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酒壶酒盏倾撒一地,姑娘的罗裙也尽湿了。
丫鬟惊惧不已,慌忙跪地讨饶,“是奴婢一时失手,还请姑娘责罚。”
“不妨事,是我自己起身急了。”云奚对底下人一向宽宥,“快起来收拾了去罢,我去后院换身衣裳便是。”
这处闹得这样大,谢老夫人那儿也惊动了,遣了人过来问。
云奚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托盘,又说自己衣裳湿了,得回棠落园换一身来。
“那快去,这春日里天凉,别一会儿冻着了。”
谢老夫人已走了过来,又要安排丫鬟陪着去,却被方姨娘拦下,“沅儿平日的衣裳太过素净,虽是孝期,可今儿毕竟是个好日子。正巧我那儿新做了件云锦天青的碧纱裙,最是清雅不过,今日穿正好,便去我那儿换吧。”
方姨娘想得周全,云奚点头应好,带着绿绮随她回了西院。
碧纱裙搁在厢房的案桌上,方姨娘道:“是前日铺子里才送来的,一次都还没上过身呢,沅儿快试试。”
“谢谢姨娘。”
云奚带着绿绮绕过屏风去内室换衣,外衫刚刚脱下搭在架上,方姨娘就道:“哎……瞧我这记性,这上头也沾了酒呢。”
她左右一瞧,没见丫鬟。
今日府里客多,丫鬟小厮们都被她支去前院帮忙了,于是唤绿绮,“你随我过去拿我那件杏白袄衫来给你姑娘换上。”
绿绮应了一声,跟在后头去了。
云奚衣裳都脱至一半了,便也没等她,自个儿褪下身上湿漉漉的衣裙,又抬手去拿架子上搭着的碧纱裙换上。
时已暮春,前日里才落了几场雨,正是遍地生凉的时候。
可西院里这间厢房却暖醺醺的,也不知是不是燃着熏笼,空气中都仿佛散着诱人沉醉的甜香。
云奚觉察出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浑身酥软,脚步虚晃,一时也顾不上外衫上沾着的酒渍,随意拢在身上便强撑着要去推门。
日光涌入,门却是从外面打开的。
下一瞬,她跌入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
恍惚回到那年隆冬。
风雪交加,悬崖之巅,公子纵马扬鞭而来。
云奚泪盈于睫,紧紧攥住谢珩的衣袖,“救我……”
泪珠顺着颊边淌下,她看着比那年还要娇弱可怜。
“行知哥哥,救我……”
游廊中,谢珝得了消息步履匆匆赶来。
西院不算大,左右厢房也就那么几间。
他先是记着方姨娘的话,径直去了东间,却不妨门是开着的。
探了个头往里看,已是空空如也。
谢珝一时急了,顺着东间一间一间寻去,皆是空寂无人。
“沅妹妹……沅妹妹……”
他不敢高声呼人,只一遍遍反复推门确认,果真无人。
他的沅妹妹,不知何时早已离开了。
谢珝面若死灰,顺着墙根瘫坐下来,脑中忽然想起方才姨娘与他说的话。
“你还不懂吗?”她咬着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老太太从来就没想过要将她嫁给你。你再看看她,平日里成羽哥哥成羽哥哥唤得多好。可你送她的簪子呢?她今日可有戴出去?”
“你听姨娘的,她现在人就在西院。今日府里的外客这样多,你们俩的事只要闹到了人前,任他是徐家公子还是赵家公子,她也只能嫁你。”
方姨娘句句恳切,又唤他的小名,“珝儿,你不是喜欢她吗?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谢珝抬眸看着她,“那姨娘呢?若是祖母知道了,姨娘……”
“我没事。”方姨娘目光慈爱得看着他,柔声道:“只要你喜欢,姨娘便是豁出命去也会为你挣来。”
更何况,哪里就需要豁命呢?
只要此事一成,她便是那江家姑娘的亲姨娘。
老太太疼外孙女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既然木已成舟,便是为了他们日后小夫妻和顺,也不会为这事真的开罪于她,至多不过跪几日祠堂罢了。
方姨娘心底里的算盘打得响,几日祠堂罚跪换得老太太眼里如珠似宝的姑娘和数不尽的嫁妆好处。
这买卖,是一丁点儿也不亏的。
只是,她千算计万谋划,却怎么也没料到那本该在西院里的姑娘竟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这厢谢珝回了方姨娘的话,两人急得火燎眉毛,却也不敢声张,只私下里暗暗寻人。
那厢云奚已被谢珩带回了竹园。
那熏笼里燃着的并非寻常迷药,而是青楼里供不听话的姑娘使用的闺房秘药。
其性霸道,可见一般。
不过片刻,她便已神智不清,扯着谢珩的衣袖低声啜泣。
“哥哥……行知哥哥…………”
她泪水涟涟,往日透白的面上嫣红一片,声音也愈发柔柔怯怯,叫人怜惜。
“妹妹怎么了?”
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颌,他看着她,眸色深沉。
“妹妹可是难受?我去为妹妹寻大夫来。”
他起身欲走,不料衣袖却被榻上的云奚死死拽住。
“不行。”她摇头,“不能寻大夫……”
“为何不行?”
“不行,不行……”
云奚说不出缘由,只连连摇头。
白玉簪从鬓上滑落,青丝如瀑松泄而下,悠悠荡在腰际。
她抬眸看他。
是不行。
姑娘粉黛驰落,发乱钗脱,看过来的眸中似蓄着深秋水雾。
好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这般形容,若是落进外人眼里,便是生了百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更何况,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姑娘。
闺阁里的姑娘怎能与青楼里那些腌臜东西扯上联系?
这个世道不容,她便也不能容。
云奚心下从未有一刻如此坚定。
这事必须遮掩下来。
她得回席上去,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仍旧做她温厚知礼的江家姑娘。
谢珩一直垂眸看着她。
看她被泪水盈湿的长睫,看她手指攥着衣袖因用力而泛起的青白,看她紧咬着的唇瓣轻轻颤抖。
终于,她卸下浑身力气,颤着身子过来抱他。
“行知哥哥……”她喃喃,几近恳求,“哥哥救我……”
送上来的温香软玉,他焉有不收之理。
“妹妹。”他柔声唤她,“妹妹可想清楚了?”
她沉默点头。
榻上纱幔缓缓落下。
他俯下身,温热的吻先是落在她颊边,而后吻过她的唇角,最后在她唇齿间反复流连。
“妹妹今日席上喝的是什么酒?这样香……”
她别过脸,颤着声音回他的话,“是秋梨白。”
“唔……”他含糊应了一声,又凑去她颈上深深一嗅,“果然醉人。”
于是低低一笑,冰凉指尖攀爬而上,轻轻剥去她肩头的衣衫。
冰肌玉骨,轻薄通透,皎白得如同天上明月。
她忍不住轻轻颤抖,软着嗓子哀求他,“哥哥快些……”
“妹妹莫急。”他呼吸渐沉,眸光也晦暗得紧,“总得小心些,别伤了妹妹才是。”
窗外有风吹过,晃得竹林窸窣作响。
云奚听着,意识已然恍惚颠倒,只觉得浮沉摇晃间,周遭萦绕着的都是那秋梨白的酒香。
清冽中带着甜,飘飘荡荡,摸不住,抓不着,偏偏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也有意识清醒的时候,她蜷着身子往后缩,想要脱离那突如其来的疼痛。
可是枉然。
他将她小心拉拽回来,牢牢禁锢在身下。而后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半是怜惜半是抚慰。
于是她渐渐舒展,甘愿与他一同坠入无尽深渊。
是无可救药的万劫不复。
云雨初歇,她已是累极,勉力撑起身子,又颤颤巍巍去捞榻旁散落的衣裙。
却被人截下。
“我替妹妹穿。”他自身后探过手来,拾起她的衣裙,为她一一穿好。
那件云锦天青的碧纱裙有些揉皱了,他抚平上面的折痕,顺着裙一直往上,直到揽过盈盈一握的纤腰。
“妹妹这便走了?”
他搂着她,在她耳畔低低问她。
温热的气息散在她颈间,欢好过后的声音略有些低哑,是极度愉悦后的餍足。
“嗯。”她低垂着眼帘,不敢看他,轻声细语得解释,“外祖母还等着呢。”
他微微笑,没有揭穿她这拙劣的谎。
姑娘轻轻拉开他揽在腰际的手,素手微抬,拢了拢青丝,虚虚挽了个髻,剩下大半垂在腰际。
仍是深闺姑娘的发。
又下榻。
雪白的足,洁白的绫袜,海棠春的绣鞋。
她穿好,走至门前,才回头。
声音娇娇柔柔,看过来的眸中也带着恳求,“哥哥晚些再出去罢。”
至少,不要叫人察觉出来。
至少,让她能得以遮掩过去。
“嗯。”
他颌首,眸中带笑,清醒又温柔。
仍是那个她得以依赖,又待她最是和煦妥帖的好哥哥。
云奚垂眸,推门出去。
竹园与棠落园相隔甚远,除却众人常走的游廊,还有一条隐蔽小路相连。
云奚从前总往竹园来,这才知晓。
初经人事,她双腿绵软无力,扶着山石踉踉跄跄往棠落园去。
好在一路未遇见人,棠落园里也只有青梧低头坐在翘檐下,趁着午后的好日头打络子。
今日寿宴,丫鬟们都在前院热闹,唯她性子沉稳,留下来守园。
云奚顿住脚,抬手整了整鬓发,又掸了掸身上衣裙,收拾齐整了才提着裙摆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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