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晨曦破晓。
夏日的晨光就已经灼眼,虽有帘子遮挡,阳光还是从缝隙钻了进来,照射到姜凝脸上。
姜凝下意识眯了一下眼,抬手遮阳,却觉手脚有千斤重,虚无无力。
等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之后,她睁开眼眸,望了眼陌生的帐顶,纳闷地皱了皱眉思索,一转眸,便撞进了一双幽深的眸子里。
那双深邃的星眸此刻有些充血红肿,看起来像是睡眠不足,不如往常的神采奕奕。
“醒了?”
他见她睁眼便焦急的凑过来问。
他望着她,眼神里都是翻涌的情绪。
姜凝心想,或许,张副将想她死,但大将军在证据未足前是不想她死的吧。
所以,他把她救活了?
还是说,因为怀疑她是细作,不能让她这么简单的死,要从她口中审问出更多?
她想起狱中那些个铁汉发出的哀嚎声,她断是忍受不了的。
她从小没吃过多少苦,即使是前世死的时候,也是很快去世的。这辈子的毒药,死前真的好痛,又慢又痛,每一秒都是折磨。
她张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口如被灼烧般疼痛,疼痛摧毁了她的意志力。
她发现她眼睛又开始酸涩起来,那仅存的一点点自尊不想让自己变得很难堪,索性转向床内,看着墙壁不看他。
她声音破碎暗哑道:“不能死吗?”
身后一阵沉默。
她又张了张口,疼痛更烈,但她仍努力向他求饶,她大概受不了生不如死,断断续续的说:“赏赐不要了。让我死咳别审我怕痛”
话音破碎脆弱,伴随着痛苦的咳嗽,好似随时都会一口气咽下去便再也醒不过来。。
韩毅钦眼底红了,只觉得心头苦痛又歉疚,见她这样又倔强又脆弱的样子,满满的心疼感溢出来,他便再也克制不了自己翻涌的情绪,双手插入她的后背,俯身轻轻抱住她,不断在她耳边喃喃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抱着她,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微颤,那一声声低语又饱含了歉疚,甚至有些恐慌
姜凝身体一僵,有些震惊于他的反应,狐疑的转过头来面向他。
他微微松开她,红着眼向她承诺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再也不会?
他是相信她了?
姜凝心神震荡了一下。
她被勾起了委屈,更委屈了。嘴唇微颤,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她不想哭,他会觉得她在用眼泪骗他,可她止不住。
她不想理他了。
前世就不讲信用把她丢下就撒手人寰,今世不记得她还帮着别人欺负她。
即使她知道眼前的人是哥哥的灵魂,可这一次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令她清楚的认知道他们不一样。他们的成长背景,他们的经历,他们的时代背景都不一样,以至于虽然他很多地方与哥哥无异,却又不是她哥哥。
她哥哥是不会把她丢到那样的地方,可是他却会。
她哥哥向来是护着她守着她的,可他却会杀她。
但,他们又是如此相似,所以,她无法全然将二人区分开来。
如此这般下去,他的所作所为可能伤害的是她与哥哥的感情,这是她全然不愿意看到的。经过此次,身世不明的她难以得到这个时代的他的信任,还掌握着生杀大权,她在他面前是完全不平等的。
她再继续追着哥哥的影子纠缠下去,结果不会好。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失了血色的薄唇轻颤,赌气道:“不怕我害你了?”
既然她不是姜家嫡女,兴许,她此世的原身会是个与他对立的身份也不一定。
到时候,他还不是会处死她?
如果那样,就好像把她血淋淋的心再剖出来任人践踏一次。
那还不如不要救她。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姑娘,会受不了、会承受不住,会崩溃。
他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带着怜惜,郑重道:“是我错了。无论你从哪来,我都信你。”
姜凝瞳孔微微缩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敢相信。
她挣扎犹疑了片刻,又鸵鸟的不想去猜测,不想去思考,她抿着唇不语。
太痛了。
她选择将心悄悄藏好。
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滚烫的一滴接着一滴。
他瞧着心疼,甚至有些慌乱的拭着她的泪,虽不指望她马上原谅他,仍低声解释道:“不是我下的令,张挚擅作主张,我绝不放过他。至于害你的云黛,她还想派人劫走你,劫不走就刺杀,我会书信太后让处置她。可我也错了,我不该把你关起来,让他们皆有机可趁。”
可他也知道,他说再多歉意,也无法换回她的健康了。
那样一个美好的姑娘,他脑海中不禁回想她举着连弩,箭无虚发的飒爽英姿,柔中带刚,这样的人间奇景或许从此将从这个人间消散。
她硬生生的被他害掉了大半条命。
是他的错。
他眼瞎心盲,践踏了她的真心。
姜凝阖上杏眸,身心俱疲,不想与他多说。她声音嘶哑的推辞道:“痛不说话了”
姜凝阖上了眼,没见到韩毅钦因为她一个“痛”字而骤变的脸色。
毒药穿肠,怎会不痛?
韩毅钦滚了滚喉结,内心暗痛不已,压抑道:“好。你好好休息。”
姜凝又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瞧见床边已经不是韩毅钦,而是两个妙龄少女。一个温柔优雅,一个灵动可爱。
姜凝疑惑地眨了眨眼。
“先生,奴婢是仁济医馆的沈露烟,大将军命我从今往后负责调理先生的身子。”那个温柔优雅地欠了欠身,接着她介绍了一下自己,“沈家是卿洲城的医学世家,祖上开始代代从医。奴婢也是个医痴,精通医理,家父与家母今年双双去世,仁济医馆被我叔叔占了去了,叔婶欲将我随便许配了人。幸得大将军和先生收留,奴婢定当竭尽全力。”
沈露烟若不是有大将军撑腰,差点被许配给一个老商人做第十三房小妾。
“奴婢是醉仙楼的主厨何仙香,大将军命我从今往后负责照顾先生起居。兄长染上了赌,再多钱都赌光了,甚至还有债主要用我抵债,幸得大将军和先生收留,奴婢定当照顾好先生,奴婢特别擅长做菜,先生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奴婢。”
好好的医学世家姑娘和主厨姑娘来给她当婢女?
姜凝皱了皱眉。
这么兴师动众?
“露烟,我状况如何?”
沈露烟如实道:“郭老说,余毒未清,风寒等小症便可能要先生的命,先生的身体必须特别当心。”
原来是命不久矣,难怪刚才他那么愧疚。
要用自己一条命才能换来他的愧疚,这命是有多不值钱?
姜凝嗤笑,幸亏刚才没有自作多情。
“还望先生不要过分忧心,保持心情愉悦乃远离病痛的第一要素。露烟定当小心谨慎照顾先生。若是好好调养定是会延年益寿的。”沈露烟劝诫道,开导病人心境作为医者也很重要。病人要是不配合,什么灵丹妙药都没用。
何仙香性子活泼,眨着灵动的大眼,接话道:“就是,先生放宽心,以后有大将军护着,不会再有事了,听说那个害先生的张副将被大将军打了一百大板呢,这会儿都去了大半条老命!”
姜凝像是没听见一般,波澜不惊。
“大将军亲自守了先生一晚上呢,早上喊奴婢们过来时眼睛都熬红了,可见对先生的在乎!”
大将军在何仙香的眼里就宛如神祗,这样的人屈尊守了她一夜,她想,什么气都会消的吧。
姜凝气息虽弱,却严肃道:“莫要瞎掰扯了,我只是他买来的下人而已”
话音刚落,韩毅钦便打帘进来。
他望着她的星眸里藏着痛楚,下颚紧绷着靠近。
她见他这幅愧疚的模样,心中更是不痛快,刺他的话便脱口而出。
“大将军又何必救我我不痛快,你也不痛快。”
话音虽虚弱,却很尖锐。
两个姑娘听她这么说话吓得冷汗淋漓,立刻跪在地上。
这、这先生是恃宠而骄啊,竟然敢这么跟大将军说话。就不怕大将军一生气,当真给她抹了脖子?原本就只剩了半条命还不知道好好珍惜?
韩毅钦坐到她床边。
见他过来,她立刻将头转向床内,不理他。
他心中疼痛,哑声道:“是我伤你心了。别这样说自己。你不是的。”
他们分明确定了关系,要携手一生的关系,可他一瞬间放手了,就再也牵不回她了。
姜凝不回头看他,只是淡淡道:“我不傻,自己能感觉到。”
韩毅钦悠悠叹了口气,真诚的道歉:“是我不对。”
他将那张珍贵的令牌塞进她交叠在腹部的手里,“是我的错。这个给你,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可以要你的命,也无人可以给你定罪,再没人能欺负你。”
姜凝有片刻的怔愣。
见令牌如见先皇。先皇下过的令,这对于极看重忠义的古人来说,确实够在无论何时都大概率事件能保她性命了。
可她,本就没多少时日了,要不要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要。我不是为了讨要东西。”若是收了这个,应该会被他属下痛骂她心机深沉,装模作样生气,实则为了利用他的愧疚达成目的。
她讨厌被误解。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够复杂了,她不想变得更复杂。
他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怕她自己又遭人误会,当时云黛要这张令牌时,张副将就极力反对,如今给了她,势必也会妄加揣测。
另一方面,恐怕是他的东西,以及这背后的情意,她都不想要,一种她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恐慌感席卷了他,几乎是软言求着她了,“我知道你生气,可是就这个能不能拿着,我也怕,若哪日我不在你身边,又有谁想害你。”
那种几乎要失去她的害怕那么刻骨铭心,他不想再经历。
她撇撇嘴,“没有生气。”她哪里有生气,不过就是伤心难过的应激反应,即使是她痛了也知道保护自己的。
“别气着自己。我任凭你责罚。”
任凭责罚?
她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狗头军师,哪里能责罚他。
“没有。那我便先收着吧,到时候再还你。”
韩毅钦听她前半句话时,神色微微一松,但听了后半句,神色立刻一紧,下颚紧绷,他知道她说的‘到时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死了之后。
韩毅钦几乎快忍不住心头的剧痛,“一定会好起来的。”
“骗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叹声道,她不想骗自己,他也不必骗自己。
这样一来,她成了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不会让你死的。”天下除了郭老还有很多名医,他不会让她死的。“至于张挚,他谋害你,便任凭你处置。”
韩毅钦语毕,杖刑未痊愈的张副将前来负荆请罪。
他拖着一把受了杖刑的老骨头,跪着也没说求她原谅的话,确实是一把硬骨头。
“我害了先生,要杀要剐,末将认了。”姜凝撑着身子有些费力的坐起来,韩毅钦见状立刻扶了她一把。
她靠在床上,身子一番动作便脸色惨白,往常鲜红的唇毫无血色,她神色淡淡的道:“我不过一介平民,哪能真处置张将军,张将军不过是忠心耿耿为大将军考虑而已。”
平民
所以会被权贵随意杀戮。甚至没有证据,仅凭怀疑。
韩毅钦深知这次是他们太欺负人了,她无依无靠,满腔忠心,他们却这样欺负她。
“若不是女子,你的功绩足以封侯拜将,处置谁都不过分。”
姜凝听闻张副将被罚了一百大板,又被革了职,其实姜凝并不想与张副将计较,原因无他,若她死了,还能忠心耿耿在韩毅钦身边出谋划策的也就这张副将了。
若是两人皆不在,韩毅钦恐怕以后更辛苦。
“大可不必。我不会除你忠臣。也确实是我没说清楚,惹了张副将怀疑。”姜凝神色冷淡的拒绝。“听闻张副将被革了职,还请大将军收回成命。此番想要杀我的人是云黛,张副将不过就是为了保大将军而已。若我是张副将我也会这么做。所以姜凝这笔账记在云黛头上,并不想责怪张副将。张副将此次行为虽然过于莽撞,但姜凝揣测,若不是张副将,也会有军营内其他人来杀害姜凝。毕竟云家与韩家纠葛颇深,安插几个人在军营不在话下。所以,起因是云黛,结局,若不是张副将,姜凝也会如此,可能还更惨。还请大将军收回成命。”
张副将听她一袭话,震惊不已,他还在遗憾不能再留在大将军身边,昨夜里还老泪纵横,却不知道将满腹忠心托付给谁。
林副将是个一根筋。
沈翎是个空有才华却不务正业的公子哥。
其他的部下更没有堪当大任的。
最才华出众的便是大将军,可大将军独自一人该有多累。
如今这姑娘替他求情,倒是他所未能想到。
因他机智,所以他知道,或许这姑娘也知命不久矣,为大将军在做盘算。
张副将忽然也不想追究这姑娘往后究竟会如何了,因为,这姑娘八成没有往后了。
在她有生之年,都未必能想起她究竟从何而来。
韩毅钦见她坚决,便答应了。“听你的。只不过,若张挚再有下次,格杀勿论。”
张副将叩谢道:“多谢大将军,多谢先生!”
张副将见姜凝对大将军态度冷淡,便忠心耿耿的为大将军正名,“是我自作主张残害先生,并非大将军授意。”
“我知道。张副将与我素无往来不信我,自是正常。”
言下之意,大将军是她效忠的对象却不信她,她受伤得很。
她气的是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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