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白迦坐在始发长车靠窗的位置，车厢里除了他只剩另外一名穿着留心院的老师，因为互不熟悉，所以白迦浅浅打了个招呼后就寻了个角落坐着，天色已经大亮，长车的鸣笛声成为城区部分早起者的估时工具，等长车驶离居民区，进入西侧的荒原轨道，白迦看着视野尽头墨绿色的斗林阴影，开始想念松石城的日子，连带着想念老舒和言知。
言知进入天使班后，并不能随意与世俗的亲友见面，需要通过申请书才行，外人探访也是如此，白迦打算写一封申请书投递给留心院负责审批流程的公职人员。
当天白迦有三门语言课，一门盘古大陆古语、一门僵尸语考据，还有一门研究却城的新兴语言，白迦三节课基本上都神游天外，好在教授语言课的维特老师不喜欢叫学生起来答题，三个小时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语言世界中不可自拔。
吃完午饭，白迦正打算去图书馆坐一会儿稍作休息，在学校住宿的学生可以回宿舍午睡，所以这段时间图书馆是完全有空余座位的，经过喷泉时，白迦被一个陌生的女同学拦住了，女同学神色慌张，不待白迦知道来龙去脉，丢下一句：“快去夏影林看看，梅娜出事了。”
白迦记得夏影林在学校的东南一侧尽头处，紧邻高高的围墙，他径直赶了过去。由于僵尸喜欢住在树林中，所以树林成为危险的象征，但大陆上无毒的林木珍贵无比，以裁判所的橘林为例，良木果木仍得青睐，夏影林便是一片无毒的针形常绿林，树木为金字塔形，在四季分明的时代，人们把夏影树看作永恒夏天的代表。
这片夏影林规模不大，只有裁判所橘林的三分之一，白迦进入林中后没费功夫就找到了梅娜，梅娜正被四个男孩困在中心，梅娜个子不高不矮，虽常年得不到足够的营养而体格瘦弱，但白迦已经发现，除了面对不喜欢的课程犯迷糊外，其余时候梅娜的性格都非常直爽，白迦刚看见他们的时候，梅娜伸手推了一个男孩一下。
那个男孩后退一步，立刻恼羞成怒举起手来打了梅娜一巴掌，随即而至的是白迦的制止声，梅娜和其余人看过去，梅娜想离开那儿，却被剩下的三个男孩拦住了。
“放开她。”白迦没好气地说。
刚刚被梅娜推了一下的男生走上前来，白迦轻而易举给他们四个人按照身高排了甲乙丙丁，甲把手揣进裤兜，不屑地看着白迦问：“新来的那个平民。”
只有贵族才会说这种话，白迦脑子里冒出那个讨厌鬼爱德华来，梅娜用眼神示意白迦不要激怒对方，白迦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比以前烦躁许多，所以他忽视了梅娜的建议，昂首道：“平民怎么了？”
甲乙丙丁四个人的脸上露出惊愕之色，仿佛听到了什么大笑话，四个人忽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笑起来。
但白迦并不像甲乙丙丁所想的那样会为他们的笑声羞愧或愤怒，白迦似乎没听见，躬下腰去捡被他们从梅娜手里抢过来后扔在地上的石蒜亚种，小花盆已经碎了一角，白迦把花盆握在手里，毫无危机感地问梅娜：“师姐，你还有多余的花盆吗？”
“有。”梅娜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神经大条起来。
“太好了，这样我就不用翘课去集市上给你买了，我认识一个摊主，他卖东西……”
“闭嘴，你们两个！”丙狠狠皱着脸，气呼呼地对梅娜说，一副欺软怕硬的样子。
白迦和他们隔了大约一米的样子，这时他又问：“你们找梅娜干什么？”
甲歪着头看着他，脸上浮现出被冒犯的不爽来，丁是个刺头，跳出来对白迦说：“你和她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怎么了？两个平民成为朋友很正常嘛，毕竟像……四位这样举止高尚的贵族，我们高攀不上呢。”白迦似笑非笑地说。
“你！”丁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自己却没招，扭头看向了乙，乙正站在梅娜的右边，默不作声，是四人中情绪最稳定的那个，白迦根据自己的经验猜测乙是贵族等阶最高的人。
乙没动，梅娜悄悄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刚刚移动了一步，乙便斜着眼瞧她一眼，梅娜立刻站住了，看来没少被欺负。
白迦却没那么多顾忌，直接走了过来，甲丙丁纷纷围上去挡住了白迦的路，三人几乎同时出手，甲挥拳向白迦的脸，丙袭击他的腹部，最矮的丁朝他的膝盖踢了过去，这一套行云流水控制对手的打法在白迦眼里和过家家差不多，他向下一躲，单手拎住丙的衣领朝自己拖过来，丁实实在在的一脚踢在丙的背上，丙发出一声嚎叫，丁连忙后退。
这时甲把丙向自己那方拉了过去，白迦用力朝我方一拽，甲便加大了力度，谁知道白迦突然松开手，两人齐齐朝着梅娜的方向倒过去，梅娜闪避不及，没想到乙却拉着梅娜的手腕往侧边移动，梅娜想甩开乙的控制，没想到乙把梅娜的手往后一拧，梅娜没忍住叫出了声。
白迦正把丁的头夹在手臂下戏弄，见状立刻大喊：“欺负女孩算什么？”
乙朝他绅士一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并把梅娜另一只手也控制住了，白迦不爽地把丁松开了，这时甲和丙重新冲了过来，白迦抬脚一人踹了一下，两人都没想到白迦的力道那么大，丙甚至撞在了一棵树上，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梅娜瞪大了眼睛连忙叫白迦下手轻点，乙嫌她话多，朝她膝弯踢了过去，梅娜登时双膝跪地，乙正想以此威慑对面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可他听见丁大喊一声：“小心！”
乙只听过役兵经过特殊训练可以以超出常人的速度移动，而他平时仗着身份在学校嚣张跋扈，从来没人反抗过他，所以当白迦迅捷地出现在他面前并朝着他的肚子来上一拳的时候，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这个人难道是枢密院暗中培养的役兵？
托布和那四对贵族夫妇在会议室里待了得有一个小时了，白迦在校长办公室站了也有一个小时了，梅娜和那四个贵族学生此时都在医学部的诊室，暂时还没有医师来报告结果，白迦有点担心梅娜的膝盖，因为乙那一脚可一点都不轻。
他刚想问坐在沙发上盯着他的斯坦利要不要去看看梅娜，会议室的门开了，海伦娜带着四对贵族夫妇出来了，托布则跟在他们身后，贵族们都没好脸色给白迦，有几位眼中的怒火如果变成真的，肯定也被他烧死了，但托布的神情和平时比没太大变化，白迦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怎么样。
他现在回忆起自己一挑四的场面，意识仍然有些模糊，他一开始挥拳的时候还尽量控制自己的力度，因为脊柱螺旋的关系，他本身的力量就比普通人强悍不少了，但是乙踢向梅娜后，他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刚做完手术就听楚泽提起过“越轴测试”，那是一向专门为役兵准备的测试，役兵需要独自面对根据自身情况而设计的极端困境，并要求在困境中保持意识清醒，如果期间意识不受控，那么就无法通过“越轴测试”，虽然也可以执行一些初级任务，但会有很多限制，例如戈恩擅自服用单露，按照常理说是违规的，只是当时是特殊情况，枢密院综合考虑后才没有给戈恩延毕的处罚。
白迦在松石城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所以他现在难免有点焦躁，除了楚泽之外，留心院内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做过脊柱螺旋实验。
这时一位贵族克制着情绪对托布说：“校长，公布结果吧。”
托布在办公桌后看向白迦，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说：“白迦，你出手打伤四名同学，按照留心院的校规，应该给予你退学的处罚。”
贵族们突然有些不解，一位脸上有泪痕的太太说：“校长，‘应该’是什么意思？”
她的丈夫紧跟着附和起来：“刚刚会议上不是说好必须开除这个平民吗？校长，你不会出尔反尔吧？我竟然还不知道依靠贵族建立起来的留心院，现在竟然纵然平民殴打贵族！”
白迦站在墙角罚站，听完这些话只想翻白眼，只是站在他一旁的斯坦利用眼神提醒了他，这时托布笑着，从容地对贵族们说：“没错，会议上各位的意见我已经知道了，可留心院的建校信条里有一条是‘尊重每一位学生的意见’，现在我们也应该听听白迦的意见对吧。”
有一个和乙长得很像的贵族男性朝白迦转过身来，眼神里带着愤怒，甚至是冷漠的杀意，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吓得白迦立刻下跪认错，并收拾东西滚蛋，但没想到白迦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一时之间，贵族忽然意识到什么，贵族问：“他就是役兵大人带来的那个学生？”
托布摘下单片眼镜，用一种“你才意识到”的态度点了点头，贵族们顿时自己在会议上被托布这个混球戏弄了，纷纷扭头看向白迦，这一次，他们的眼神变得非常复杂，白迦已经看不懂了，而“役兵大人”四个字让白迦突然觉得委屈，只好怨怪楚泽让他像一头新发现的动物般被人任意戏弄。
“你觉得如何，白迦同学，只要你公开向四位同学道歉，就不会受到任何处罚。”托布问白迦。
贵族们以为这是最大的让步结果了，本以为白迦即使是楚泽·席勒亲自送来的平民，也会知个好歹，谁知道，白迦摇了摇头，看向面前这些虚张声势的贵族们说：“我道歉可以，但他们也必须向梅娜道歉。”
“什么？”一位贵族狠狠将拐杖拄向了地面，简直恨不得这一击落在白迦身上。
白迦又重复了一遍，乙的父亲这时冷笑了一声，对托布说：“我不知道役兵大人带一个平民进留心院究竟用意何为，也不知道这样没教养的平民最后能办成什么事，但是，托布校长，我的儿子不可能向任何人道歉。”
托布略微有点玩味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并没有直接回答，这是斯坦利忽然悄声提醒白迦：“别惹怒埃达家族，他要是撤走了资金，你会饿肚子的。”
白迦心想他在松石城没有贵族自力更生也活下来了，怕什么饿肚子，但斯坦利见他不为所动，加了一句：“你的朋友们也会。”
白迦挑挑眉，打断了贵族们的声讨，他举起右手，轻叹一口气随后说：“我愿意道歉。”
这件事就以白迦公开道歉并写检讨作结，好在梅娜并无大碍，白迦问梅娜，那帮人为什么欺负她时，梅娜把他带到僻静处，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叠手写的资料给白迦，白迦翻了两页，却没看懂，梅娜解释说：“我一直都在研究盘古大陆的植物体系，但我发现，按照已有的植物学进化理论，盘古大陆上的植物体系却违背了这些理论。”
“什么意思？”
“嗯……简单来说就是，书里告诉我们达兽蛋被油煎过后会变成煎蛋，但是我们实际操作的时候，却发现达兽蛋被油煎过之后，竟然复原了。”
白迦想了想说：“没有啊，我们煎过之后确实就得到了煎蛋，很好吃的，师姐你饿了吗，我请你吃饭。”
梅娜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新认识的好朋友是个无敌差生的事实。
白迦接着问：“既然是煎蛋，为什么会得罪那几个贵族？”
梅娜沉思半晌说：“埃达家族的人掌管光芒城的农场，那里的蔬菜、水果和牲畜都按照现有的动植物体系和工业驯化技术来进行生产，我暂时得出的结果表明，其实没有那些工业驯化计划，民众自己栽培蔬菜也是可以实现的，埃达少爷听说了就来警告我别继续研究了。”
白迦虽然听不懂大部分，但听出来背后的原因是梅娜的这个研究触犯到埃达的利益了，白迦便问：“那你的研究怎么办？”
“当然继续偷偷做了，重建动植物体系可是我的人生目标！”梅娜笑着说。
那一周白迦过得不是很轻松，《蔓德拉大典》他没有抄完，梅娜叫来三个自己的好朋友帮着一起抄，可白迦的字迹实在难以模仿，因为写得太烂了，像是一只只扭曲的小虫，四个经受过书法训练的人抓耳挠腮地模仿了一段时间后，已经无法回复当初的水平。
除了罚抄、看书、上课，白迦还要忍受那些与甲乙丙丁沆瀣一气地同学的捉弄，今天是课桌里出现一条小蛇，明天是吃饭的时候吃到小石子，他在明对方在暗，一件一件小事刺激着他的神经。
留心院每周放两天假，梅娜等人为了节省车费一个月才回一次，白迦觉得总算可以轻松两天了，临走前，梅娜偷偷给了白迦一些自己在实验室培育的种子，说如果白迦可以让种子开花结果，她就可以向学院申请研究奖金，白迦同意了，随后迫不及待乘上长车准备回家。
说来也巧，他被人挤上车后才发现他的面前站着爱德华，爱德华没有之前见面时的傲气，反而低着头，白迦注意到他的脸上有淤青，像是被人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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