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那些经验老道的役兵能够一眼从人群中找出伪装成人类的僵尸。

        这类僵尸通常是门级及门级以上的僵尸，单从外表看，门级僵尸与普通人类无意，不怕阳光，会说人类的语言，那些伪装得好的，甚至可能与人类建立家庭，不过，门级以上的僵尸非常稀少，而每一个被发现的，都已死在了长刀之下。

        当白迦一个人上了那辆黑色的长车后，根本没有察觉近在咫尺的危险。起初，他只是觉得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多看了自己几眼，白迦对这样的打探并不陌生，毕竟他满头大汗衣衫不整，很容易引起了这些敏感的贵族的注意。

        当长车在临时停靠站台等待乘客上车后，检票员关上了门，白迦发现那个穿着整洁的贵族站了起来，他以为对方是为了给面前那位老者让座，老者也这么以为，一句“谢谢”还没有说完，长车一声鸣笛，开始在轨道上滑行，而贵族的手从老者胸前穿到了胸后。

        长车内有一刹那的如死寂静，外围的一个眼镜青年看见“贵族”的两只手有着长长的黑色指甲，茫然喃道：“僵尸……是僵尸！”

        近旁的男女皆尖叫着朝后退，不明真相的外围乘客连声抱怨，却被那股巨大的、逃生的力量往后推去，一些没站稳的人重重摔倒在地，求救的呼声被涌上来的逃难乘客踩碎，宛如石子落进不见底的深渊。

        白迦被裹挟着退至车厢另一头，他看见乘客们打开车厢与车厢连接处的门，开始在加速的长车上翻阅铁质围栏，试图前往另一节车厢，对面车厢站在外面看风景的乘客朝他们这边好奇地张望，当有人喊“僵尸来了”后，他们立刻尖叫着打开门跑进了车厢内。

        这时翻越围栏的乘客中有人掉了下去，血溅在车厢一侧，人们竟然顾不上擦掉身上的血迹，一心想要逃离僵尸，那只僵尸把手从老者胸口拔了出来，舔了一下手掌外侧，随后像是挑选合适的猎物一样朝左右两边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与白迦相接，眼中生出好奇，随后他朝着白迦这边走了过来。

        “啊！它过来了！它过来了！啊！”有人大叫着。

        白迦身前的壮汉死命想往外撤，白迦被他往后挤去，过程中顺便把一个被踩倒的中年人一把提了起来，这时，他听见金属撞击外面铁轨的声音，随后身后一空，他扭头看去，发现铁围栏竟被挤散了架，一些乘客在这场意外中翻下了车，而车厢另一侧，那些人发现僵尸没有朝他们那边走去，竟然开始秩序有然地翻阅另一侧围栏前往前面的车厢。

        真的是僵尸吗？白迦心想他可没有听说过僵尸可以不怕阳光，可是对方身上传来的恶心感觉让他确证这的确就是僵尸，可楚泽不是还在城里吗？

        壮汉已经从白迦身侧跑开了，白迦僵在原地，不是不想跑，而是无法迈开步伐，他恐惧，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想的也太多，并且，在他前方，那个坐在地上慢慢朝后移动的小男孩让他想到了10岁的自己。

        很怪异的是，僵尸本来没有注意到那个男孩，而是一直盯着白迦，可白迦的视线落在小男孩身上后，僵尸竟然跟着他一起看向了小男孩，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白迦心里一惊，他意识到，如果这真的是僵尸而不是什么疯子的话，那这个僵尸是“有意识的”。

        这超出了他的常识，小男孩的哭声把他拉回了现实，僵尸正将双手伸向那个男孩，还挑衅地去看白迦的反应，白迦颤抖着大吼一声：“住手！”

        僵尸果真抬眸看了看他，那是双灰白色的眼睛，称得上漂亮，但白迦还是有强烈的干呕的感觉，僵尸这时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对小男孩做出噤声的动作，血粘在了他白皙的脸颊上，看上去异常艳丽。

        小男孩停下了哭泣，僵尸歪歪头朝他做了个难看的鬼脸，并开口说：“笑。”

        白迦终于没有忍住干呕了一声，而他听见小男孩真的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空荡的车厢里回响，敲打着他的耳膜，这是怎么回事？小男孩为什么这么听他的话？

        这时僵尸用双手把小男孩抱着，像是抱一个无生命的布偶，完全没有温柔的姿态，他朝白迦走了过来，一步、两步、三步，僵尸把小男孩递给了过去。

        白迦浑身轻微发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僵尸朝小男孩点了点下巴，示意白迦抱着。

        算了，救人一命，蔓德拉神以后就会保佑我的！一不做二不休，白迦松开本来紧紧搂着书的一只手把笑着的小男孩箍在了怀里，僵尸满意地看向他，开口说：“你身上有他，的气味。”

        “什么？”白迦开始悄悄向后移动。

        僵尸又重复了一遍，白迦看着他的嘴唇、牙齿，觉得僵尸的断句很奇怪，强烈的呕吐欲望催使他抬起脚快步冲向门外，也许是脊柱螺旋给了他那股力量，他把男孩朝着另一节车厢焦急又恐惧地等在围栏后的壮汉丢了过去，壮汉伸出双臂接住了，并对白迦大喊道：“快过来啊！”

        这时轨道拐了一个弯，白迦因为惯性摔倒在地，他的身后覆来一片阴影，原来是僵尸出了车厢，白迦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乌云，细密的雨又下了起来，光芒城内开始燃起了灯，他不自觉摸了摸胸前的怀表，贴在胸口上的手掌感受到自己加速的心跳，他第一次有了对时间的掌控意识：还需要多久才会到第三车站？

        “你身上有他，的气味。”僵尸走到白迦面前，弯腰指着白迦说。

        他是在说楚泽？

        白迦皱皱眉头，努力屏住呼吸，他感觉自己可以闻到僵尸身上的味道，有点像酸腐的藿戈叶子，生平第一次，他想让背上那个东西起点作用，哪怕是疗愈力也好啊，如果眼前这个僵尸一下子捅穿他的胸膛的话……那张脸突然一下子贴了过来，

        他的手比他的脑子更先一步行动，白迦推开了僵尸，爬起来朝着车厢内跑去，透过那扇开着的车厢前门，他看见对面的车厢围栏外站着刚刚逃过去的乘客，他们在意识到僵尸只对白迦感兴趣后，便开始以旁观者的姿态置身事外。

        这些家伙……

        白迦又一次体会到被抛弃的感觉，身后的僵尸慢悠悠朝他走过来，像一团藏着雷暴乌云，僵尸说：“带我去见，他。”

        “不。”白迦无路可走，转过身来后想都没想地回答。

        僵尸突然顿住了脚步，仿佛白迦的所作所为超出了他的所想，随后白迦看见僵尸忽然露出个诡异的表情，脸部的肌肉保持着僵硬的状态，而嘴角被生硬地咧开了，他是在笑？

        这时，白迦忽然醒悟了为什么他觉得僵尸怪异，因为僵尸的所有动作、表情和说话的方式，都是在模仿人类，并且模仿地不够好！

        “他给你施，咒。”

        他到底再说什么啊？白迦心里烦躁得要命，长车车轮贴合铁轨运行的摩擦声和轮轴转动的声音太吵，空气太黏腻太潮湿，而他太弱小，现在他只希望可以尽快到第三车站，那里有巡逻兵，虽然看上去不怎么厉害，但至少有武器吧，比他赤手空拳对付一个僵尸好。

        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僵尸似乎“察觉”到眼前这个大胆且不受操控的人类的厌恶，朝着他冲了过来，长长的指甲朝着白迦的胸膛划去，白迦吸了口气向旁边一躲，僵尸预判了他的动作，另一只手重重地抓了下去，被白迦抱在怀里的书顿时变成碎片，在车厢内如雪一样飘动，白迦被这一下打飞出去，撞到了靠近窗边的位置，胸前四道血痕赫然在目，背部恰好磕在了椅子的边缘，他受痛大叫一声，眼前突然一黑。

        那个瞬间，白迦脑子里想到的竟然是12岁的楚泽，楚泽正蹲在他的床边耐心地陪他说话，他曾经无数次、无数次地想起这个画面，无数次、无数次地希望回到那个时间，因为那是……他对爱与温柔的最初体验。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白迦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他嗅到了血腥味，还感受到内外钻心的痛，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僵尸正在靠近，在那只手刺进了他的胸膛前，他凭借多年打架经验磨练而成的直觉顺着车壁向上移动了一下身体。

        “噗”，刺穿□□的声音响起，他痛得快晕过去，艰难地想抓点什么东西在手里，猎刀、匕首，可是，在城市里平民是不允许带武器的。

        “呃！”

        僵尸收回右手，白迦被这个动作微微往上一提，再落回去顺着车壁滑坐在地面，他的嘴里涌出鲜血，血腥味已经充斥着整个空间，他觉得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不都是说会看见走马灯吗？而他只看见一片黑暗，好可悲啊，他这短暂的一生竟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连遗憾都没有。

        僵尸甩着手上的血，身前这个有着特殊香气的少年正不住地呼喊着“楚泽”的名字，长车还未靠站，窗外的城市如往常般热闹，没有人察觉到车厢内的血腥，他正打算终结这个少年的生命，忽然，潮湿的空气里飘来那股熟悉的、恐怖的、甚至可以想象出一间寂静房屋的香气，僵尸再次咧嘴一笑，踏破铁鞋无，觅处。

        楚泽手中的长刀瞬间升温，与雨丝相接发出“嘶嘶”声，刀朝下笔直滑动，车厢上部出现了一道滚烫的裂痕，刀的主人技艺精湛，瞬间切出一个正方形的空洞，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堪堪挡在白迦身前，双手握住的长刀伴随他身体的旋转划出一个标准的半圆，刀刃似乎斩断了空气，僵尸快速后退，可脸庞中部仍被隔空灼烧出一道骇人的伤痕。

        僵尸发出低低的吼叫，鼻子嗅了嗅，马上从害怕变得兴奋起来，杀死他族人的役兵楚泽·席勒就站在他的面前，金发绿瞳的恶魔。

        僵尸脸上的血色消失了，变成了常见的苍白色，左右手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一倍，他舔了舔手指缝间的血，说：“你的家人被，我杀死。”

        楚泽手里那把若隐若现着红色的刀突然变得通红，却没有立刻动手，仿若等待着什么，僵尸咧嘴说：“你是在等，车停，你不想，伤亡更多。”

        对战的时候，楚泽表情冷得像霜，整个人变作一把秀丽的长刀，等待着见血封喉的时刻。

        长车忽然急停，僵尸伴随惯性向前迈了几步，这才意识到他们离开了城区，不知什么时候，长车更改了轨道，竟然驶上了原本通往松石城的废弃轨道，周围荒野一片，僵尸这才发现上了当，朝后快速退去，试图转移到另一节车厢，可是楚泽更快一步，长刀一闪，没有落在僵尸身上，而是在瞬间熔斩了车厢的连接轴，回身再一斩，僵尸的指甲被齐齐斩断。

        长车慢慢停了下来，没有任何乘客下车，车头控制的安全保险模式打开了，除了白迦所在的车厢，其他所有车厢折叠的加固设施此时齐齐打开，将每一节车厢组建成难以破坏的钢铁堡垒，只留下几个保持空气流通的气孔，本来飘摇的烛火此时平稳地照着明。

        “你疲惫，至极。”僵尸破窗而出，跳下车厢与楚泽周旋。

        楚泽不动声色，微微改变了握刀的姿势，左手握刀，是这个天才役兵猎杀僵尸的标志。雨夜，猎杀的好时机，他向来喜欢雨天。

        但他还有事做，无法快意开始这场狩猎，楚泽缓缓开口，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好奇：“谁派你来的。”

        僵尸用手指在空气中画圈，回答：“我家人的，灵魂。”

        只要你杀死一只僵尸，就会被僵尸的族人追杀。

        楚泽听过许多类似的话，眼前这个僵尸的战斗力并不高，甚至比亚门级还要低，但楚泽却觉得他是门级或以上的，如果不是战斗型僵尸，那必然是——意志型。

        白迦撑不了多久，楚泽打算速战速决，刀斩断雨斩断风，僵尸被他打得节节败退，最终抵不过楚泽迅猛的攻势，被打到在地，脸上和身上各处都有灼伤的痕迹，哪怕今天楚泽无法斩断他的头颅，火刀也可以在楚泽手里玩出花样来活活烧死他。

        最后一击，长刀刺向僵尸的咽喉，僵尸快速说出两个字：“背叛。”

        楚泽的刀顿住了三秒，刀身的红正伴随着内置闪矿的即将耗尽而慢慢变淡，三秒，还不够一个门级僵尸从一位天才型的役兵手下逃走，楚泽粗鲁地用脚狠狠把僵尸踩在脚下，绿色的眼睛在灰暗的天空背景下微微泛着光彩，他自己从来不知道，当临近越轴的时候，他的脸上有非常残酷的笑容，这个笑容很像佩拉耶，只有这个时刻，他才真正像一位小君主而非浪得虚名。

        刀从僵尸的左侧肩膀以45度角向下，楚泽要把他切成两半，僵尸的脸开始扭曲，全身的血液流向手指，指甲从黑色变成红色，竟然宛如钢铁，堪堪卡住了刀的走向，楚泽手腕轻扭，刀便在十指间松动，眼瞧着就要斩断背脊了，僵尸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来声音，一字一顿，仿若死前的诅咒：“龙，及，瑶。”

        这三个字宛如某种咒语，楚泽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这是光芒城最大的秘密，是楚泽的阴影，此刻正从十年前缓缓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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