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吃鱼
五月，榴花照眼。枝叶间已有拇指大小的石榴果子初成，天也渐渐热了起来。
慈姑早起推门一看，家门口有一滩秽物。她素日不与人交恶，只和邻里几位妇人走动，清理好去紫薇巷时，略晚了些，幸而江家女郎并未说什么，还递了块糖来，定要叫她吃着。
实在推辞不过，慈姑又是眉眼带笑含着糖去做事。
江淼淼瞧见慈姑偶尔过份慈祥的眼神，便会想起杨柳村的柳婶婶。
外婆已去世，母亲也是遥不可及的念想。
她知道自己在移情。
却也知道是不必要的多情。
或许，慈姑对自己也是。
但偶尔想想也好，不至于教内心空荡荡的。
如今，玉米苗破土而出。昨日也将辣椒和番茄泡发，这两样的浸种时间只需要8-12小时，正好今日早起种下。
唯独红薯。
它需要越冬发芽，来年春才能种下。
这时间跨度实在太长，她担心，万一因保管不善……
那可是价值200亿愿力点的种子啊！有生之年系列。
而且，那天怎么没想到将所有种子都兑一份出来呢？
甚至，土豆也没有。
啊呀，好气！
一大早的，人便多思多虑，直到和慈姑外出看铺子，置办桌椅、厨具一应物件，连着两天忙得脚不沾地，才没闲心忧愁。
多思多虑的尚有旁人。
“既是身子未好，夜里也早些睡。”
“是。”
文是诚眼下青黑，听得陈夫子的话，手心更是发凉，余光瞄着坐在一侧的柳悠之。
这两天，他辗转反侧，稍一眯眼，便会梦到被夫子厉声痛斥，扫地出门。破晓时，陈伯起身，他也跟着起来。
如此，观察了两日，柳悠之应当还没有告知陈伯和夫子，他心不曾稍安，更绷紧了。
若说，自己并非觊觎夫子家中财物，夫子可信？
眼下，陈夫子用了清茶，交待好今日课业，便让他们散了。
柳悠之同夫子说要外出半个时辰，文是诚忙不迭跟着说他也要出去。
今日是十五，杨柳村会来县里赶集。柳悠之想着去一趟西市，问问大壮兄村中之事。
文是诚出去做什么？
老夫子没多问，摆摆手让他们自便。
等二人前后脚出门，陈伯略微担忧问道：“是否，需要老奴跟着去？”
“悠之日日早起练拳的，还怵了人家那身板不成？”
“是老奴瞎操心了……”
日头攀爬，已过辰时。
柳悠之难得迈着大步快走。他身量高，走得迅疾，文是诚亦步亦趋跟着，熬了两宿的人直喘着粗气。
“柳兄……”
“文兄。”
柳悠之停在院墙的阴影中，静待文是诚跟上。
“柳兄，那夜……我真是发了病才……”
“文兄。”
柳悠之打断他的话，拱了拱手，“那夜文兄已细说，某已知晓。想必文兄同夫子告假亦有要事，某便不耽误文兄了。”
“是……”柳悠之竟如此油盐不进。文是诚咬紧牙根，垂首收起愤恨之色，“告辞。”
见人终是与自个儿分道，柳悠之微微摇头，往西市方向去。
才过端阳不久，十五的集没往常热闹。
柳悠之眼尖，不多时便在杨柳村素日的位置寻到了身着褐色短褂的大壮。
四下一望，村里人来的不多，就四五人，大牛也没来。
“他呀……叔公吃了桃子后，卧床躺了几日，大牛就说要给叔公捞鱼熬汤补补。结果，鱼没捞着，反倒着了凉，还费了叔公两帖药……”
大壮憨憨笑着说着家里的事。
柳悠之颔首，从袖口摸出串铜钱给他，“前几日抄书得的，阿兄看着买些肉回去。”
“悠哥儿你留着买笔墨，前几日吃那么多肉，哪里能馋嘴？”
“买条鱼给叔公熬汤喝。”柳悠之顿了顿，又道，“钱也够，阿兄多买两条，你们也能吃着，也叫大牛喝口汤，他往日也勤快。”
“那行。”大壮憨憨笑着应下，“悠哥儿你放心，我会替你照看好家里的。”
自家兄弟，不好言谢。
“嗯，阿兄回去当心些。”柳悠之只朝他颔首，便转身回了紫薇巷。
文是诚也不知去了何处，直到用饭时也未回。
南平街。
江淼淼和慈姑在盘点伙计送来的瓷碗。
日头大，江淼淼多给了几个钱，惹得那人又一通吉利话。
虬髯客目光毒辣，他选的店，铺子不大，但所处街道人流量大，又是十字口头一家，很是显眼。
名字也取好，便叫陈味食记。
同老夫子商议过，他亦同意，妻女没开成的店，教慈姑与小友开着也好。
陈夫子德高望重，祥云县识字的人家皆知他的墨宝，牌匾的题字反倒不好再由他落笔，免得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小友有玲珑心，陈夫子亦赞道：“女郎的字，足矣。”
于是乎，身兼重任的女郎足足写了二十来张，又拉着慈姑一同拣选。二人来来回回比对着，颇费了番功夫，终是挑了张，叫木匠师傅照着打了匾额。
白日奔波，劳累得很。江淼淼和慈姑便没回紫薇巷起火做饭，皆在临近的食肆吃的。
知己知彼，很有必要。
薜荔有气无力播报着一个个新图鉴，又开始温馨提示，【宿主，这两天您又攒了40条红烧鱼，要不要吃一吃啊？一罐啤酒才5个愿力点，烧鱼配啤酒，天下你有！】
“……”推销员越来越土味，怎么办？
江淼淼分神瞅一眼仓库里8553条红烧鱼，只觉腻得慌。
二人行走在市集里，慈姑要同捕鱼虾的人预订明日菜蔬，见她未答，又问了一遍。
“女郎，明日可要吃鱼？”
“我……不大会吐刺……”
“那，吃虾子？”
慈姑端着温和的笑，又道，“这位大哥的虾新鲜。”
那汉子与慈姑熟，却不认识眼前的女郎，揣摩着慈姑的态度，抬眼打量了眼贵客。这么大一女郎，竟不会吐刺，憋不住肆意笑出声，又慌忙找补一句：“对，俺……俺家河里的虾，个大又甜，剥了壳就好……”
“也好。”江小宝幽幽叹气。她天生不能说谎，说一次，社死一次。
那黑脸汉子喜滋滋说了句谢，不枉今日多留了半个时辰，那剩下的鱼刚教人包圆了，明日的虾子也有了买家。
收拾好竹篓，家去吃饭。
与慈姑作别，刚迈步上台阶，还没摸出荷包钥匙，身后有道惊喜的呼喊——
“女……女郎……原是住隔壁……”
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江淼淼转身又下了台阶，给那位瘦高的文秀才行了一礼，“郎君。”
文是诚赶忙补了礼，拱手道：“小生有礼了。”
【宿主，要不要兑根电棍出来？】
“薜荔你靠不靠谱啊，前天不是说他没有危险吗？”
【宿主，防患于未然！人类女子，要时刻准备着保护自己。】
薜荔怎会错过任何一个推销的机会，又絮絮叨叨念着。
江淼淼边露出淡笑，边和薜荔商量，“薜荔你能悄无声息把锁打开吗？”
【叮……检测到开锁服务，100愿力点。现有愿力点为51110，即将扣除相应愿力点，请宿主确认。】
“……”
薜荔诚不我欺，天地商城，应有尽有。
且看吧，天下怎会有免费的午餐？
江淼淼还在思索买与不买，文是诚又道：“女郎，家人未归，无法进屋么？可要……”
“多谢郎君关怀。”江淼淼赶忙打住他的话，又在脑海里对薜荔说了确认，“天色不早了，小女告辞。”
【叮……您在天地商城购买的开锁服务已完成，请宿主确认。】
江淼淼提着衣裙，推开大门，见文是诚还站在原处，又淡淡一笑，随即把门拴上，再三确认后才算吐了一口浊气。
悠哥儿，究竟有没有把文秀才自己服毒的事告知夫子啊？
他们要请君入瓮，瓮中捉鳖么？
可她，只是一条小池鱼。那鳖，是杂食性动物，会吃鱼的呀！
谈到吃鱼，几十里外的杨柳村，正飘出一阵阵浓郁的鱼香。
初夏时节，晚风一起，孩童跑跑闹闹，你追我，我追你，又捉着柳花玩。
柳花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一不留神就钻人鼻腔里头，躺得纹丝不动。
“阿嚏！”
有个瘦黑娃抱膝蹲在墙角，神情怏怏的看着小伙伴们玩。
二妞玩累了，和阿兄一块蹲着。“阿兄，你不高兴啊？”
“瞎说什么？”
大牛自持兄长面子，糊了二妞脑袋一巴掌。
二妞才不怕他，还朝他吐吐舌头。阿兄病了，手上也没使力气。
“大娃，回家吃饭啦！”
“大山，回家啦！”
……
随着小伙伴们一个个回家吃饭，空地上的柳花飘飘悠悠，不知该往何处去。
“阿兄，二妞不高兴。”
二妞抱着膝盖闷闷说了句。
大牛嗤笑，谁刚才还说他？
“我，我想阿娘了……”
“……”
大牛还没笑完，又垮着脸。谁，不想阿娘呢？
“大家都有娘，就二妞没有……张大花的娘，很凶；王二兰的娘，不好看……可她们有娘，我，没有……”
“我，也没有。”
不知怎的，这句话就把二妞逗乐了。一个四岁的孩子，杏眼的泪来得快，收得也快。“不过二妞有阿兄，还有，那个月亮阿姐，她们没有那个阿姐的馒头，二妞有……”
肚子“咕”地叫了一声，月亮已挂在东边的天上。
二婆婆说的是，阿姐是月亮，来了一次，就不来了。
“阿兄，月亮什么时候再回来？”
“她，才不是月亮。”大牛恶狠狠朝她吼了一声，“叔公说，不许提了。”
二妞憋憋嘴，刚止住的泪也冒头了。不提就不提，凶什么？
“呀，怎么蹲在这里？让婶婶好找。”柳婶婶顾不得额头的薄汗，掏了手帕给二妞擦眼泪，“这是怎么了？自家兄妹，相亲相爱，可不好闹起来。”
二妞扑在柳婶婶怀里，又朝大牛吐吐舌头，“婶婶，阿兄他凶我！”
“爱哭鬼，都多大了，羞不羞？”
“不羞！”
柳婶婶轻轻一笑，抱着二妞，刚要走，又回头，朝大牛伸出手，“起得来吗？要不要婶婶拉着？”
大牛红了脸，马上按了墙面起身，“我都十二了，才不是二妞一样的小屁孩。”
“是，大牛长大了。刚叔公还说呢，你手脚最麻利，今晚吃鱼要把鱼肚最厚的肉给你呢！”
吃鱼。
那……女郎也问，杨柳村的河有没有鱼。
杨柳村，什么都没有。
桑果没有了，他在山上也找不到地枇杷。
叔公钓不到鱼，他也捞不着鱼。
还在病中的大牛又咬着唇哼了一声，重重跺脚，跟着柳婶婶回了叔公家。
今天赶集，摆的东西不大好卖。大壮他们等了许久，好在去买鱼时捡了漏。
那汉子喊了和往常一样的价，又不肯让，等集市快散了也不见有人再来问，好不容易遇到了大壮他们，说全要就便宜卖了。
五条圆滚的大鱼，才要二十文。
两条养着，一条单独给叔公熬汤吃，另外两条加了各色杂菜，大锅炖起来，汤汁浓郁，鱼香四溢。
大牛分到了一大海碗，半碗的菜，上面是一个鱼头，还有一大块的肉。他不好意思笑笑，想把肉分给婶婶，可婶婶笑眯眯让他自己吃。
悠哥儿说，做什么事都得对叔公好。
他小心翼翼吹着气，把汤喝掉一点点，捧着碗想去后院，把肉分给叔公。
谁知，听到了大壮兄在和叔公说话。
“叔公，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买完鱼，我就回头一看，好像看到了……贵人……”
“咳咳……谁？”
“那个，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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