语将他点醒：“那姑娘演的太活泼了。”
明夕幽深的墨瞳中亮起一点微光，面上亦露出明悟之色。他看向场中被沉着脸的导演说了一通脸色涨红的少女，点头道：“对，她演的太活泼了。那个小二是市井小民，虽然被收买拿下了.毒.的酒去暗害主角，但他到底是个普通人，不应该那么镇定，多少都该有点慌乱、心虚的样子。”
张态赞许地说：“不错，答对了一半，粗浅的那半。你再想想，还能想出另一半吗？”
明夕眉心再度攒起，这回他思索许久，直到导演连喊三次“卡”，才仿佛被那震耳欲聋的大嗓门惊醒，右手撑在额前摩挲了两下，犹豫不决。
“嗯……她是个女孩，而小二这个角色本该由男人来演。虽然她极力向男人的风格靠拢，然而许多女性气息浓烈的小动作却让她的饰演于自然中透出不伦不类。”前半段是明夕思考的结果，后半段则是他自己都不大自信的推测，因为他从那姑娘的扮演里看不出自己口中的不伦不类，也可能是因为他对演戏全无概念。
张态笑了起来，拧开水壶喝了口水，咂咂嘴说道：“三分之二了，不是不伦不类，而是过于精湛，锋芒太过，所以显得不自然。”
这回明夕懂了。
小二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在这场戏里应该是粗糙的，单薄的，模糊的，最好离场之后连半点印象都留不下，境界再高点则是在剥离自身存在感同时还能让观众记住自己。但那少女演得太好，太精湛，太灵动，便产生了喧宾夺主的效果，将主演锋芒都盖了过去，间接使这场戏失去了意义。
观众要看的不是一个演技精湛的小二，而是由小二引出线索，并自然而然过渡至主演身上。若是小二演得太出彩，反而会使这幕戏光芒减弱，达不到预期效果，这就是导演连连喊“卡”的原因。
想透这点，明夕拍拍额头，知道自己以后有的学了。他现在非但毫无演技，连眼力都比不上和自己一样没什么演戏基础的打光师。当然了，人家跟过许多剧组，看过许多演员飙戏，耳濡目染，见识比他深也不奇怪。
思及至此，他顿时散去心头最后一点郁气，认真看演员们演戏起来。
“你小子慢慢学吧，能观摩这些出身专业的演员演戏，对你应该有不小的启发。”张态不紧不慢地提醒道。
明夕笑了笑，不忘感谢他的提点，然后看得越发专注了。
那姑娘一连ng数次，又被导演斥责了一通，有些下不来台，短短几十秒的戏硬是拍了六七条才过。所幸其中有几条是主演们的问题，所以她没再挨骂，磕磕绊绊的也算是过了。只是拍完之后她没理会任何人，自己跑到角落蹲着难受去了。
堂堂中戏高材生，连个小二都演不好，估计自尊心过不去吧。
忙碌半天，又看了半天别人演戏，剧组收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明夕拖着因疲惫而显得沉重的步伐回家，累得径直倒在沙发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枕着几个堆在一起的抱枕歇息片刻，缓过劲儿来的明夕勉强起身到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宽松舒适的睡衣准备回房睡觉。
今天真是太累了，半天干的体力活能赶上他以往兼职的两天，看来剧组工作人员工资那么高也不是白拿的。
趴在松软的床上，裹紧被子，放松乏累的肌肉筋骨，明夕躺了没多久便开始昏昏欲睡，但脑子依然倔强地转个不停，在思考自己该通过什么途径提升演技。
要不要让明柏舟帮忙报个补习班速成班之类的恶补一下专业知识？或者上网找找相关视频课程？再不然就跟宁相看取经，一边当群演一边自学好了，只是这么做效率不高，否则宁相看不会努力了这么多年依然演技平平。
正当他想得疲倦，即将进入梦乡时，床头的手机突然响起清亮的短信提示音，一下子把他的睡意赶走了大半。
掀起眼皮，他慢吞吞地把手机划拉到眼前，歪着头不甚在意地划开锁屏，信息界面自动跳出，是宁相看发来的。看清内容后，刚刚还有气无力的他忽然激动地坐起身。
——我成功签约了沈不厌的工作室，他给了我两个演技特训班的名额，我们一起参加吧。
明夕的墨瞳灼灼发光，仿佛盛开烟花的夜空，点亮了他本就出众的相貌。他捏着手机，嘴角不住上扬，欣喜许久才想起给宁相看回个电话道谢。
按捺着兴奋不已的心情，他拨通了宁相看的电话，一阵感激和互贫之后宁相看把特训班开始的时间和所在地点告诉了他，就在后天早上九点，地点是晨曦大厦三楼。并跟他约好当天早上八点晨曦大厦一楼大厅见，才结束通话。
高兴地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明夕裹着被子把脸贴到柔软的枕头上，面颊因喜悦而微微泛红。
沈不厌给宁相看安排的特训班绝对不是那种糊弄人的速成班，毕竟他已经跟工作室签约，是自己人了，沈不厌不会在这方面坑他。
不过，签约归签约，但特训班沈不厌顶多只会给宁相看一个名额，多出的这个名额估计是他为了自己特意向沈不厌要的。
其实明夕没想到宁相看会为自己这么一个认识时间不长的朋友做到这份儿上，不管怎么说，自己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以后一定要加倍偿还给他。
说真的，能有这么个朋友，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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