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温暖
却说瑨公主，宴会一散她就躲躲藏藏地窜到艾的面前。
她时常没有个公主该有的样子，但你看到她就会觉得，公主本就该她那样。
她从比她高的花瓶后一下子窜出来，属实把艾吓了一跳。
瑨公主见自己吓到了俊俏的小公子，有点想笑，但觉得不礼貌，第一面不该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本是极其大胆的人，碰到了艾，居然有些忸忸怩怩的小女儿作态，她干巴巴地问：“喂，你是哪国来的啊？”
她还是问了最初想问的问题，即使她早已经知道了答案。
“见过公主。某从楚国来。”
“你多大啊？你叫什么名字？不要自称‘某’，我不要听你客套。”
“我年十六，名艾。”
“那我叫你，嗯——艾哥哥！好吗？我是周国的一个公主，封号瑨，但你不要这样叫我，我不喜欢，你唤我小名，叫阿玉。不不不，不行，你得与旁人区分开，叫阿玉妹妹。”
“公主……”
“阿玉妹妹！”
“阿，阿玉，妹妹。”艾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思来想去，还是不敢得罪这位非常受宠的公主。
“歌舞好看吗？”
“嗯？”艾不知道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中规中矩地答，“贵国的歌舞表演十分精彩，自然是好看的。”
瑨公主看着艾真诚的眸子，一时竟被噎了下。
“你不知道如果女孩子问你别人好不好看要答没看见吗？”
“我不是盲人，歌舞就在我眼前，我为什么没看见？”
“你！算了，和你讲不通。”公主翻了个白眼，这样粗鲁的举动她做起来却是有些可爱。
瑨公主上前来挽住艾的手臂，艾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甩开公主的手还往后退了好几步，一抬头，公主目光幽怨地盯着他。
“你是第一个甩开我的人。”公主本想撒撒泼来着，但见艾严肃甚至带上惊恐的神情，临时改了口，“罚你让我带你逛邧京！”
就算改了口让了步，瑨公主见艾还是不太情愿的样子，艾刚要开口，她赶紧抢在之前说：“公主殿下恕罪，我近日身体不适，恐不能随公主出门了。”说完略带紧张和期待地看艾。
竟把艾想好的说辞抢先说了。
艾最后只是无奈笑笑，“那劳烦阿玉妹妹了。”
瑨公主见他居然真的答应，一时间只觉心跳得极快，满心欢喜都要溢满出来。
明明只说了几话，但瑨公主十分随意地得出了结论——她喜欢艾这样的人。
准确来说，瑨公主没有什么讨厌的人，周围人她都是喜欢的。但艾，她期待自己未来的夫婿是像艾这样的——既长得让她欢喜，又像父皇一样惯着她。
她及笄后就要考虑嫁人了，她心中自然对未来夫婿有着种种幻想和猜测。一见艾，仿佛得见梦中人，艾简直符合她心目中理想夫婿的所有样子。
所以她看了马车上的艾一眼，就追着他到了客栈。
他们并排走在邧京街道上，瑨公主一直在说话，欢快得像只小鸟，艾温柔耐心地听着，偶尔回应。公主一会儿拉着他到这边看挂坠，一会儿拉着他去买煎饼，哪里人多往哪里冲，硬是要一起排队。二人说说笑笑，偶有打闹。
艾也没有再拒绝瑨公主挽他手的举动。
这样的举动通常只会出现在情侣、夫妻身上，艾与瑨公主什么都不是。
他们其实都是没有“分寸感”的人。公主肆意妄为，艾百无禁忌，所以事态的发展是那么随意。
他们之间的种种互动，本应是小儿女间的打情骂俏，可是事实上缺少了一些东西。
瑨公主把这当成儿戏，缺了认真；艾把这当成戏剧，极有自觉地陪她演下去，全是虚假。
艾此刻带了伪善装乖的面具，做瑨公主的眼前人，演能陪她几日的“良人”。
可实际上，艾的心自私冷漠极了，他自嘲，卑鄙不堪的他怎么可能成为别人的良人呢？
15岁的艾会把自己年龄说大一岁，会把陪女孩子逛街当成不得不做的任务，会习惯性讨好自己身边的人，装出他们喜欢的样子，不知道女子的感情是骗不得的，不知道这种行为的可耻。
或许知道，但不以为意。
他就像站在局外的人，看着自己和瑨公主说说笑笑，时而被她逗得恼了，时而忍不住了才悄悄转过头，偷偷地抿嘴笑。
如果是真实的艾，如果是有能力拒绝公主的艾，他绝不会想要来街上做这样无聊的事。
是的，无聊的事。
他表面上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实际上已经见过太多黑暗，心理年龄不只十五岁。
从艾到邧京掀开车帘往外看时，他就已经戴上面具，开始装一个符合他身份的没见过世面的弱国皇子。那些东西他确实都没见过，但他从来不会露出什么欣喜之色，如果有，那一定是装的。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开心时是面无表情，伪装时才有笑和怒。
在冷宫饿得要死时吃上一顿饭，艾是开心满足的，他会快速地、面无表情地吃完。
他极少有诸如悲伤、恼怒之类的情绪，他不知道什么事会让他伤感，什么事又值得他恼怒。
能让他露出笑容的，几乎什么人都可以，但你却不知道他的内心有没有笑意。他其实只是个快要满十六的少年，但你看到的他少年的样子却不是他的样子。
他该是什么样子呢？
他大概只会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用黑漆漆空洞洞的眼神看着你。
不要对外界做出反应，这是他最初学到的保护自己的手段。
所以说，所有喜欢上艾的人，大概都会是个悲剧。
恶意来得比善意强烈得多，他于是只能感受恶意。
至于爱意，你不能让一个自己都没有爱的人去相信别人会爱他。
他猜忌，他以己度人，他不会信的。
这才是艾，一个真实的艾。
蓝天之下。
瑨公主微微抿着唇，一点点伸出手，试探地牵住了身旁艾的手，在发现他没有反对之意后，就无所顾忌地一直牵着了。
她笑得明媚灿烂，阳光下的她暖洋洋的，她的手热，艾的手冰。
艾低头看她，此时的他面无表情，少女所带来的温暖使他心中冰山融了一点。
即使在很多年以后，艾所能回忆起的全部温暖也只有这么一点。
是一个被上天宠爱的公主、热情明媚到他不知如何相处的女孩带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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