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艾的身世
“我连他身上几颗痣都知道！”
这话听着有点怪，芷月先是惊诧地看郑书，“我为什么要知道他身上几颗痣啊？”
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但随即反应过来，“不是，你为什么知道？”
“啊……这个……”郑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你和他不是关系不好么？”
“啊啊啊，”郑书痛苦地抓抓头发，这种事怎么能让阿月妹妹知道，“阿月妹妹不要问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好了吧！”
芷月终于不问了，她点点头，“那你知道什么？”
“嘿，我什么都知道！”
芷月真的觉得自己蠢，怎么在这里和个傻子浪费时间，她让过郑书要走，郑书忙来拉住她，不小心碰到她又像被火烫到一样立马缩手。
“阿月妹妹，我真的什么都知道！我与他同窗六年，每天去上学都能遇到！”
芷月心酸了，她如今见过艾的次数，屈指可数。
“故事说来话长……”郑书拿眼睛瞟她，挤眉弄眼，“阿月妹妹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芷月转身回府，郑书嘴角咧开笑，扬眉吐气地看守门的下人，蹦蹦跳跳地跟着芷月进屋。
“阿月妹妹你知道艾那小子的身世吗？”
芷月摇摇头。
“那我来同你说。我没有说他坏话的意思，这些事几乎大家都知道。”
芷月专注地看他，他于是抖擞精神继续说，“这个故事有些荒谬可笑，但是却是真的，艾的母亲是个宫女。”
“这个我知道。”
“据说，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女……”
艾出生在冷宫，母亲是个宫女。
宫女身份低微，在贵妃处当值。
一日皇帝醉酒来找贵妃，结果走错房间，误撞了这位宫女，还将其错认成贵妃。皇帝这几日正宠爱贵妃，醒来后大怒，要将其活活打死。不料贵妃求情，说这也是皇帝的女人，没准有了龙种，宫女才得以被饶了性命。
皇帝厌恶这位宫女，不予位份。宫女倚仗着贵妃生活。
贵妃想着这是自己宫里的人，虽有故意爬床之嫌，但如果被诊出滑脉，功劳应记自己头上。对她不冷也不热。
宫女终日惶恐不安。
果然未过多久，宫女的脉象都还不明确，皇帝就因宫女一事厌弃了贵妃，另有新欢，完全不顾旧情，寻了处错误把贵妃贬去了冷宫。宫女无处可去，当作婢女追随贵妃而去。
贵妃在冷宫生活惨淡，身旁只有这一个身怀六甲的宫女照料，但她觉得这是害自己的罪魁祸首，动辄打骂宫女。同时心里期盼，若是宫女生了皇子，自己能被放出去。
宫女确诞下了一位皇子，可贵妃左盼右盼，皇帝未曾来过。
一日，月黑风高，贵妃再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心中计起，杀害了宫女，谎称皇子为自己所出，宫女的孩子胎死腹中。皇帝听闻贵妃在冷宫诞下皇子，忆起往日欢愉，心中怜惜，恢复其妃位，给皇子起名，对他们极尽宠爱，比当年更胜。
一年不到事情就败露了，皇帝大怒，再贬贵妃。因嫌艾血脉低贱，皇帝任年幼的他随贵妃回冷宫。皇帝子嗣众多，并不在意这一个意外得来的，相反艾的两个母亲都是让皇帝厌恶之至的，艾牵连着被厌恶。
贵妃也恨极了艾，她觉得要是宫女当初没有怀孕，自己也不至于沦落今日。稚儿同憎恨着自己的杀母仇人在一起，想也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几年后贵妃与太监暗通款曲被人告发，双双杖毙。
皇帝这才想起冷宫中自己还有一个皇子，已经10余岁了，不曾去上过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且放下对贵妃宫女二人的嫌恶，见他一见。
却见这孩子生得女气，瘦瘦小小，人也唯唯诺诺，无一丝男子气概，十岁余了还目不识丁，话也讲得颠来倒去，如同傻子一般。心中厌烦，不想他再在跟前碍眼，大笔一挥，打破往例让他出宫建府。
这件事众人心知肚明，楚皇没打算认这个孩子。
他没有让艾加入皇子排序，当年给艾的名字也在当年就收回了，他还不让艾住在宫里。
艾是皇子，要来宫里上学读书。和他一样要从宫外到宫内的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孩子，和他一样是皇子的又都在宫中，成家后才允许离宫建府。
孩子们大多六七岁就开始读书进学堂了，艾晚了几年，还和身边的人都不亲厚，既沾不上兄弟姐妹，又没认识的贵族孩子。知道他在冷宫长大，母亲是个没有名姓的宫女，叫一个通奸被杖毙、据说还患了疯病的人养长大，皇家孩子们看不起他，贵族孩子们以欺压他为乐。
“我讨厌艾，却不是因为这些。”
“我开始时还觉得他可怜，想要去和他做朋友，可他这个人实在太讨厌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装得比谁都好，他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我！”
“他才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纯良无害，他这个人，简直黑心死了，和他混在一起玩的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郑书越说越气愤，却没注意到听的人已经冷了脸色。
“我简直恨不能见他一次打……”
“所以你就欺压他么？”
郑书愣了，见芷月的脸色这么不好，“不是的，我那是……”
“所以你想羞辱他？甚至羞辱他的未婚妻来羞辱他？”
“不是……”郑书的脸越来越苍白。
“不是？那是什么？”
我不是想羞辱他的未婚妻，我只是觉得无论那是谁，都不应该和艾这样的人在一起。
郑书张嘴，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月妹妹下逐客令。
“你走吧。”
“阿……”
“我不想见到你。”
不想和欺压他的人坐在一处，不想听欺压他的人和她说他的坏话，不想听欺压他的人诉说自己的苦衷。
于是郑书第一次进来府中，还没等喝上杯热茶，又被赶出去了。
他与门口刚刚他扬了眉吐过气的下人面面相觑。
……
她不该问的，她不该问的。
芷月在房间走来走去，郑书说的关于艾的事烦扰着她。
她不该问的，她无法想象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会是个什么人，她以为他的母亲是个宫女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污点了，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贵妃杀了他的母亲，他一面也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他认杀母仇人为母，被虐待着长大，然后又看着自己喊了多年的母亲被杀……
他在学堂，他的父亲不管他，他的兄弟姐妹厌恶他，他的贵族同学欺压他……
芷月觉得自己不能再想，她想到了郑书闹事那日他脱下衣服露出的遍布伤痕的后背和前胸，她想到了他被轻柔上药时还要发出的一声声抽气啜泣，想到了她上回见到他他被人按在地上，路过的侍卫脚踩在他身上……
她想到她对他说“我倾慕于你”，想到他说“我可以叫你‘阿月’吗”，想到他面对着瑨公主时的笑容，想到她对他动心时刻他的面无表情……
又想到他的姐姐叫他贱人，想到众人提到他时那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想到了她带他回家时父亲对他的不屑一顾……
芷月真的觉得，她不能再想了。
他们的婚约怎么办呢？她还要嫁给他吗？嫁给他，跟着他一起被众人耻笑看不起吗？
她怎么可以这样，他都这样可怜了，她当初还找自己父亲逼迫他，让自己跟他来了楚国，在他眼中，她是不是也是欺压他的人中的一员……
怪不得他从来不来找她，一路上不与她说话，她还傻傻地、幼稚地在心里同他赌气，还一直埋怨他，一直觉得他对不起她……
她还傻傻地等待他，还每天都期待着看见他……
他怎么可能来见她呢。
这一刻，芷月感觉无措极了，她觉得她怎么走都是错。
她正视自己的内心，悲哀地发现，她甚至还是喜欢他，不在意他的冷淡和低贱。
……
郑书走出门去。
他有点茫然无措。
他原以为他把这些告诉阿月妹妹，她就会嫌弃艾而不同艾在一起了。可是，为什么看起来阿月妹妹更对他生气？而不是嫌弃艾？
他怕阿月妹妹伤心，可还有好多事没告诉她呢。
他只告诉了她艾身份上的低贱，还没有告诉她艾为人的低贱呢。
那些事，说出来都是污了阿月妹妹的耳朵。
“少爷！少爷！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他的小厮原先等在门口，现在冲他跑来。
“滚滚滚，会不会说话！会不会！小爷我待了那么久，怎么能说快呢！”
“啊，不快，不快，”小厮跟着郑书走，“那少爷，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去找艾！”
“啊少爷呀！”小厮哀嚎，“我们还去啊，这都这个月第几次了，我看我们揍他他也没当回事啊……”
“走不走？再去找几个人去！”
“少爷，他现在已经全身是伤没地儿让我们打了呀……”
郑书还是找了艾，打了艾，把从芷月那儿憋着的气都撒在了他身上。
他把艾的脸揍得不成样子，“这下子你再拿脸骗不了别人了吧！”
“你要是识相，就去和阿月妹妹退婚！不要耽误人家姑娘！”
“……”
“你这种人，这种人！凭什么阿月喜欢你！卑鄙，无耻，下贱！”
“……”
郑书一拳揍在他的肚子上，于是艾捂着肚子倒下去，像是要吐出来。
郑书抓起他的头发，把他拉起来，一巴掌一巴掌地扇他的脸，“去退婚！”
等到艾咳嗽许久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他牵动嘴角去笑，伤口疼得他分外难受，“哈，她讨厌你啊？”
郑书抓起他头发又是要打他，他的目光还是那么幽静，他笑起来更困难了，牙齿也全是血，他虚弱地一字一字吐出，“可惜我不识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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