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
当夜云奚便病了。
病情来势汹汹,一如当年她初来谢家发的那一场高热。
大夫来瞧,说是偶感了风寒,又劝她,“姑娘心中积郁,于身子无益,需得开络些才好。”
云奚只管点头,半点听不进去。
晚些时候谢霜过来棠落园看她,见她这副形容,立马哭哭啼啼上了,“都怨我,说什么妹妹病了。这下可好,妹妹当真就病了……”
“与姐姐有什么相干。”
云奚面上勉强撑出一个笑来,只是人虚弱得紧,说一句话便俯在榻上好一顿咳。
“妹妹可别说话了,好好歇息吧。”
谢霜不敢再哭了,将她劝着躺了下去,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一番话,最后才拉着她的手道:“妹妹可要快些好起来,你答应了徐哥哥十五要去庄子上骑马的,我连襻膊都备好了,你的那根穗带上绣了一圈的海棠花,可好看了。等妹妹好些了我带来给妹妹瞧。”
云奚浅浅笑,点头应下。
最后到底是如了谢霜的意。
到十五那日,云奚的病已然尽好了,只是身子仍虚,还不能骑马。
好在徐家的这处庄子甚大,又正值槐夏。
莺飞草长,山花烂漫,便是踏青赏花也是一乐。
临走前谢老夫人殷殷叮嘱谢霜,“你妹妹身子才好,你多看顾些,别顽起来就寻不见了人。若是她出了什么事儿,回来我饶不了你。”
谢霜连声应下。
初到庄子时还好,老老实实陪着云奚赏花喝茶,等瞧见一众人驾马自远处飞奔而来,便高兴得扬袖招手,“大哥哥,二哥哥……”
她们坐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前面是广袤无垠的马场,再远便是可供狩猎的密林。
眼下这时节,浓翠蔽日。
他们此时便是从那密林中出来,打老远瞧见了谢霜,皆勒马收鞭。
骏马扬蹄。
巍巍日光下,十七八岁的少年,银鞍白马,意气风发。
“妹妹们可算来了。”
徐知简今日是主家,他翻身下马,笑着看向谢霜和云奚,“走,我带妹妹们骑马去。林子里有野鹿,一会儿我让人拿铁炉来,可以烤鹿肉吃。”
谢霜眼睛一亮,满心满眼都被“烤鹿肉”三个字给夺去了,一时忘了谢老夫人嘱咐的,拉着云奚就要上马。
只是手还是刚刚搭上缰绳,就被人拦下。
“妹妹身子才好,不能骑马。”
说话的是谢珩,这是寿宴后云奚第一次见他。
郎君一身束袖骑装,身姿如青松般挺拔,施施然打马上前。
他笑意温和,对众人道:“你们去玩吧,我在这儿陪她。刚刚跑了一场,我也乏了,正好歇歇。”
说着便下了马,又看向云奚,“一月不见,不知妹妹煮茶可有精进?”
他眉眼含笑,一如既往的春风和煦。
云奚亦笑,轻轻点头。
棚子里有现成的茶具,风炉上也滚了水。
待茶至三沸,云奚挽袖提壶,水入茶盏,袅袅散起一阵轻烟。
她又垂眸,拿起茶筅击打茶汤。
直到面上浮起一层白色茶沫,才将茶盏送至谢珩面前。
“哥哥请用。”
她挽起的衣袖还未放下,白生生的一截皓腕露在外头,如霜雪一般。
谢珩却没喝,指间捏着茶盏,慢慢摩挲,又问她,“上次府里送点心妹妹怎么没来?”
“那日我病了呢,这才没和姐姐一同去。”
云奚随手捞下袖子,状若无意得反问他,“霜姐姐没同哥哥说么?我还以为姐姐说过了呢。”
她神色尤为坦荡,谢珩微微一笑,这才浅酌了一口手中茶盏。
“妹妹的手艺愈发精进了。”
他毫不吝啬夸她,云奚也皆笑盈盈收下,“哥哥不嫌弃便好。若是哥哥喜欢我煮的茶,等下次哥哥回家,我再煮给哥哥喝。”
他颌首应下,却没接话。
云奚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也不敢言语。
一时四下寂寂无声,只有炉上沸水翻腾。
许久,才传来他轻轻叹息,“妹妹从此便与我生分了吗?”
云奚猝然抬头,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慌乱,“哥哥……”
她抿唇,“哥哥什么意思,沅儿怎么听不明白。”
“妹妹以前从不会如此的。”
他微微一笑,搁下手中茶盏,静静看她,“我在书院,妹妹心中最是记挂,每隔几日便会借着送东西过来看我。我出门远行,不管多晚归家,妹妹也都会在廊檐底下等着我。更别说春日里送的海棠糕,夏日里亲手做的扇坠子……”
“府里人都说,我们虽不是亲兄妹,却瞧着比三妹妹还要亲几分。为着这事,三妹妹没少拈酸吃醋。”
云奚垂眸,看着裙摆上繁复精巧的海棠绣花,呐呐接话,“是哥哥将我从崖上救下来的啊……”
所以,对他好本就是极理所应当的。
“是啊。”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妹妹从前对我好,我便也对妹妹好。只要妹妹所求,我都可以满足妹妹,包括那日……”
他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变白,“是妹妹说的不是吗?你会全部忘了,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仍是你敬重的好哥哥。可是……”
他慢慢起身,居高临下得看着她。
清透日光被他截下,落到云奚面前,是一片晦暗难明。
他不紧不慢,步步紧逼,“妹妹现在是在做什么?打算离我离得远远的?还是就这么生生分分得走下去,直到嫁人出府,再不见我?”
“没有。”
云奚面色惶然,连连摇头,“我从未想过要与哥哥生分。我真的只是病了,不是故意不去看哥哥的。”
一时情急,她哭得泪眼婆娑,轻扯他的袖角,“哥哥,行知哥哥……”
她连声唤他,“哥哥别生气,我以后再不会如此了。”
得到想要的回答,他微微一笑,仍旧是那个温柔和善的行知哥哥。
“妹妹别哭。”他蹲下身平视她,指尖轻缓,慢慢抚去她的泪,声音也温柔,“是我的错,误会妹妹了。妹妹可千万别恼。”
她哪里敢恼,抽抽噎噎止了泪,又去拽他的袖角,“哥哥是生气了吗?”
“没有生气。”他笑了笑,温声宽慰她,“如何舍得生妹妹的气。”
此事便算是就这么揭过了。
后来徐知简一众人回来,见他们兄妹相对而坐,闲聊喝茶,好不惬意。
于是皆笑,“好啊,感情累我们做了这冤大头,苦哈哈得顶着烈日去林子里猎野鹿。他们倒好,直接捡现成的。”
彼时鹿肉已经烤好,云奚捻着帕子撕了一小块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并未辩驳。
这日之后,两人又恢复从前一般,亲昵无间。
偶有书院功课繁重许久见不上,那府里送来的食盒里便会有姑娘留下的信笺。
大多只是闲来无事抄的几句诗词,让他瞧瞧,字写得如何了。
也有时会说些家中琐事。
今日是府里甚安,明日是外祖母去了香积寺中为两个孙儿秋闱祈福,后日是霜姐姐攀了围墙被抓,气得舅舅要去祠堂请家法。
语气稀松平常,带着些许姑娘家的俏皮,只半点不说自己如何。
谢珩看在眼里,并不戳破,慢条斯理得将信笺叠好,收进案上的檀木匣子里。
转眼,匣子里的信笺也有薄薄一沓了。
七月上秋,白露降。
距离秋闱只剩一月,谢珩两人也已归家待考。
西院的方姨娘对此事很是看重,庶出的哥儿,若是想要翻身,除了这一行别无他法。
因此事事亲力亲为,衣裳被褥吃食,一概不许旁人插手,生怕出了纰漏耽搁了考试。
只是这般用心良苦。
临到头,谢珝却失足落了水。
中秋的时节,天虽还微微暖着,湖水却已是凉得通透。
等到小厮们七手八脚地将他抬上来,人也不知在湖里扑腾了多久,虚弱得只剩一口气。
方姨娘得了消息急匆匆赶过来,见他这副模样,伏榻痛哭,“你好好的去那湖边做甚么?这下可好,弄成了这副模样。这眼看就要考试了,你说,你这不是活生生要我的命吗?”
谢珝躺在榻上微阖着眼,说不出一点话来。
谢定方也赶了过来,见状微微一叹,对方姨娘道:“好了,事已至此,你哭也无用。不如让珝儿好好歇息,眼下调养好身子才是要事。”
又问大夫可有大碍。
“倒是无碍。”大夫道:“只是受了些寒,好在公子年纪小,底子也好。”
说着开了几副祛寒的方子,叮嘱道:“药还是得按时服下,若是不断根,拖到冬日里便难好了。”
谢定方道了谢,命底下人送大夫出去。
这一厢,谢老夫人也得了消息,带着云奚和谢霜匆匆赶来。
门帘一打起来,谢老夫人便问,“如何了?”
“母亲怎么过来了?”谢定方忙迎上来,宽慰道:“并没什么事,不过落了一回水,歇息歇息便好了。”
又问责底下人,“不是交代了不要惊扰老夫人吗?是谁多嘴多舌扰母亲清净?”
谢老夫人自年初起身子就不大好了,大夫说是气虚不济,得安心静养。
平日里有事谢定方只管遮掩着,素来不敢惊扰她。
“没有谁多嘴多舌。”谢老夫人不悦,板着脸道:“正好我与两个丫头在园子里散心,无意听见了。你也别忙着怪谁,平日里那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瞒着我便也罢了,如今这样大的事你也瞒我?”
说着,也没管他,径直入内去看谢珝。
谢珝已经睡下,只那眼皮青乌,嘴唇发白,瞧着便知虚弱得紧。
谢老夫人不免垂泪,又出来问谢定方,“过两日便是秋闱,珝儿眼下如此,你是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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