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她声音有不易觉察的颤抖,再往下,攥着白玉簪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哥哥明年就要娶嫂嫂了,我也会听外祖母的话嫁给徐家哥哥。”
姑娘忍不住哽咽,长睫遮掩下的眸中噙满了泪花,“我会全部忘了。”
“哥哥也忘了罢。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今日过后,哥哥仍旧是我的好哥哥。”
“什么都没发生吗?”他顺着她的话问她,又微微一笑,指尖抚过她被泪浸湿的脸颊,“那妹妹哭什么?”
“妹妹想粉饰太平,想遮掩过去。可是如何遮掩呢?”
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他看着她,声色沉沉,“木已成舟不是吗?”
“是妹妹自己选的,不是吗?”
他的手指很凉,许是在这儿等得久了,指尖都是夜里沾染的寒意。
云奚没躲开,亦抬眸看着他。
溶溶月色下,姑娘哭得泪眼婆娑,当真可怜。
谢珩心下终是一软,温声问她,“妹妹想如何?”
“我没想如何。”她哭得几乎不能自已,许久才伸出手,轻轻去扯他的衣袖,“哥哥永远都是我的好哥哥,那个从崖上将我救下,一直悉心护着我的好哥哥。”
雪白柔荑映在他鸦青衣袖上,比梢上月儿还皎洁,“哥哥一向疼我,我也最是敬重哥哥。”
她顿了顿,仰着泪水涟涟的小脸目露祈求得看着他,“求哥哥……”
这是今日她第三次求他,前两次他都应允了,自然这次也不例外。
“妹妹莫哭。”他温柔拭去她的泪,而后静静看着她,“妹妹可想清楚了?”
她沉默点头。
意料中的回答,谢珩笑。
轻轻拉下她扯着衣袖的手,又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放在她手中。
瓶身微凉,他握着她的手更凉。
云奚禁不住得眼睫轻颤,听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缓缓道:“这是避子药。”
他声音极是温柔缱绻,“我成全妹妹。”
绿绮折返回来的时候游廊里只剩云奚一人。
她低着眸,看着手里的白玉簪出神,连绿绮走近了都没察觉。
“姑娘。”
见她回神,绿绮将搁在肘弯的斗篷展开,轻轻披在她身上,“怎么就姑娘一个人在这儿?大公子呢?”
“嗯?”她神色犹有些恍惚,愣了半晌才说,“哦,哥哥有事先走了。”
“大公子怎么能把姑娘一个人丢在这儿?”绿绮听了皱眉。
她年纪小,讲话也格外心直口快,“这四下都无人,若是姑娘出什么事儿可怎么好?”
云奚勉强笑,顺嘴接她的话,“都是自家里,能出什么事儿……”
话音落,她戛然而止。
如果此时青梧在身边,定能发觉她的不对。
比如紧抿着的唇,抑或是生白的脸,还有眼底流露出的霜雪冷意。
她已经许久未曾这样外泄自己的内心。
面具戴在面上戴的久了,有时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本就是那青州来的,温香软玉娇养大的江家姑娘。
如果……
如果没有这一次意外的话……
云奚眼眸渐冷,手也无意识的收紧。
下一刻,手心传来尖锐的疼痛,是簪尖锋利,提醒她该细心遮掩,妥善周全。
于是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抬眸,已又是众人眼中那个最是绵软温顺的江家姑娘。
绿绮还在絮絮叨叨,“便是自家里也得小心啊!姑娘你想,倘若是府里进了贼,又正巧碰上姑娘独身一人,这可怎么好?”
“停停停。”云奚听不下去,弯眼笑成一道月牙儿,“我求你盼着我点儿好罢。一日到晚的没个正形,当心叫青梧听见了来撕你的嘴。”
绿绮最怕青梧,慌忙捂嘴,眼睛滴溜溜地转,却是不敢再说。
云奚顿时气结,“你倒是怕她,反倒是我这个正经主子你一点不怕。”
绿绮嘻嘻笑,接过她递来的玉簪子,这才瞧见她左手里原还有一个小瓷瓶。
只是之前一直握在手心,才没瞧见。
“这是什么?”
绿绮好奇问,见她打开,骨碌碌倒出一颗小小的丸,又搁进嘴里。
苦涩的药味沿着唇齿散开,云奚神色不变,“是方才哥哥送我的糖丸。”
“糖丸?”绿绮更好奇了,凑了个脑袋过来看,“姑娘还有吗?我也想尝一尝。”
云奚笑着敲她,“怎么这么馋?毒药你要不要尝?”
但到底是架不住她眼巴巴瞅着,云奚无奈摇摇头,将瓷瓶掉了个个儿,往手心里倒了倒。
什么也没倒出来,里头已是空空如也。
“没有了。”她面不红心不跳得骗她,“你来得太慢,我等你等得无趣,没留神就吃完了。”
又笑着揶揄,“下次我若见了哥哥,再向他讨些来给你这馋猫吃。”
绿绮被她羞,恼得直跺脚。
两人回了棠落园,绿绮还恼着,闷头就躲回了房里,只有青梧过来服侍云奚宽衣。
方才园子里黑黝黝的她没注意,现下到了明处才发现脱下来的是那件月白的狐狸毛斗篷。
“怎么拿这件?”云奚忍不住颦眉。
“姑娘不是平日里最喜欢这件狐狸毛斗篷吗?”青梧笑,转身将斗篷搭在架上,“还说是大公子的心意,要多多穿给他看。我听绿绮说姑娘在和大公子说话,特意让她拿这件呢。”
“怎么了?”她觉出不对,转头问云奚,“是拿错了吗?”
“没有呢。”云奚摇头,想了想,还是吩咐她,“不用搭在架上,我以后不穿了,把它收起来罢。”
“姑娘不喜欢了吗?”青梧语气有点可惜,摸着斗篷上的狐狸毛感慨道:“这样好的狐狸毛,可不多见呢。”
“不是。”云奚否认,又特意解释,“你也说了是行知哥哥的心意,我怕我走路时不小心弄破了它,反倒不好,还是收起来罢。心意自然该妥善保管才是。”
“这倒也是。”青梧不疑有他,将斗篷从架上取了下来,细细叠好,收去柜中。
束之高阁。
此后一月,云奚再没见过谢珩。
寿宴过后他便和谢珝去了书院,连同书籍衣裳也带了去。
说是再过几月便是秋闱,得安心读书,此后便宿在书院,省得往来麻烦。
谢老夫人劝不过,只能由他们去,只是后来念叨起,又道:“那书院清苦,吃食上也随意得很,哪有家里仔细周全。”
于是吩咐人备好了点心吃食,准备送去。
以往这样的差事云奚都是主动揽下和谢霜一同去的,只是这回她却绞着帕子不肯去。
谢霜凑过来眼巴巴问,“妹妹不去,难不成只让我一个人去?”
又笑着揶揄她,“大哥哥二哥哥不见倒也罢了,可是那徐家哥哥呢?”
云奚别过脸不搭理她。
谢霜于是装模作样道:“好,那我便自己去了,到时徐家哥哥问起来,我便说妹妹生病了,这才来不了的,让他别着急,可不是不想见他才不来的。”
云奚手里的帕子已是扭成了团,闻言面上一红,直接将帕子掷去了谢霜怀里。
“我再不理姐姐了。”
她跺脚,恼得不行,提着裙便跑开了。
外面正下着雨,檐下的青石台阶上蓄了一汪的水,踩下去水花溅起,连带着绣鞋罗袜都浸湿了。
青梧撑伞从后头跟了上来,瞧见“哎呀”一声,“姑娘怎么踩水里去了?”
她走过来仔细看了看,“怕是鞋也湿透了。姑娘在这儿等着,我回棠落园里给姑娘取鞋袜来。”
“不必了。”云奚摇头,“我与你一同回去。”
因着下雨,主仆俩走的是有檐顶遮挡的游廊,一路弯弯绕绕,行了不少远路。
许是罗袜湿答答的黏在脚上实在难受,走到一半云奚便蹙了眉头,“怎么这么远?”
她扯了扯被水浸湿的裙摆,心烦意乱得紧,“平时都觉得很近的,怎么今日格外的远。”
“姑娘生着气呢,自然觉得远。”青梧笑,帮她把湿重的裙摆略往上提了提,好歹走路时轻快了些。
又道:“平日里姑娘从前院跑去找姨娘,又从西院跑去寻大公子,整府里绕着转也是常有的事,那时怎么就不觉得远呢?”
话音刚落,云奚倏然停了脚。
跟在后头的青梧一时不察,险些撞了上去。
“姑娘,怎么了?”她探头过来问,瞧见的却是云奚生白的脸。
不知是不是冷的,她的唇也是生白生白的,瞧不出一点血色。
青梧慌了,“姑娘是不是冷?”
又探手过去摸她额头,“可是病了?脸色怎得这么白?”
云奚没答她的话,喃喃问她,“你说,我从西院过去竹园寻行知哥哥,绕了整府?”
“倒也没那么夸张。”青梧说,“不过大半也是有的。”
毕竟一个在东前院,一个在西后院,虽都在府里头,却是正对角的方向,自然是远的。
云奚又问,“行知哥哥以前可曾去过西院?”
“姑娘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青梧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弄得更慌了,“姑娘你别吓我……”
“你先回答我的话!”云奚陡然打断她。
她声音很冷,难得带了几分凌厉。
青梧想了想,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瞧着是没去过的。大公子去西院干嘛啊?西院是方姨娘住的院子。”
是啊,姨娘住的院子,他如何会过去。
莫说青梧了,这么些年,云奚也从未瞧见过他去西院。
可是……
云奚霎时手脚冰凉,脑子里也似蓄了一团浆糊,浑浑噩噩得散不开。
她想不明白。
那一日他如何就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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