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指甲

穿堂风起，烛火摇摇晃晃，屋内黑影滚动。

        柳悠之以掌护着一豆之大的灯，情绪翻涌，再哑着声重复问：“我们暂不献宝，女郎意下如何？”

        “哦……”江淼淼揪着自个儿的手指头玩，闷闷回一句。

        外头的天越发暗了，柳悠之苦笑一声，便去给炉灶加柴火，加第二块时，小女郎又悄无声息蹲在膝盖前。

        “悠哥儿……”

        似叹还怨。

        这会儿，江淼淼揪着他衣衫下摆，蹙眉不语。

        柳悠之亦是长叹一声，隐去天人一事，细细道来：“玉米一事，功在社稷，若官家派人细查，万一查不到女郎来处，那伪造户籍文书之罪，旁人不会领，只得你自己受下。再者，你记忆全无，资财颇丰，再被有心人冠些个莫须有的罪，如何申辩？”

        江淼淼含着泪不开口，不自觉挪了挪右脚。若是所料不差，以黑水的移动速度，或许不用小人暗害，她便先行陨灭。

        她怏怏不乐，柳悠之亦是心乱如麻，他有匡扶天下之志。远的不说，若是年景不好，杨柳村的乡民同在饥寒中。可要用她的命来换取，那这些年读的圣贤书，修的君子仁义全白费了，更何况，他爱慕她啊，她是自己顶着亵神之煎，胸腔里那颗心，仍然躁动不息，倾慕不已的女郎啊。

        “平日里，就跟着慈姑开店，若倦了就同小满、鸿雁玩一玩，旁的事都无需理会，保全自身才是要紧事。”

        柳悠之只盼他勿要再动神通，平平安安便好。

        “可……”江淼淼将手搁他膝盖上，颇是哀怨，“我顶着烈日，冒着风雨，连指缝进泥都挑了许久……”

        如今，玉米丰收再种下，她的食指甲亦是剪了又再长。

        “是……”

        他是二楼小书房看过她种玉米的，傻里傻气用手去扒土。

        柳悠之随手解了腰间荷包，含笑哄着三岁小童，“某有剪子。女郎的指甲也长了，可要剪一剪？”

        她搬着小凳坐在跟前，由着悠哥儿动作。

        天色昏暗，烛火不明。可灯下看美人，朦朦胧胧才别有一番滋味。

        换做以前，不论是她，还是守礼的读书人，皆不会如此行事的。

        “往后……”她又将目光挪到那把小剪子上，故作轻快问道，“若是我寻到了家人……归家去……”

        柳悠之左手隔着帕子扶着她手，迟疑片刻才答：“若女郎寻到家人，自然是喜事。”

        “也是……”她眨眨眼睛，忍下哭意。

        柳悠之又极快说道：“若寻不到，女郎不妨把紫薇巷当作新家。老师虽不是这里的人，但祥云县远僻，难得有名师，有他老人家在，寻常人不敢冲撞了女郎。再者，如今还有小满在，他性子直，却也是个稳妥顾家的，既称女郎一句‘姐姐’，往后女郎也有所依傍。现在小满指望不上也有刘大郎，他素来忠厚，女郎若有旁的事，也可找他相助。”

        这或许是沉默寡言的男同学说的最多话。她闷闷看着他浓淡相宜的眉，心头有句话，心知不该问。可总禁不住地想——往后，他还会记得她吗？

        大抵，是不会。

        那……便不问了。

        柳悠之用锉刀细细磨着指甲，末了还用指腹感知一二，费了好大功夫，十指再复圆润。

        她下意识收手，他却微微用力握住，二人执手相看，只在对方的黑瞳里见着小小的人像。

        好半晌，柳悠之才彬彬有礼放开，“某冒犯了。玉兔……总不肯老老实实伸手……”

        “嗯嗯，我懂。”

        “……”

        唉，她懂什么？

        方才，他说了旁人的好处，唯独没说自己。若是她肯留下，若是她也心悦自己，来日他定要博条青云路，挣个诰命夫人给她。

        虽然这世间名利皆不配她，但能保她安乐，名利场也有了大用处。

        翌日，柳悠之早早给夫子请安就孤身回了杨柳村。

        天光大亮时，他在自家田埂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禅师。”

        “阿弥陀佛，柳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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