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骑兵列队，冠盖云集，所有人都穿着最正式的祭服。六品以上的官员头戴进贤冠，按照品级穿好服色，腰间佩剑。每个人都庄严肃穆，因为这事关朝廷体面，是国朝有史以来的禅位大典。

        十一岁的贾宝玉躬逢其盛，穿着武官戎服站在队列中，他跟着金吾卫负责扈从皇帝、东宫，在京诸亲王、郡王等，及文官大臣前往太庙祭祀。祭礼已经结束，庞大的队伍返回宫中，皇帝和皇太子将在承天殿接受百官朝拜。

        宗室、官员分列两旁，贾宝玉的正前方就是亲王杜竑，作为即将登基的东宫嫡长子，他还是获得了超然的地位。比如，他是亲王班次的头一位。

        在这样的场合里，也会有点不和谐的小音符，比如依然是郡公爵位的杜翊，站在宗室队列的中间，投射到长兄身上的小眼神就不太友善。当然了，杜翊不是笨蛋，就那么一瞬间，谁也没看到他内心深处的不甘心：他与那个排行第一的那个人同父同母，就因为对方早两年出生，所有的好处、关注，那种不言而喻的重视都是他的。

        而不甘心的郡公也并未注意到身后眼神带着嘲讽的杜竣，或许即将成为二皇子的杜翊觉得，哪怕储位变动也会在嫡出同母兄弟之间。庶出的杜竣和以后的所有弟弟，都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不管日后会如何，今天这个场合，小孩子们—哪怕他们即将成为皇子，的心理状态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朝臣和宗室陆续进入承天殿，皇帝颁下诏书，将传国玉玺授予太子，然后太子向皇帝三拜九叩，下面的众官看着这出父慈子孝的戏码，等待着最终的关键时刻：杜承业终于取代父亲，端坐于宝座之上。

        荣升一级的太上皇退出承天殿，前往万寿殿等待着之后的朝见，而承天殿中，宗室百官开始向新君朝贺。新君杜承业颁下奉父亲为太上皇、母亲为太上皇后的旨意，以及官员荣升等等事宜。至于封后、封太子，就要等今天之后再说了。

        沾光的宝玉官升二级，成为了从七品武官，一则他官小、升两级也没人关注，二来他的确沾了未来太子的光。如贾政这样的六部官员，不过是升一级、并受赐些东西罢了。

        荣府诰命们都去了宫中，她们是去恭贺太上皇后的。估计过不了多久，还得去恭贺皇后、太子册封之礼。只有姑娘们在家，黛玉和迎春在下棋，探春和惜春在研究绘画，惜春姑娘还好，三个年级大些的都有些魂不守舍。

        都被宝玉之前振聋发聩的议论给吓着了。宝二爷直指所谓“女德”的虚伪，不过是骗傻子的东西，好比圣贤书上写的都是“仁义礼智信”，然而从古到今，哪一个彪炳史册的人是不知道变通的？

        “智”本身就在告诉人们，要有脑子，要准确评估自己的处境，然后反败为胜、或是转危为安。这样，加上其他的美德，才能算作一个有能为的人。

        但是……显然这和主流看法不太一样，在明面上，女孩子被寄希望于“越傻越好”。现在已经不是隋唐门阀时，杨达指着自己的女儿说道：“此必为我隆家之女。”的时代了。

        不过宝玉觉得，这有可能成为一个人人都能读书的时代，就在太子继位的前一天，甄宝玉随父亲入京朝贺。同时，他带来了伊内斯，没错，就是个红毛神父伊内斯。

        伊内斯很沮丧，他在江南的传教不太顺利，要知道天下承平日久，江南因为富庶而成为了钱粮重地。这样的地方，读书人多、名寺、名观也多，儒佛道三教鼎盛，一个外来户……还是个红毛外来户，怎么可能轻易立足。

        哪怕有甄家也没用。何况只是甄瑛口头帮忙，各方稍稍给甄小公子一个面子，没有在肉体上消灭伊内斯这个异端！别说甄瑛，就是他老子站出来也没有。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谁也不会坐视外来户跑出来抢生意。

        数月下来，毫无进展的伊内斯听说甄家要来京城，终于想到了他“忠实的朋友、公爵的孙子”贾公子，红毛伊内斯决定放弃江南的“夭折事业”，随甄瑛一起来京投奔宝玉。

        “啊，我的朋友！”皇帝登基大典结束后的第二天，宝玉在甄家在京的宅院中见到了伊内斯。两个人紧紧相拥，甄瑛在旁边瞪着眼睛，天呐，那个红毛身上总有一股不好闻的体味。玉兄居然不嫌弃！

        伊内斯简直想在贾宝玉脸上亲上几口：“我的朋友贾公子，我可总算见到你了！这长的时间，我想念你！”蹩脚的官话，不通顺的语法都不能阻止伊内斯表达自己澎湃的感情。

        贾宝玉配合的看着对方，真诚的表示自己会负责伊内斯在京城的一切事物，但兹事体大，尚需从长计议。他暗示伊内斯，你也不希望再次失败，对不对？

        这是当然的，伊内斯不仅不希望失败，也不希望自己的人身安全总是受到光头们的威胁。

        看来江南之行给这家伙吓坏了。不过这正和宝二爷的意思，起码能让伊内斯在一段时间之内，老老实实的听自己的吩咐。而现在他将伊内斯打发回去休息，自己和甄瑛说起了私房话。

        “瑛弟的意思，你以后就要留在京城了？”宝玉奇道：“难道是甄大人要回京了？”没听说体仁院总裁要换人啊，何况新君虽然继位，可上皇犹在，怎么也不能现在就大刀阔斧的对老臣们下手。

        甄瑛连忙解释道：“玉兄误会了，父亲进京述职，我当然会留在京中一段时日。至于将来，父亲的意思，自然要入京考试的。”他说者自己也叹口气，看来对科举这件事，正是兴致缺缺。

        不过宝玉也没深劝，甄瑛不比秦钟，宝玉在不能保证自己能控制局面的情况下，不可能什么都和他说。两个人还在半熟不熟的关系里，只是由于“几代相交”“老亲”这种关系，看上去比较关系不错。

        何况，就像当年老太太说过的，大家子的孩子外头看来总是看的过去，比大人还来的。这真是老于世故的说法，换句话说，大家子的孩子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所谓金玉其外罢了。内里究竟是个什么玩意，能担得起多大的事情，这都不好说。

        宝玉最近很忙，甄家父子陛见离京他都没有去送，贾家是贾琏带着贾琮、贾环过去的。宝二爷忙着杜竑荣升太子的册封礼上，他作为侍卫要全程出现；伊内斯也需要他安抚一阵，让他耐心等待；还有妹妹和弟弟的教育问题，最近郦匡还心血来潮的问宝玉要不要学学天下地势。

        就是问他要不要学地理……这当然要学习！所以他忙的脚不沾地，家里人倒是好应付，黛玉在没有情绪郁郁的时候，也不需要他太操心。贾雨村那边还没消息，所以暂时放下，宝玉将脑子里还记得的一些官员资料，诸如履历、一些见不得人丑事记了下来。

        真正让宝玉烦心的是杜竑，这位准东宫不知道发什么疯，最近对他阴阳怪气。完全不复刚认识时候那种温文尔雅，别别扭扭的，而且只针对他一个人。宝二爷觉得，这难道是压力太大想找人出气吗？

        哦抱歉，这我可不伺候，和准东宫对视的宝二爷，在杜竑的目光中突然摔倒，然后喊道：“我肚子疼！”

        就这么毫无矫饰的……跑了，毕竟惹不起还躲得起，宝玉决定在东宫典礼之前自己都要躲一躲，干点别的事情，比如吓唬吓唬贾雨村大人。

        “贾大人，陛下和东宫都不太喜欢你，你知道吗？”

        贾雨村没想到自己收到的来自荣国府的帖子，并非出自贾政，而是贾宝玉！而且在刘家酒楼这个老店的包厢里，小贾侍卫开诚布公的一句话，险些给贾大人吓得尿裤子。

        一个十一岁的纨绔公子的话，绝对不会被贾雨村放在心上。但是一个准太子的心腹侍从—雨村认为的，他的话贾雨村必定会思量再三。但这个消息也太惊悚了，在最开始的震惊过去之后，贾雨村不禁怀疑起来，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引起皇帝和太子的不满？

        他很好的隐藏起怀疑，面上带着惶恐：“世兄，何出此言呐？我一个微末小吏，怎么也不会让陛下和东宫放在眼里呀！”

        哟哟哟，还谦虚起来了。宝玉暗中撇嘴：“雨村先生太过谦了，金陵知府可不是个小角色，何况您入京这么久，吏部还没个说法，你不奇怪？”甩出这句话之后，宝二爷干脆的吃起了桌上的烤羊肉，只见贾雨村脸色惨白。

        一听这话，心中有鬼的贾前知府就明白了对方指的还是那件事，可是，他汗出如浆，那事不都过去了吗？薛蟠罚也罚了，那甄家姑娘也回到了母亲身边，好赖掩饰过去。怎么会让陛下知道呢？

        他看着贾宝玉稳坐钓鱼台的德性，心道，这小子不会在诳我吧？可他这么大点的人，好像也没必要诳我，图什么呢？

        贾雨村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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