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入知守

这时倚靠在大树旁，被一道平和气息保护着的钟灵儿轻声道：“再坚持一会儿。”

在孙贯吐出这条黄蟒后，江流儿便用画地为牢保证她不被战斗余波波及，而她也没有坐以待毙，一直计算着这条黄蟒能够存在的时间。她知道，除非进化为百年不遇的天龙，否则龙衍仍有时间限制，不过随着层次深浅长短不一罢了。

江流儿抿起嘴唇，咬紧牙关，但是血丝依然不断渗出嘴角，他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这已经是他能做出最大的回应了。

随后他左掌拍击在胸口，一口鲜血再次喷出，左掌浸染心血后猛然推击在右掌之下，做霸王扛鼎状，终于抗下光柱的推移。

黄蛟怒意横生却无计可施，它不是世间真实存在的蛟龙，没有血液筋骨一说，虽然它拥有灵智且对天地元气的掌握如真蛟一般具备独特天赋，却无法耗费精血或施展先天功法来增强威力，因此它对眼下情况也是无可奈何。

局面陷入僵持之中，只是源源不断的冲击力依旧压迫着江流儿并不强大的身躯。

突然黄蛟呜咽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江流儿只感觉手掌上方传来的分量力度锐减，他手掌往上一拖，弯曲的手臂开始伸直，光柱缓缓被推移回去。

他吐出体内仅剩的一口气，双臂骤然发力，光柱竟反向朝黄蛟而去。

黄蛟眼中不甘之色愈发浓郁，光柱反向吞噬，黄蛟顿时湮灭在光柱之中。

随着黄蛟的湮灭，江流儿身后金色法身一同消散。只见他七窍流血，双臂绽裂得血肉模糊，身形摇摇欲坠，虚弱至极。

当风不再呼啸，落叶归于大地，这片天地间终于宁静下来。

钟灵儿走到盘膝坐在地上的江流儿身旁，犹豫片刻后说道：“虽然我知道你很累，但我们必须要走了，这样大的动静，追杀的人想必很快就会赶来。即便我全盛时期也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如果他赶到的话我们必死无疑。”

仿佛睡着的江流儿闻声抬起头，轻轻咧嘴一笑，干涸的血块碎成片片血花落在他的膝上。他无言点点头，有些艰难地站起身，却没有直接跟随钟灵儿离开，而是朝孙贯死去方向微微颔首，双手合十默念往生经。

钟灵儿没有打断，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啊。

或许是知道当下情况，江流儿加快了诵念速度，不久便结束了超度，见少女望着自己怔怔出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钟灵儿反应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小儿女神态，破天荒双颊微红。

江流儿挠挠头，不明所以，却没有多问，实在是他如今身体情况比少女好不到哪去，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撕扯着五脏六腑，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吧。

或许是为了掩盖恼人的情绪，钟灵儿转身就走，也不顾小和尚是否能跟上，好在江流儿只是双臂软弱无力，双腿倒是无碍，见少女走得果决，也顾不上稍微包扎一下就连忙跟上。

只是他们不知道，少女一直在害怕的那人其实早早就在附近观战，更准确地说，在孙贯使出龙衍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只是一直没有现身。

作为能与天地共鸣的化意境强者，如若自己不主动释展境界，外人几乎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更不用说他还刻意掩藏了气息。

陈抟静静地看着两人离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给江流儿简单治疗后，两人便不急不缓地再次开始了跑路之旅，只是从他们的赶路速度与路线看，怎么也不像是逃命，反而像是来青城山四处游山玩水的游人。

江流儿给钟灵儿与自己服下丹药后，伤势恢复速度要快了不少。一起经历生死劫难的两人一路上反而不如刚见面时那样能说上话。

平静下来的钟灵儿一路上始终沉默，每经过一段时间，就会拿出一黑一白两颗棋子随意扔在地上，专注地看着两颗黑白分明的棋子，指尖快速掐动，仿佛在计算什么。

江流儿很少会去打扰她，钟灵儿思索的时候，他就会蹲在一旁拖着腮帮，一同关注散落在草地上略显突兀的棋子，有时也会眉头轻皱，但大多时候都是一脸茫然。

在青城山兜兜转转多日仍没有离开山脉范围的两人，在离一条百余丈瀑布不远处休息，瀑布倾泻而下声势浩大，如雪白巨蟒嘶吼咆哮，水拍击石，溅起数人高浪花，尤为壮观。

传闻曾有真人在此观瀑悟道，留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一语后，扶摇飞升而去。

钟灵儿在此地再次取出黑白棋子，随意抛下，圆润如精雕细琢而成的棋子在坠落空中似乎有数次轻微移动，落地后轻轻跳动一下便不再动弹。钟灵儿负手而立，低头凝视落地棋子，沉默不语。

不知为何，两人周围格外安静，仿佛不远处那条瀑布并不存在。

钟灵儿思索良久后收回思绪，撇见蹲在地上托着腮帮的小和尚盯着棋子怔怔出神，便清冷问道：“你在看什么？”

江流儿没有抬头，指了指黑棋，说了声：“我觉得很有趣。”

钟灵儿挑挑眉，有些意外道：“你看得懂？”

谁知小和尚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看不太懂，我只知道这颗黑棋代表追着我们的人，白棋代表我们自己，但两者之间的距离与方位就计算不清楚了。”

站在他身边的钟灵儿沉默片刻后，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黑白棋代表着追杀的人与我们自己？”

江流儿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这是《周易》中记载的卦算之法吧？《易传·系辞上传》记载，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黑白代阴阳，故为两仪，以两仪推算四象乃至八卦，甚至可推演出天地万物。”

钟灵儿内心讶异不已，一个小和尚竟能如此清楚道门典籍，这是为何？

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头道：“书上确实是这般记载，只是那需要极为强大的计算能力，以我目前的状况而言，能计算出两者方位与距离已经是极限，不过还是能找到一条避开他们的路线。”

突然，钟灵儿低头蹙眉道：“你的境界太低了。”

江流儿抬头无辜地看着她，心想，怪我咯？

后者不禁无奈一笑，轻叹道：“早知之前应该先将太清果收入囊中，现在就可以为你突破所用，不过他们既然动了杀心，想必也不会交于我。”

江流儿露出奇怪神色，从怀中掏出一物，问道：“你是说这个吗？”

钟灵儿讶异地看着江流儿掌心的太清果，如果她没记错，被道门和皇室瓜分后，仅剩四颗太清果了吧。加上之前她服下的一颗，这小和尚一人独得五成？

不过惊讶归惊讶，她却没有询问的打算，一来是她没有丝毫想要知道经过的兴趣，太清果对于寻常江湖人士或宗派弟子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圣果，但对于从小将道门丹药当糖豆吃得她，未免太小题大做；二来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包括她也是，或许这个秘密对他人来说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甚至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对自己而言则可能是拼死都想要守护的。

钟灵儿点点头，朝西北方向凝望片刻，平静道：“我们还能停留一刻钟，你服下太清果凝神破镜，我为你护法。”

不给江流儿拒绝与迟疑的机会，她便闭上眼，安静如雕塑般站在那。微风吹拂起发丝，裙摆轻轻摇曳，此刻的钟灵儿犹如邻家初长成的女子，又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江流儿无奈摇头，心想，会不会太浪费了点？

太清果最大的功效是能撼动知守境到不惑境那层坚固的壁垒，而此时却被钟灵儿要求打破知守境门槛，不得不说确实有些浪费，这要是被那些垂涎已久的江湖人士知晓，怕是要吐血三升。

不过江流儿看着钟灵儿一副我说了算的样子，也只好细嚼慢咽下无滋无味的果实。

食用下太清果后，他盘膝而坐，手结莲花印，几乎眨眼睛便进入空灵之境。

江流儿感到一股清流在体内四处游走，身上所有疼痛与疲倦仿佛被清流带走，最后缓缓汇聚在气海处，如小溪归入大海，融为一体。

海纳百川满溢而出，吸纳了清流的气海开始膨胀成长，很快便超远原本气海两倍大小，并且似乎没有停止的征兆，再如此扩张下去，可能连同整个小腹都要囊括其中了。

但就在下一刻，气海骤然停顿，不增反减，竟开始不断缩小，缩小同时还在反向旋转，且越来越快。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气海已缩至肉眼不可见的状态，仿佛要就此消失。

只听见啪的一声，像是气泡被捅破，又像是露水滴在顽石上，这道极为清脆的声响在江流儿脑中盘旋，余音袅袅，他只感觉大脑一片空明，神清气爽。

他思绪轻扬，感到周身空气似在雀跃，仿佛只要一个念头，他便可以乘风遨游。显然，他与天地元气的沟通更为顺畅与紧密了。

江流儿将意识转移至先前气海处，那里已经没有光点组成的静止漩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滴金黄色水珠静静悬浮，若仔细看去，水珠偏暗，表面还有细微纹路蔓延。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此刻，他已是知守境。

而知守境，才算称得上在武道一途登堂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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