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三十三、海滩午后
《烟罗绘卷》一经播出, 便成为了网络上最热门的话题，“宇宙最衰财运侦探”和“日常被侦探毁人设店主”的动图和表情包血洗各大社交网站，一夜之间走红全网。
画面精致, 剧情紧凑，人设精彩, 除了短点虐点, 在被这几年的烂剧伤得体无完肤不得不将标准一降再降的观众眼中，这部剧几乎可以称得上完美。
然而明夕不这么以为。五集加起来六十多分钟的戏份，他从自己身上挑剔出三百多个缺点, 此时正蹲在墙角做检讨呢。
还好在他把自己检讨出毛病之前，明柏舟打电话来道喜了。
“恭喜啊明明, 你又火了, 这次是往好的方面。”透过话筒, 明柏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充满活力, 但微微拖长的尾音依然带出些许无法掩饰的疲惫。
“谢谢，跟你比差远了。”明夕吐了口气，从墙角回到沙发。
“你选错对比的对象啦, 跟我比, 娱乐圈还真没几个赶得上的。”明柏舟自恋地道, 隔着手机明夕都能想象出他摇头晃脑自吹自擂的样子。
“你就臭美吧。”明夕笑骂了一句，继而又好奇地问道：“对了, 你最近忙什么呢, 一直没回来过, 有新戏要开拍了？”
话音刚落, 话筒另一端便传出嘈杂的声音，说话声、重物拖拽声、机器运转声混合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反而什么都听不出来。
“不是啊，我现在在海边拍广告呢，度假酒店的广告，这里风景可美了，等忙完我让阿绍接你过来玩。”一片喧嚣中，明柏舟的声线依然有极高辨识度，即使不提高音量明夕也听得很是清楚。
“嗯……算了，你把地址给我，我过去探你的班吧，反正我在你家也无事可做。”随口答应下来，明夕觉得，既然暂时没有安排，不如出去玩玩，放松放松心情，就当提前为日后的工作修养身心。
明柏舟一听他要来探班，立刻高兴地把地址发了过去，并嘱咐他别泄露出去，他不想自己的粉丝们花钱千里迢迢跑过来就为见自己一面。
结束通话，明夕也不检讨了，兴冲冲地回房收拾东西，又在网上购买机票，打算明天便出发前往d省的度假海滩找明柏舟。
第二日早上，明夕乘坐九点的航班，于三个小时后抵达d省省会城市的国际机场，跟随浩浩荡荡前来旅游的人群出了机场大厅，打车去往度假海滩。
d省是沿海开放城市，作为旅游大省，占据了国内百分之三十以上的旅游资源和相关优惠政策，虽然面积不大，城市建设却是按一线城市规格来的。
走在市区随处可见高楼大厦，无处不在的高质量服务，以及每年两次的台风和几乎不存在的高污染高排放企业杜绝了环境污染的现象，让这里成为名副其实的度假休闲圣地，旅客游人络绎不绝。
d省最出名的景点莫过于省会城市北部蜿蜒的海岸线，那里海天一线，景致优美，有数家大型度假酒店，是很多来此旅游的人的首选去处，明柏舟就在其中一间酒店里拍摄广告。
八月份没有较长的节假日，而且天气炎热，是d省的旅游淡季，所以路况还算畅通。明夕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鳞次节比的高大建筑，目光平静中略带期待。
他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悠闲的出行过了，难得出来游玩一次，他想趁这次机会好好放松几天。
在明夕兴致勃勃地欣赏景色时，出租车司机频频回头看了他几次，仿佛在确认什么，直到即将抵达目的地，才犹豫着开口：“小伙子，你……是不是叫明夕啊？”
明夕诧异回头：“是，请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两鬓斑白，面容沧桑，看起来生活条件并不好，但脾气却很好，未语先笑，眼角的皱纹都含着友善的气息。
“真的是你啊！”他拍了下方向盘，笑容里多了几分激动，“我看过你演的戏，就是只有五集的那部，叫什么烟……”
“《烟罗绘卷.一世名》。”明夕微笑着补充道。
“对对，就是这个名！”司机用力点头，话匣子一开，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那剧是我邻居的女儿推荐的，还特地帮我下载在手机里，正好可以在拉客中途看。这个电视剧挺好看的，有悬疑，有玄幻，还反映现实，比那些拍成四不像的历史剧啊青春剧啊有意思多了。就是可惜太短，才五集，看不过瘾！”
他边说边遗憾地摇头，不等明夕接话，又说起剧里一些情节和细节，虽然说的都是主观感受，但颇有见地，可见是认真看过并思考了的。
明夕认真倾听司机的意见，听到中途还拿出纸笔将他的一些看法记录下来，并未贸然插话或多做解释。
司机絮絮叨叨说了近五分钟，一直没听到明夕回答，声量渐渐变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什么……我话多了点，你别介意啊……”
“不，你说的都是宝贵的观众反馈，我很高兴能够得到这些意见。”写了满满两页纸才停下，明夕笑着抬头，“对了大叔，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如果《烟罗绘卷》拍续集您看吗？”
“看啊！当然要看了！如果能拍得像第一部一样好我肯定看！”司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明夕眼里折映出粼粼光辉：“会的，如果有第二部，质量不会比第一部差。”
司机欣喜地点了点头。
收起本子，明夕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随口问道：“大叔，你还挺时髦的，不但看网剧，连悬疑玄幻这种年轻词汇都知道，您也是网民吗？”
“哈哈，我平时没事儿就爱上上网，看看剧，打发无聊时间，也算是与时俱进吧。”大叔爽朗地笑道。
这是个精神生活极为丰富的人，即使他的物质生活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贫瘠，但他仍然过得很快乐。
很多时候，物质.欲.望不一定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重要，穷有穷的活法，快乐不分贫富贵贱。当然，每个人的价值观都值得尊重，明夕从不否定别人，他只是更欣赏司机的乐观豁达。
接下来的小半段路程中，二人相谈甚欢，到了下车时，明夕应他的请求还给他留了好几张“明式老干部风签名”让他送人，总体而言，这是一段很愉快的路途，给这次旅行开了个好头。
明柏舟拍广告的酒店叫“海韵清澜”，是d省三大酒店连锁企业之一，总店就在省会海滩景区，也就是明夕此行的目的地。
到售票处购买门票，顺便买了副墨镜戴上，明夕大大方方从正门踏上海滩，放眼望去，满目金沙灿灿，蓝天碧海，数不清的游人穿着泳裤或比基尼在沙滩上玩乐打闹，气氛热烈喧嚣，充满生机活力。
海韵清澜在海景区中间，占据着最好的地理位置，装潢华丽精致，服务周到贴心，是这片度假海滩上最受欢迎的酒店，毕竟世界上不缺有钱人，缺的只是让他们掏钱的地方。
不过，可能是近几年各类恶性事件频发，国内旅游业一直不算太景气，财大气粗如海韵清澜也感到压力，于是花大价钱请来明柏舟拍宣传广告，想借他的名气提高知名度，吸引客人。
此时，海韵清澜正在封锁拍摄中。
明夕来到从外型看有点像一朵花苞的海韵清澜酒店前，想了想，没有贸然上前——那样一定会被拦下——而是掏出手机，给明柏舟打了个电话。
但接的人是欧阳绍。
“明夕？你已经到了？”
“欧阳先生？”明夕讶异扬眉，随即反应过来明柏舟可能在拍摄，于是说：“对，我现在在酒店门口，没有通行证……之类的东西，我可能进不去。”
“稍等一下，我马上出去接你。”欧阳绍没有废话，交待他在原地等待自己，便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明夕收起手机，安静呆在椰树下等人，顺便乘凉，没过两分钟，他便看到欧阳绍步履匆匆地从酒店里走了出来。
他连忙迎上去。
“没想到你会过来探班。”欧阳绍仔细打量明夕几秒，脸色依然冰冷，眸光却柔和了许多，“我还以为你会趁热打铁多接几部剧。”
明夕微微一笑：“好剧本可遇不可求，我不想接烂剧自毁长城。”
事实上，《森林之心》事件过后就有不少剧组找上了他，请他演主角配角的都有，《烟罗绘卷》播出后就更多了，但大多数是网剧和偶像剧，并没有什么令人惊艳的剧本，堪堪达到水准的都寥寥无几。
不少初出茅庐的新人由于没有好资源，往往会在因一部剧而红起来后演许多烂剧，将好不容易积攒的观众好感度掉个精光，不得不在某一时期进行艰难的转型。这其中有他们自己的原因，但更多是经纪公司的安排，他们自身没有选择余地。
明夕却不同，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既无公司又无经纪人，他的事完全由自己做主，加上对成名没有多少奢望，所以可以任性行事，拒绝所有自己觉得不合适的剧本。
他总得对得起那些支持自己的粉丝，不说一年产出几部作品，至少不能拍烂剧辣她们的眼睛啊。
“很清醒的判断，贵精不贵多，容易积累好名声。不过娱乐圈新人那么多，也只有你有这种魄力和条件敢这么做了。”欧阳绍赞许他的选择，却并不赞同他的做法。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欧阳绍不会随意对他指手画脚，毕竟当年他与明柏舟也是这样天真地走过来的。
闻言，明夕只是笑笑，没有多说。
有欧阳绍的带路，明夕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广告拍摄现场。彼时，明柏舟正站在泳池旁与导演交流，全身上下只穿了条泳裤，露出精壮的上身和笔直长腿，皮肤白皙，笑容灿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明夕来时，明柏舟与导演的交流恰好告一段落，他若有所觉地回头，看到明夕时眼睛一亮，跟导演说了声便小跑过去。
“明明！”甫一上前，他就给明夕来了个大大的拥抱，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明夕的肩膀，还小狗似的往他肩窝里蹭了蹭。
两人身高相当，按理说做这种撒娇动作会比较困难，然而明柏舟做来却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熟练无比。
“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哭笑不得的明夕拎住他耳朵把他推开，“行了行了，站好，别让人看笑话。”
顺着他手的方向歪头，明柏舟“诶”了几声，却一点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几天不见有点想你嘛。啊！差点忘了，我有事找你帮忙来着！”
“什么事？”见他一惊一乍的，明夕放弃了教育的想法，松开他耳朵不以为意地问。
“收工再说，你先去旁边坐坐，等我半小时。”明柏舟又抱了他一下，才在导演的招呼中跑回镜头底下。
明夕耸耸肩，到写着“明柏舟专用”的阳伞下坐下，望着泳池旁开始饰演阳光贵公子的明柏舟，观摩他的演技。
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助理适时递上果汁。
对于拿过影帝视帝的明大巨星而言，拍摄一个度假酒店的广告完全是小菜一碟，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技术含量越低，演好的难度就越高，更考验演技。
正如明夕所想，类似的角色明柏舟早已演了十多个，一上场便轻车熟路地借几个动作，将单薄的人设演绎得活灵活现，举手投足间尽展优雅气派。
他虽然演的是纨绔，却并不让人讨厌，反而赋予了这个角色调皮的少年气，一颦一笑皆是迷人风采。
嘬了口果汁，明夕凝视着那仿佛被光芒包裹的青年，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他小时候跌倒了搂着自己哭鼻子的糗样，不禁莞尔一笑。
当年那个小泪包，现在已经长成全民男神了啊，真是岁月弄人。
小助理悄咪咪斜眼瞅他，见他盯着明柏舟微笑，似乎还带了些怀念的味道，心中顿时浮想联翩。
据说巨星阁下与这位古装超级能打的大美男是青梅竹马？要不要借机偷拍几张？
小助理纠结地直挠头。
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来，明柏舟那边已经完事儿了，穿上印满椰子树的橙色短袖短裤，踩着人字拖啪嗒啪嗒跑了过来。
“明明！”活泼地跳到明夕身前，明柏舟转了一圈，笑道：“好看吗？这是阿绍送我的！”
对于他的问题，明夕的回答是喷出一口橙汁，然后用荒谬的眼神看向不远处的欧阳绍。
欧阳绍回视他，黑瞳中隐隐露出一抹崩溃。
明夕瞬间了然，抬脚就给了明柏舟一记扫堂腿：“你不是时尚天王吗？穿这种衣服好意思问我好不好看？”
敏捷地原地起跳躲过扫堂腿，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说：“来海边就要穿这种衣服，入乡随俗你懂不懂？”
“我来的时候看到最多的就是泳裤和比基尼，穿你身上这类风格衣服的只有孩子。”双手抱肩，明夕退开两步，以实际行动鄙视他，“要我告诉你他们几岁吗？”
“那说明我有童心，也不错。”明柏舟不介意他的挖苦，兴冲冲勾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外拖去，“不说了，我有事儿找你帮忙，跟我来！”
“啥事儿啊？”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你不说清楚我总觉得不放心……”
“我你还不放心啊？”
“就因为是你我才不放心！”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抬杠了一路，明夕被明柏舟带着左拐右绕又是抄近路又是走小道的，中途还避开了几波人群，走走停停间，他们居然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方圆百米内空无一人的那种。
这里离海韵清澜已经很远了，身后是大片长年经受海风摧残，以至于歪出了不同风格的防护林。身前是金黄的沙滩，光辉灿烂，如果没有蔚蓝的海，与明夕在书中看到的对千年前辉煌的埃及文明承载之地极为相像。
遍地黄金，壮美华丽。
但这只是一片沙滩。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被明柏舟闹着换上的拖鞋，在来的路上便跑掉了，明夕赤脚踏着灼热细软的黄沙上，茫然四顾。
“喏，那儿有架钢琴。”明柏舟拍拍他肩头，看向左侧。
明夕沿着他目光所及看去，在一座半人高的沙丘旁，确实放了架纯白色钢琴，现状优美，每一寸线条都如此的流畅精致，与远处的辽阔海天，尽处的灿金沙砾交相辉映，宛如童话中的场景。
“你想……让我弹琴？”他轻声猜测道，“可是，为什么？”
明柏舟神秘地笑着摇头：“现在先别问，理由我晚上再告诉你。现在，先弹奏一首与海有关的曲子吧。”
疑惑地看了他许久，明夕若有所思地颔首，不再多问，而是走到钢琴后的椅子旁坐下。
视线缓缓游走于黑白琴键之上，记忆木匣亦随之开启，在眼前连成一张闪烁着静谧光彩的曲谱，促使他抬起双手，轻轻落下。
指尖有些生疏地弹出第一个音符，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初时些微的陌生感随着曲调的和缓舒展逐渐消失，敲击的动作变得纯熟灵巧。在明夕指下，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海誓”如同一个关于海洋的故事，被人娓娓道来。
午后阳光被湿润的风过滤了热度，温柔洒在专注弹奏的明夕身上，细细勾勒着他修长的身形，精致的轮廓。某一瞬间，仿佛时光错位，岁月逆转，他的模样隐隐与童话里某位王子重合，跳跃的长指在琴键上敲打出悠扬的调子，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弹奏中，他忽然忆起许多从前的事，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却没想到它们依然存在，只是藏得深了点，模糊了点。
明夕的人生，不止有三年前的悲伤。
他曾被爷爷手把手牵着学走路，学说话，学认字。他曾在宽阔安静的书房里阅读，记录，思考。他曾午后月下和歌而奏，曾春雨秋风临窗作画。
那些被他一度遗忘的，自以为封闭、不自由的记忆，此刻回想，竟然如此温柔。那些气恼的郁闷的情绪被剔除得干干净净，仿佛从不曾出现。
这些，才应该是他的人生。
明柏舟坐在地上，一手举着手机，另一手举着录音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明夕，像小时候自己赖在琴房里看他练琴时那样，满脸都写着惬意和满足。
海风与琴曲交织成美妙旋律，永久留存于科技用品中，也敲开了明柏舟一直为明夕保留的心门。
他不相信注定，但相信缘分，也珍惜缘分。所以在他眼里，与明夕在一起的时光，即使是常常被欺负的童年，也都是美好的。
其实以前的很多事明柏舟都记不清了，唯有明夕忧郁的倔强的黯淡的面容总是挥之不去，深深印在心间。
还好，虽然自己缺失了那三年，但明夕走出了他自己给自己画下的怪圈，将悲伤终结。
而现在，他要带着明夕的琴声，去终结另一个人的悲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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