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片落叶
疲惫。
有一根绷紧的弦拉扯着我的神经，让我一被吊起的高悬的心脏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我只是奔跑，无止境地奔跑。
我的速度比最矫健的马匹还要更快，我不能停下来。
凌空的剑刃逼视着我，审判着我，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挥舞命运的镰刀，朝我斩下。
过度的恐惧和惊怒让我失声，我甚至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也没有心情来说出些什么话来。
思绪乱糟糟地胡搅在一起，理不清，剪不断，或许是我的大脑中思考了太多的问题，或许是这些问题我一个也没有思考……总之——我什么都没有想出来。
无尽地奔跑。
路是这样长，长得令人看不见尽头，长得让人绝望。
我生平第一次痛恨这路太长，恨起那慢悠悠呼朋引伴的鸟雀，嫉妒起他们的翅膀。
荒山野岭，四下无人，风元素逐渐凝聚于我的鞋底，成了一团团小型推进器。
加速、加速！
太阳从正当空逐渐滑向深渊，火烧云再度如同怒放的玫瑰，开满了整片天空，我乘着风全速狂奔三个时辰，终于抓住了暮光的尾巴，抵达了稻妻城。
“前辈！你知道御前决斗结果怎么样了吗？”我顾不得礼数，抓住了一个过路的行人，心急如焚地问道。
好在对方却并没有介意我的失礼，道：“还没结束呢，打了快一天了，难分伯仲。我还要回去给我仔仔煮饭吃呢，看不得了。”
“估计还得有一段时间，你自己去看吧。”
这位大哥十分热心肠地道：“天守阁外的那棵树可以看到，而且视野很好。虽然那些天领奉行的人凶神恶煞，却也默许了我们普通百姓的围观，估计是认为这样有利于宣扬他们实力的强大吧。”
“一代不如一代啊……”大哥背着手摇着头，慢慢悠悠地走远了。
我收回目光，草草补充了一下水分和食物，继续马不停蹄地向着天守阁进发。
身体好像生锈的机器，沉重酸痛。
我坐在那颗树上，扶着树。
疲累让我的精神并不太好，有几次都差点滚落下去。这棵大树奇高无比，且位置隐蔽。如果没有风元素力的帮助爬上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大哥真是深藏不露啊……我为自己调侃着几句，活跃气氛。
气氛却并没有因此被我活跃。
再次喝了几口水和吃了几口干粮，我靠在树干上感觉精力正在逐渐恢复。
胸前温温热热的，令我恢复的速度大幅度提升，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绝无可能保持全速踏风而行这么长的时间。
我掏出它，它莹莹的绿色光芒通透而明亮，表面光滑，手感温润。
——是温迪的那枚“假神之眼”。
我沉默地看着它，此时此刻，任是我再粗心大意也绝无可能把它当作凡品。
我掏出自己的那一枚神之眼，如果不是我和自己的神之眼之间有一种莫名的联系的话，我确认无法分清它们存在任何不同。
甚至，温迪给我的那一枚还似乎有着其他更加珍贵的功效。
这远超过一杯酒的价值了，我欠了他一个极大的人情。
他的身份绝对不只是一位好喝酒的吟游诗人。在离开温迪后我才惊觉这些事情。
垂目，天守阁内激烈的战斗令风云变色。
“落雷，不悔！”
一声戾喝，连片的雷光如神遣般降下，轰击着场上的那人。
清水一贵那被我剪得乱糟糟的头发已然长长了许多，发梢处有被不慎被雷击中过后烧焦的卷曲。
瘦削了不少。
我鼻子一酸，心中揪了起来。
他的衣服倒还是没有破损太多，想来确实如那位大哥所言，两人打得难分伯仲，照这样打下去，拼的就是体力和细节了。
高手过招，稍有疏漏便会一败涂地。
那与清水一贵过招的人我是识得的。
天领奉行的大将，九条裟罗。
作为眼狩令中战绩最为突出的将领，收缴的神之眼不计其数。
她有着影向天狗的血统，是九条家家主的养女，对将军大人忠心耿耿。对雷电将军的所有命令总会不打折扣不遗余力地严格执行，好像一个没有自己思想的绝世神兵，是将军大人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也是最为锋利的一把剑。
据说，那些被杀灭的人被抢走的神之眼，天领奉行的屠夫们都是尽数上交到了她的手里。
“斩灭！”
清水一贵暴起，高高举起来了他的太刀，飞身就要斩下来。
刚刚九条裟罗在的地方突然只剩下了几片漆黑的鸦羽，她突然瞬移到了清水一贵的身后，不过捂着胸口，脸上一闪而逝明显有些痛苦的表情。
——她被刚刚那一刀伤到了。
雷电将军坐在最高处的正位上，威严的睥睨着下方激战正酣的二人。紫衣华贵无匹，不愧是稻妻最为尊容之人。
不，她本就是神灵。有着无上威光的神祇。
自己手下的爱将受伤，将军大人也并没有露出什么其他的神情，这是神灵的冷静，也是神灵的淡漠。
坐在她下首处的衣袍奢华的老人却坐不太稳了，他的脸上怒容浮现，又被他强忍着情绪压制了下去。
可以想见，如果不是顾虑着坐在最高位置上的将军大人的话，他一定会立马下令军队缉拿伤害了他养女的清水一贵。
但或许，他根本不是因为我的朋友清水一贵伤害了九条裟罗而生气，而是因为害怕九条裟罗当着将军大人的面败给一个小小的“贱民”，丢了他们天领奉行的脸而生气。
九条裟罗颓势已显，强撑着身体，张开了背后的四翼，扇动着翅膀飞到了低空中，她拉开弓箭对准了清水一贵。
却不料清水一贵猛吸一口气，先是一个深蹲膝盖蓄力，紫电缠绕着他的黑靴，小型雷暴团于他的脚下凝聚。
下一秒，雷暴团猛地炸开，冲击力让他从地面弹射而起，宛若离弦之箭！
我怔楞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这明明是我的惯用招数。
风元素不似雷元素这般危险，我和清水一贵对战时总是爱用这一招。不知何时他竟然也会了。
清水一贵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直取九条裟罗面门砍去，九条裟罗反应力下降，只堪堪侧过身，躲过了这次攻击。
清水一贵的刀却丝毫没有收势的意味，因为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根本不是九条裟罗的咽喉——而是她的翅膀！
“啊！”九条裟罗发出一声痛呼，一方张开的羽翼无力地弯折，大片大片的血迹染红了黑色的羽毛，失衡让她直直地往地上坠去。
“吧嗒。”重物摔在地面上，沉重的声响。
九条裟罗的嘴角溢出鲜血，短暂地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是眼神倔强地紧盯着清水一贵。手中还紧紧抓着她的刀和弓。
“咳咳……咳咳……”九条裟罗抹掉喷涌而出的鲜血，“为了……践行……鸣神的意志……即使身死……也在所不惜……咳咳……”
清水一贵下落攻击，安全着地。
他站了起来，成千上万条界雷在他的身后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他高高地抬起了手中紧握的剑对准了地上的九条裟罗。
雷蛇盘旋，吞吐着电光。电光跃动。
怎么还不宣告结果？我又惊又急，把目光投向了九条家的家主。
我看过张贴的告示，在这次比赛的裁判是由雷电将军钦定的他。
没有听到结果，雷电将军也不动作，只是如同人偶般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忧惧。
那老人的额头汗水滚滚，像是无法接受这种结果，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
快点宣告结果啊！
我几乎快忍不住冲上去了，清水一贵这一招的强度我是知道的，若是真的蓄力完毕砍到受到重伤的九条裟罗身上，那么或许她会……死。
九条裟罗瞪大眼睛，眼神倔强又锐利如鹰隼。她是真正的战士，即使是死也不会认输！
“雷——”
“意——”
一个小厮突然附耳在天领奉行领主的耳边说了什么话，那老人突然面色一喜然后严肃了表情，他站了起来，朝全场高喊着：
“封锁全场，有一个风元素神之眼的刺客混进场中来了，所有天领奉行所属听令！缉拿要犯！”
“此人即海祈岛反抗军副将——枫原万叶！”
“一经逮捕——杀无赦！”
什……什么？
“斩！”
这一剑已然覆水难收，清水一贵斩下，耳中却灌进了这个重磅消息。他的眼皮不可避免地抽动了一下。
手微微颤抖，剑气偏移，这犹如万钧雷霆的一剑飞向了高台，朝着闭目养神的雷电将军攻去！
无论是清水一贵，我，还是九条家主都勃然色变，一瞬间僵立在原地。
雷电将军却并不在意这看起来强大无匹的终极一击，她只是看似随意地挥了挥手，这段剑气便如石沉大海般消弭于无形。
“你在看哪里？”
刚刚动弹不得的九条裟罗却趁此机会强撑着攻了上来，清水一贵反应迟钝了一秒，她的刀横亘上他的脖颈。
“比赛结束——九条裟罗胜！”
那老人连忙宣布了比赛结果，我的注意力被吸引回来，重新看向台中呆立的清水一贵，似乎没有料到输得这么突然。
我也懵了，怔楞地看着台上的一切。
这几乎是戏剧化的发展几乎说是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九条裟罗在听到宣判结果的那一刻便再也支撑不住，脱离昏厥了过去，被早有准备的天领奉行下属扶了下去。
雷电将军在听到结果宣判的那一刻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缓慢踱步，走了下来，从那个高高在上的，最为奢华雍容尊贵的位置上。
她冷然的紫眸不含任何情绪，只是这样看着清水一贵，像是在锁定自己的目标。
她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很轻也很好听，但没人不知道她这句话的含量之重。
她薄唇轻启，像是死神对清水一贵下了最后的通告：
“你输了。”
她平静地对清水一贵说。
我心里一沉，嘴唇紧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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