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韩毅钦的眸中也早已不是方才的铁汉柔情,温柔似水,而是对敌人的警惕。声音已失了往常的温度,带着些凛冽的冰寒又道:“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二十年来第一次中意一个女子,竟是个别有用心之人?
呵
亏他连查都不愿意查她,觉得那是亵渎他们的感情
竟从一开始就是欺骗?
这个认知,让韩毅钦无法接受,浑身疼到愤怒。
她抖了抖唇畔,垂下眼眸,不敢看他,几乎已经觉得脑袋嗡嗡炸响,脑海里全是他的质问。
解释?
如何解释,说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样天方夜谭的事情何人会信?
她脑袋失去了思考能力,脑袋混沌而晕眩,浑身的血液紧张得逆流。
如果她看得见自己的脸色,便会发现自己的脸色白了一层又一层,连站立都是困难。
因她聪颖,她知晓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
是大将军亲手将她置于死地。
虽然她几次三番的助了他,但她来历不明,在他们眼里她隐藏身份潜伏,必然另有目的,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时代如何获取信任?
可她不想被他杀死
她的反应如此明显,韩毅钦哪里还需要再问,他连替她辩解都找不到理由。
她给不出合理的解释。
韩毅钦想起自己诚惶诚恐的怕她伤心难过,被她的眼泪所骗,将那妇人打发回去。
他觉得自己愚蠢,因此而恼怒愤恨。
他逼近她,眸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甚至不容她逃避他的视线,微微粗粝的食指拇指指腹捏起了她的下巴,挑起了她的脸,强迫她对上他的眼睛,声音满含被欺骗的愠怒。
姜凝此刻眼神慌乱无焦,下意识的不想承受更多。这大概是她第一次产生了退缩,逃跑的念头。
“三番两次勾引我,意欲何为?”
他另一只手拂上她眼角仍湿润着的泪痕,“还有这几滴泪,流得多真情实感,我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若不是我好心想让你开心,我至今仍被你蒙在鼓里。所谓好人还真是有好报”
他自嘲地冷笑一声,笑容里森然可怖,显然是被她气得不轻。
亏他还深怕伤了她心!原来,都是骗他的!
他眼含讥诮的睨着这张颠倒众生的脸,既会演又聪颖,不多久,就知道如何利用他的弱点
他的善心与情感,竟如此被践踏!
那粗粝的指腹在她眼角不断婆娑,她眼角溢出的泪更多,止不住似的往下流。
眼泪熨烫着他的指尖,好似要在他指尖留下不灭的痕迹。
韩毅钦一直怕她落泪,她一落泪,他心里就不可控制的泛起异样感觉,那日她哭肿了眼睛,他自作多情以为她是喜欢他,他心里是即难过又疼痛。
他当真是自作多情了!
他向来自负敏锐,擅于洞察人心,甚至自负到别人拆穿她了仍不查她,仍坚信她!
如今看来,他这番自信真是可笑至极!
他如个小丑般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姜凝一直是被他宠着的,从未受过这种待遇,此刻,她内心世界几乎被他三言两语全部摧毁,一股难言的委屈涨满了她整个心头。
她还不想死。
她在仓惶间也只能博一线生机。
她记得在青楼苏醒时伤过脑袋,思索了一下,迅速准备了一番说辞,信与不信皆看大将军了,总也好过前世轮回这种无稽之谈。这里这么多人,说不好会被当成妖女烧死吧。
“我应当是个替身。姜府为了保住大娘子的替身。在那之前我脑子受过伤,失去过记忆,姜府的人告诉我是,我便以为自己是。我记不得很多,却仍记得一些本事。我虽记忆不全,但也想活着,也不想被侮辱。所说谎言,不过因为记忆不全深陷混沌为了求生所做的推测而已。并非蓄意欺骗。遇见大将军后,是真心感念大将军救我于水火,想报答大将军而已。我虽说了谎,骗了大将军,可是我确实屡次三番立了功,可见我真心实意。至于想赶这妇人走,我是担心自己失去记忆之事被揭穿而节外生枝。”
韩毅钦表情出现一丝困惑,捏着她下巴的指尖微微松开,目光落到她白嫩的下颚,那里已经微红。“为什么不早些说?”
韩毅钦语气已经明显有些缓和。
姜凝心中既害怕又委屈,满腹苦楚不能与韩毅钦如实诉说,如今真正只是绞尽脑汁博一个生机而已,她不想他们之间最后成为一个悲剧。
千算万算,没算到她竟然不是姜太傅之女,惹了他们怀疑。
哥哥不会知道,她是带着怎样的执念,跨过了一个时空,来到他身边。
即使所有人都想害他,她也不会。
她是来守护他的。
她眼泪便婆娑而下,哽咽道:“我也是才知道,原来我是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替身,如今,大将军还会用我吗?姜家大娘子虽然是罪臣之女,但好歹还有个身世,可我连身世都没有。”
连身世都没有
韩毅钦心中一痛,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复杂。
他的反应可把张副将急坏了,张副将立刻下跪急劝道:“大将军!大奸似忠啊!”
张副将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高声劝阻道:“大将军千万莫要被迷惑了!此人智足以饰非,辩足以行说!巧言令色,乃倾危之士!末将大胆猜测,奸细所言为实,此人定是政敌派来对付大将军您的人,她确实可以立功,因为宸国需要胜利,可宸国的胜利未必会是您的胜利,此女若是深得你信任,届时背后捅刀,除掉您还不是易如反掌!?再说,如今朝堂内外,中原战事究竟如何还尚未可知!政敌居心叵测,实在奸诈!还望大将军慎思!”
姜凝凄凄惨惨地笑了一声,笑他联想力丰富,也是苦笑,笑他竟然能推测出一个歪到天涯海角,却仍非常有理有据的可能性!此番言论,还真就有可能!
张副将见她笑,以为她不服,便又道:“如若不然,她并非姜太傅之女,又是何人会懂连弩设计,会懂火药配比,会懂离间之计,难道不是背后的英才教授于她?闺中女哪有去学这些的,难道不是一个高级细作?”
林副将疑惑道:“可若真是政敌,为何要把火药这么重要的军事技术泄露出来?”
张副将道:“没有点本事如何获取信任?火药哪怕有配方,没有炮筒用处不大。再者,她身怀绝技,恰恰证明了她定是个细作!你不妨设想一下,只要大将军一死,这个军队就不叫韩家军了!怎叫泄露军事技术?!”
林副将继续问道:“可她识破了云黛之计。若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想大将军死,那看着云黛取走护身符不是更好?”
张副将接着滔滔不绝,“谁又知云黛之事不是另一种连环计,正是因为她识破云黛,我们便对她更加坚信不疑!设想如此坚信下,她若是存了歹心,岂不是根本不需要取走那护身符,有的是办法暗害大将军!”
林副将沉默了。
确实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张副将继续谏言道:“纵使,真如她所言,她失忆了却仍记得那些本事,那么此人为麒麟之才,若是在我方阵营固然好,但若是他日投敌,则后患无穷!此人可是有翻云覆雨,祸乱苍生之力啊!末将认为,此人之智,若是某日想起她是谁,回到她的阵营、她的位置,他日,必然如蛟龙入海,兴风作浪,为所欲为啊!而我们,却根本不知她什么时候变的心啊!若是他日,她忽然想起她的阵营,伤害大将军可如何是好?”
这才是张副将真正恐惧的地方,不管她真失忆还是假失忆皆后患无穷!
如此一番推理层层递进,姜凝听着都觉得,无论她说的是真是假都是杀了她为妙,若她是张副将,她也会如此劝说他。
更何况,他几句质问的言下之意与张副将相同,只是说的没那么明显。
无论她怎么说,他们都是不会信的。
因为除掉她,万无一失,留着她却可能后患无穷。
姜凝神色灰败,眼泪湿了满面,分明知道希望渺茫,却仍开口戚然道:“是我骗了大将军,我认罚。可张副将说的不存在,大将军于我是再生之恩,我跟大将军发过誓,会追随大将军。即使知晓自己身份也不会变,还请大将军信我一次”
别松手。
他让她别松手,他也不要好么?
姜凝泪眸中的光忽明忽暗。脆弱到好似只要他一否定,便彻底熄灭。
韩毅钦望着姜凝,脸色变幻莫测,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着了魔了,张副将如此一番利弊分析字字在理,甚至,他知晓她谎话连篇时,他也如张副将这般分析。
可他,一看见那个本是光华灼灼的女子,这样神色凄然的低声乞求,明知她有可能又是做戏骗他利用他的心软,可他的心就止不住抽痛起来,犹如被下了蛊,完全不受他的掌控。
他知道这是如何危险,若是真像张副将说的,是政敌所派,他这样的失控是何等可怕。
兴许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一个女子手里。
韩毅钦沉着脸,紧抿着唇,身侧的拳倏然撺紧。
“你在狱中委屈两日,若你所言为实,此事应当不难查明!若确如你所言,我定还你清白!”韩毅钦决定道。
“林副将,跟我去轻雨楼,查问个清楚!”
要查姜凝身世,首先,去查这轻雨楼是否是哪个政敌的暗桩!真假姜凝究竟在何时掉的包!
韩毅钦风驰电掣的行动起来,有士兵进来将姜凝带走,士兵习惯了推搡,推了姜凝一把,她本就精神恍惚,竟一个踉跄摔到了,手与膝盖隔着薄薄的衣服被地面的石子磨破,一瞬间便狼狈不堪。
正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韩毅钦见她摔倒在地,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疾步过去扶起她,可他又想起自己是如何被欺骗的,这姑娘演技如何高超,他便只是矗立在原地,目光微闪,沉沉哑声嘱咐道:“别对她用刑。”
言毕,便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姜凝趴在地上,身心俱伤。见他的背影被浓郁的夜色笼罩,她的心头也越渐沉郁,因他的喜欢而欣喜若狂的自己可笑又可怜,实则,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平等。
他的一句话,她便可以成为阶下囚。
姜凝被推进了狱中。
一进狱中,便察觉与外界全然不同的一股森然的骇气。一声凄厉的嘶喊声几乎刺穿耳膜,是人所能承受的痛苦的极致,随后,一阵焦肉味传入姜凝鼻腔。
是有人在受刑。
军营,关了很多细作,不使点酷刑是不会招的。
姜凝漠然地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黑墙阴暗幽森,地皮潮湿。里头常年不见阳光,令里面较外界阴冷好几度。姜凝穿的是夏日的薄衫,一下子那股寒气便渗透了肌肤,侵入了体内。里面有个石榻,上面铺了些稻草。姜凝踱步走了过去,在稻草上面坐好,蜷起身。
这环境,令她似回到当日被埋在山洪里,又黑又冷又无助。
这次,许是没有人来救她了。那个曾经为了救她奋不顾身的哥哥把她关了起来。
到底是不一样的。
从未进过牢里。
外面痛苦的嘶喊也令她有些害怕。
她精神恍惚的开始胡思乱想,若她死了,大将军与宸昭帝之间的恩怨还没了掉,宸国与邻国的战争也尚未打响。大将军会如何?
可她,自顾不暇,可能自己会死在这牢笼里,再也无力出手相助。
她恍惚的思考了良久,终于静下心来,方才那混乱惊心的场面中自己未曾注意到的细节忽然就涌入脑海。
那妇人她背着身仅凭声音就要指认
通常即使是怀疑,都可以领赏一百两了,难道不应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忽然灵光一闪,这是特地来陷害她的啊!
陷害她的人,知晓她并非是姜家嫡女,而给她设计了一个她百口莫辩的局!
云黛!
一定是云黛!
见过她的最大可能是闺阁女子,而她与闺阁女子根本毫无接触,除了云黛!
可如今,即使想通了真相,她确实屡次三番撒谎欺骗,失了大将军的信任,再如何为自己辩解?
姜凝绝望地阖上了眼睛。
进了牢里,连再见一面都是困难了,想那么多也无意义。
这老天是要让她看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无缘,即使再来一次,结局仍是生死相隔?
可她不甘心。
她不想就这样死,若是就这样死了,大将军永远会误会她是个细作,他永远不知道她的真心。
可反过来想想,如果她真的会死在这里,他永远不知道她的真心也好,这样他便不会难过,也不会自责。
她若死了,他是不会难过的吧?
毕竟,以为她是奸细方才他的眼神,都恨透她了。
姜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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