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初一寒假前，顾礼跑来找沈栾，笑嘻嘻地说：“下周五来我家玩吧？”

        沈栾心头一喜，但又莫名自卑：“就我一个吗？”

        “当然不是啦，我叫了很多朋友一起，我家有好几台游戏机，大家可以一起玩游戏！”

        沈栾心头一酸，面上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也是，顾礼有许多朋友，从来就不只是他一个。但是他呢……他只有顾礼一个朋友。

        顾礼不缺沈栾这一个朋友。那沈栾他也不需要朋友。

        “我寒假有些忙，可能不去你家玩了。”沈栾回答。

        等真正放了假，沈栾却有些懊恼自己的幼稚，这没由来的对朋友的独占欲，让他心头抓耳挠腮，跟蚂蚁爬过一样。

        除夕夜，沈卫兵拿了笔工钱回家，心情大好，买了两大瓶白酒，让赵红花做了几道像样的年夜菜，包了饺子，就算过年了。

        他喝得高兴了，把酒倒进沈栾面前的被子里：“来，小兔崽子，陪你爹喝一口。”

        沈栾锐利地视线斜睨他：“不喝。”

        “别给脸不要脸！”

        沈卫兵立刻勃然大怒，把沈栾的杯子摔向他，杯子砸在沈栾额头，钝痛到眼前一黑，随即胸口就被沈卫兵踹了一脚。

        沈栾倒在地上，捂着胸口，恶狠狠瞪着沈卫兵。

        沈卫兵最气不过沈栾的这种眼神，抬手就是一巴掌，赵红花从厨房跑出来，哭喊着拦架，却被殃及池鱼，狠狠甩了两个耳光。

        沈栾想说你别拦，就让他打死自己好了，这种人渣不需要有子孙后代。

        电话却响了，沈卫兵一愣，嗤笑一声起来，赵红花急忙去接电话，诶了两声以后喊沈栾：“沈栾，你的电话。”

        沈栾缓缓爬起来，靠着沙发坐在地上，捧着电话，哑着嗓子：“喂？”

        他听见电话对面热闹的声音，以及顾礼元气满满的声音：“沈栾！新年快乐呀！”

        额头和肚子都在隐隐作痛，脸上还火辣辣的疼，被打到痛极的时候，沈栾都没哭过，却在听见顾礼的声音时，瞬间红了眼眶。

        他咧开嘴角想笑，却被嘴角的伤口疼得轻轻倒吸口冷气。

        顾礼那边太热闹，没有听见。

        沈栾说：“嗯，新年快乐，顾礼。”我好想见你。

        过年后，顾礼几次联系不到沈栾，就上门找沈栾玩，才遇到了沈栾被沈卫兵追着打的一幕。

        自从顾礼知道沈栾被沈卫兵家暴，顾礼那无处安放的正义感就涌上了心头。剩下的寒假几天，都强行将沈栾留在了家里，辅导做作业，同吃同睡，跟个老母鸡护崽一样。

        等到了开学前一天，江灵和顾安才回家，看见沈栾的长相，江灵和顾安都露出一个微妙复杂的表情，若有所思。

        知道顾礼有沈栾这么个好朋友。对于顾礼交朋友这方面的事，他们意见不大，只是知道沈栾家境不好，还被父亲毒打的时候，有些担忧。

        沈栾无所适从，早早进了顾礼的卧室躲着，依稀听见客厅传来顾礼和他父母的聊天声。

        “他爸爸有暴力倾向，你也要小心，有其父必有其子。”

        “不要什么朋友都交往。”

        “而且他家条件不好，你也悠着点，万一不是真心跟你交朋友的？”

        沈栾躲在门背后，冷汗一阵一阵的，脑袋晕乎乎，心脏狂跳，又感觉浑身发冷。他爬到床上裹上被子，被子里是顾礼家高级沐浴乳的香味，他从没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

        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他。顾礼一定不会抛下他的。

        “爸，妈，沈栾不是那样的人！他很好的！”

        顾礼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顾栾！你死不死啊！”一声厉喝，像惊雷劈开大脑。

        顾栾猛然惊醒，左脸颊上火辣辣的。

        他睁大双眼，剧烈呼吸着，看见眼前，长大了，瘦了，但也没长个子的顾礼，现在叫沈礼。

        沈礼盘腿坐在床上，抡着一条胳膊高高抬起巴掌。

        顾栾懵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末了有些失落：“哦……”

        “哦什么哦！你要不要脸啊顾栾！”沈礼抬起一条腿，手撑在膝盖上。

        顾栾缓缓坐起身来，揉乱了一头短发，摸到自己的左脸颊，叹了声气：“我脸怎么疼呢……”

        “本人打的！”沈礼指着自己。

        “……打我做什么？”

        沈礼径自下了床，借着去洗漱的名义避开心中的尴尬，嘴上说：“说梦话喊哪个名字呢？都说了我叫沈礼。”

        “……哦。”顾栾松了口气。

        沈礼说的当然只是一方面。

        “还有，你梦到我什么了？该不会是什么夹带私活的梦吧？”沈礼不爽顾栾不经允许就梦到自己。

        顾栾摇头，揉着太阳穴：“忘了。”

        “真的假的！”沈礼在卫生间里吼道，“你都喊‘顾礼’这个名字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顾栾真记不住了，他只知道自己这一夜，全是乱七八糟的梦。

        梦醒后，只有满腹的怅然。

        沈礼气得把毛巾甩进水里，脸浸入水中，让冷水凉一凉他滚烫的大脑。

        顾栾记不得，沈礼可是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

        他又梦见自己在那座豪宅时候，衣食无忧，众心捧月的生活了。让他乐不思蜀，不愿醒来。

        真是，太不知好歹了，沈礼。

        一大早沈礼就气得跟刺猬一样，跟顾栾去校门口买早点的时候，脸黑得可以滴墨了，撇着嘴不理会顾栾。

        沈礼在生自己的气。

        顾栾也不打扰沈礼生闷气，乖乖地跟着沈礼，不发一言，只是静静跟着。他太了解沈礼了，就算他变样了，性格也有了变化，骨子里的那个小胖子顾礼，是不会改变的。

        果然，到了早餐店坐下，沈礼托着腮冷哼了四五声，眼睛滴流流地偷偷瞄几眼顾栾，见高个子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手机，终于忍无可忍问：“你要吃什么？”

        顾栾这才将手机放下，勾着嘴角，回答：“跟你一样。”

        沈礼小声骂：“我去。”

        扭头对老板喊：“两笼小笼包，两碗牛肉粉丝。”

        顾栾问：“牛肉粉丝我没吃过，怎么样的？”

        沈礼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哦……以前水城没有吃牛肉粉丝当早餐的习惯。别称也叫豆面碎，就是绿豆面，碎碎的，骨头汤煮起来，加点牛肉丝，还可以根据自己喜欢加一些别的小菜。学校外面的店没有。改天带你去市内吃，很多店都挺好吃的。”

        顾栾点点头：“你在浮城也住了四年了，挺熟悉了吧。”

        沈礼自嘲一笑：“熟悉吗？”

        他顿了顿，看着街对面的公园林子里，飞起的两只白鹭。学校在浮城偏远的郊区，经济不发达之外，交通也不算很便利，但很安静。

        他轻声说着：“住上多久，也不会熟悉吧。”

        永远都是有隔阂的。

        无论是城市，还是家。

        他声音很轻，话也模棱两可。可是顾栾却将这里里外外的意思都听明白了。

        顾栾不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手机。

        老板将小笼包端了上来，沈礼先倒好醋，吃了一只，突然拿筷子尾敲了敲桌面：“哦对了，早餐你请我。”

        “……”

        顾栾只说了声“好”。

        沈礼这才满意地轻哼一声，不再心疼钱，高高兴兴咬下第二口小笼包。

        他以前可没这么奢侈早餐吃小笼包呢，一笼小笼包，够吃八顿食堂五毛钱一只的肉包加上免费的米粥了。

        沈礼想带着顾栾去做作业，顾栾不乐意，硬是要带着沈礼去市内买手机买mp5。

        两人争吵不休，最后沈礼是在杠不过轴性子的顾栾，提出了个折中方案：“先写作业，写完，晚饭去市区吃，然后买你要买的。”

        顾栾答应了。

        沈礼无所谓，只要是顾栾出钱，去哪里吃饭都可以。

        顾栾以前就知道，沈礼脑袋聪明，成绩一定名列前茅。他学什么都很快，但是手脚很不利索，就是俗称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体质。

        沈礼因为学习好，也享受学习，从小到大都受老师的喜欢。初中后两年，顾栾没跟他一所学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可是看沈礼现在的模样，应该过得还不错。

        他成绩强势的优秀，优秀到所有人都只能望洋兴叹，不容置喙，恨不得扒开他脑壳看看，沈礼脑袋到底是怎么长得，居然这么会读书，随便考考就是全年级前三。

        做为公认的状元预备役，沈礼领助学金，家境贫寒，跟父母感情淡薄之类的，都算不上什么丑闻八卦了。大部分人反倒在扼腕，沈礼要是家庭条件再好一点，能得到更好的教育资源，或许还不止现在的水平，也许，在北大附中，高二就直接拿到北大保送了。

        顾栾看到沈礼现在受到同学们的敬重，也觉得欣慰。

        在这个重点高中，一切都由成绩说了算。

        浮城整所城市的教育水平就很不错，浮高更是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地学习。成绩优秀的人自然被同学们供奉起来——比如冯锐意和张文凯，还有已经出国的蒋叶青，都恨不得将沈礼供起来每天烧香拜佛求学神保佑他们考得好。

        顾栾就没法烧香拜佛了。

        他就不是读书的料。

        沈礼第十次讲解这道物理电磁和力学复合大题的时候，耐心已经告罄。他灼灼的目光瞪着顾栾，眼神里写满了警告。

        顾栾看到了，但是他不惧。

        并且诚实。

        他严肃地，认真地回答：“我没听懂。”

        沈礼将作业本糊在他脸上：“你去死吧。”

        顾栾把作业本按在桌上抹平皱褶，唉声叹气：“沈礼，我就不是学习的料，我能怎么办啊。”

        沈礼在学习上好胜心很强。这时候，他的好胜心也莫名起来了。蒋叶青那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他都能培养成出国读书的优秀人才，顾栾怎么就不可以呢？

        他还不信了。

        沈礼指着顾栾的书包说道：“你，先把语文和英语作业写了。这俩你总会吧。”

        顾栾点点头：“英语我还不错。语文……”

        沈礼额头发紧，咬牙切齿：“什么？”

        “作文我拿过12分。”满分50分。

        沈礼：“你去死吧。”作文是沈礼唯一无法辅导的东西。

        看来顾栾没有一颗文学的心。他可真是低俗的人。

        顾栾乖乖的：“我先把英语写了。”

        沈礼点头，板着张脸，在草稿纸上画了一张表格，开始写：“顾栾高三学年备战冲刺计划。第一，打底阶段……”

        顾栾英语着实不错，他高一高二的寒暑假都要去英国和美国交流，口语比沈礼还强。写完英语后，沈礼还没写好计划，他凑到旁边课桌看了眼，就震惊了。

        “沈礼……你这工程太庞大了……”

        打基础从高一开始……沈礼是打算将顾栾从高一知识点开始教起啊。

        沈礼不咸不淡地抬眼看他，眼里写满了“你快点死吧”的生无可恋之意：“那不然呢？你不是想考重本吗？从今天起，我每周给你补基础内容，平时老师讲的课，你认真听，笔记认真做，不会做没事，先把基础补上来，然后再把现在的内容补上去。不多，整个高中知识，再一个月不到课程就结束了，而且这些都是选修模块，考重本才需要考的。你现在的水平，本科有没有的读都是问题。”

        顾栾觉得头大：“沈礼……要不咱们换个约定……”

        “不行。不管你考不考得上，我必须得尽力辅导你。要真能把你培养得考进重本……我以后开个辅导班，小班化，每个学生收五万都不算贵啊。”沈礼开始打起了如意算盘。

        顾栾觉得，要沈礼真能将自己培养得考进一本，那收十万都不算贵。

        “说真的，顾栾，在你之前，我从没想过，有人能基础差到这个地步。”沈礼凡尔赛地说道，“学习难道不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吗？”

        “……”那是你。

        “总之，现在，我来教你高一上的物理知识，你等等，我把笔记拿出来。”

        顾栾觉得自己还是去死比较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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