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 81 章

“两个叔叔毕竟和兰哥儿一起读书，我倒不是说大嫂子有什么不对,  她孤儿寡母也有难处。”宝玉裹着披风坐在父亲面前：“可父亲,  兰哥儿这样就孤僻了,  儿子如今在御前看着，哪位出头的大人没有几个友人,  独个立在朝堂,  那立得住吗？”

        贾政耐心的听完儿子的抱怨，提到孙子他先想到了长子贾珠，政老爷一脸郁卒。若是儿子还在,  唉。

        “父亲，”宝玉老大不客气的问他：“您听我说话了吗？”

        “你当我没发现？我一直按时查看他们的学业，琮哥儿天分高,  可喜欢的东西未免多了些，心思没有全放在学业上，不过郦匡说不要紧,  他日跟着你走武官一路也够了,  我就没有苛责；环儿呢,  喜欢在诗文上下功夫,  年纪小小的居然喜欢温庭筠、曹唐的诗作,  也算是小有文采。”

        贾政说到这里，歇了口气。宝玉为他斟茶,  政老爷瞪了他一眼,  才接过茶碗喝了一口,  继续道：“环哥儿已经开始写文章了,  我和你郦先生的意思都是，再过几年，他举业上问题也不大。说实话，在他们叔侄三个人里，最循规蹈矩的就是兰儿，从文字里也能看出来，他母亲教的好，孩子规矩板正。”

        宝玉暗中撇撇嘴，真难得，您老不和清客们混在一起，总算关心儿孙的正经事了。

        父子多年，贾政也知道宝玉心里不定想什么，一看那个表情就知道贾宝玉走神呢。他没好气的对宝玉道：“你觉得兰哥儿这样太孤僻，可少年时终究是读书的时候，交朋友日后也可以交。兰哥儿懂得规矩礼数，你大嫂子的难处你也知道，便让他读书罢。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父亲觉得没问题，那边罢了，有您多看顾，兰哥儿也就什么都有了。”宝玉懒得多说，行礼离开了书房。

        还有什么好说的，两个人肯定聊不到一起去，宝玉顺着廊下往自己院子走。人要是觉得自己吃了苦头，无非是做的事情不情愿，或者情况和自己想的有落差。如果做好了一切准备，心甘情愿的做什么，那不叫吃苦，那叫挑战。

        而一旦觉得自己吃过苦，又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就容易有一种“老子苦尽甘来，可以尽情作妖”的想法。就譬如他大伯父贾赦，赦老爷就总觉得在老荣国公活着的时候，自己吃苦了：每天战战兢兢怕父亲训斥，怕父亲不喜欢自己不让自己袭爵。

        好家伙，等到老国公咽气，贾赦当家做主之后，那小老婆纳的。贾宝玉现在想想，他大伯父玩过的漂亮丫鬟真是不知凡几，这还只是家里的，没算后来他买的。瞧上了人家的扇子，不管怎么招都要弄到手，还为贾雨村的手段沾沾自喜。

        都是“弥补自己曾经吃过的苦头”，哈哈哈，贾宝玉嘴角带笑，真是太招人可怜了。要不然怎么说呢，贾史王薛四大家倒了仨，都是活该。

        回到贾兰身上，人又不是毛毛虫，哪天说完全变态就长成蝴蝶了。人类是一点点从孩子长起来的，百年之后有位宝玉非常尊敬的作家，他说生了孩子，还要想如何教育，才能使孩子成为一个完全的人。还说，不止做老师需要师范教育，做父亲也要父范教育！

        贾兰现在的样子，可能出去读书科举之后，就突然开窍会和人打交道了？这都把孩子当成什么了，宝二爷一脸郁闷的回到了书房，屁股还没坐热，外头晴雯来报信：“二爷，史家姑娘来了！老太太叫你去荣庆堂。”

        “不去！”宝玉扭身跳到榻上，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你和老太太说，我方才出去冒了风，有点头疼，在屋里呆一会。去吧去吧。”

        史湘云去年宝玉不在家的时候也来了荣国府，如今的宝玉不是那个时候的宝玉，湘云对黛玉也没什么“我二哥哥被她抢走了”的焦虑感，俩小姑娘没了“贾宝玉”这个烦人精夹在中间，倒是不出意外的相处融洽。

        宝玉的确有些避着湘云，他看到他就像最初看到黛玉一样，那时候不管她们遭遇了什么，自己都无能为力。宝二爷用小被子把自己过得死紧，打定了主意今天绝对不要出去，屋子里被炭火和暖炉烘的暖烘烘的，他逐渐陷入梦中。

        “啊啊啊，咳咳。”宝玉好像被什么人在鼻子那，用狗尾巴草刮来刮去似的，想打个喷嚏却失败了。憋气让他咳嗦起来，宝玉翻身坐起，发现外头已经天黑了，而自己方才将皮袍上的皮毛弄到了鼻子里。真是睡觉都不让我消停，宝玉捏捏鼻梁，他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头疼了。

        “二爷醒了？”温柔款款的声音传来，是袭人。花姑娘过来掌灯，对宝玉道：“方才老太太、太太都派人过来，听说二爷头疼，叮嘱奴婢们好生伺候，让二爷休息好。姑娘们也都派人来过，史姑娘还说，明儿一定亲自来探望。”

        宝玉一直木着脸没开口，袭人说完话也不敢在开腔，好一会宝玉才问道：“你最近在这院子里还好吧？”

        或许方才她的唠叨触动了宝玉的回忆，袭人终究也是个可怜人，自己有本事去和外头的男人较劲，挤兑个丫鬟算什么本事。宝玉难得语调温柔的问起，院子里近来如何？太太那边最近怎么样云云。

        或许袭人也想抓住这个机会，她开始事无巨细的将二太太那边的事情告诉宝玉，什么太太近来不太和薛家姨太太见面，太太对宝姑娘倒还亲热，可也不比从前。还有就是太太最近嘴边常挂着宫中娘娘，恨不能每个月都进宫一趟。

        这其中没什么消息让宝玉特别在意的，只有一件事，他家二太太在疏远薛家。其实也谈不上疏远，只不过薛宝钗显然从二太太的“准儿媳备选”的位置上被挪动了一下，变成了“普通亲戚家孩子”。

        宝玉扯扯嘴角，对袭人抓重点的能力很感兴趣，他温言抚慰道：“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在这院子里的日子不太好过，太太毕竟是我母亲，她难道会有意拆我的台？如今你能想明白，这就很好，你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

        袭人低眉顺眼的应是，宝玉挥手让她下去，这一年来，他有意让晴雯管着院子里的大小事务。压缩袭人的话语权和空间，让她明白，在宝二爷前程大好的情况下，二太太才不会和儿子较劲。如今袭人也是想明白了，宝玉不放人，她连去二太太房中，或者回到老太太那边都不成，只能任由贾宝玉的摆布。

        看来是学乖了。

        大半夜的睡饱了，冬夜无处可去，宝玉隔着玻璃窗户看着外头，惊讶的发现居然下雪了。后日就是春节，这场雪来的真是好，宝玉仰面躺在床上，有道是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希望明年是个好年景。

        伴随着大雪落下的寂静，宝玉又睡着了。同人不同命，有人像他一样毫无心事的再度睡去，有人却从妻子的床上安静起身，冒着大雪走回书房。

        小高战战兢兢跟着皇太子的身后：“殿下，雪大的大了，您着凉可怎么办呐。”

        “……”杜竑并不答话，他今天心情不算很好。前几日从皇帝那边回来，恰好遇上了从皇后出归来的太子妃。顾氏眼睛通红，皇太子稍微过问就知道，母后问起了东宫怎么还没有动静，而太子妃哭了一场。甚至前一日，外公郑尚书也“偶遇”自己，提到了子嗣问题。

        也不能怪长辈们这样紧张，满打满算，连东宫两位孺人在他身边都五年了，除了亲人，外头关注东宫的外臣也不是没有小小的议论的。老尚书语重心长：“殿下莫怪老朽多言，保宁侯最近和齐王打的火热，您知道吗？”

        皇太子摇摇头，他的外公叹了口气：“保宁侯给齐王出了个好主意，让齐王抱着皇长孙入宫。”他盯着自己外孙的眼睛：“皇长孙很讨皇后的喜欢，齐王说，宫中孩子少，说不定皇长孙养在宫中会好些。”

        杜竑一惊，郑老尚书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老人语重心长的告诉太子：“东宫最重要的并非是辅佐君父理政，而是延续宗祀，您两个弟弟都有孩子的时候，就是威胁。会让很多人动许多原本没有的心思，这是弱点，您必须想办法克服。”

        我尽力了，可我还是觉得……恶心，一切都很恶心。皇太子想让风雪将自己变得舒服一些，可他进入书房就吐了。小高紧着为他准备热水，让东宫更舒服一些。

        小高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然而他什么都不敢说，他甚至不敢回忆几年前，皇太子突然召了一个小太监，后来那个小太监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管他如何温文尔雅，皇太子都是皇太子，他在上，除了少有的几个人，其余所有人都要跪拜于他的脚下。

        宝玉在正月初一向东宫朝贺的时候，就听说了皇太子病了，他和杜煦一起被召入了东宫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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