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夜自习前，教室没有空调，大大小小一共十二只电扇，呼呼地吹，对沈礼来说也没有特别凉快。
整理完自己的课桌，沈礼趴在桌上看着自己隔壁空荡荡的座位，心里一阵寂寞空虚。
他同桌原来就是蒋叶青。虽然是重点班，但是蒋叶青当初就是走关系进的2班，成绩在班上倒数，老师特地安排沈礼跟蒋叶青同桌，还安排在最后一排，不容易被打扰，因为蒋叶青个子也很高。
沈礼脑袋聪明，又好学，人也乖巧，蒋叶青原来就是个二世祖的脾气，吊儿郎当，也不知道是沈礼感化了他还是自己洗心革面了，高一没一个月就开始特别认真乖巧学习，每节课下课就问沈礼问题，借沈礼的笔记抄，成绩从摸底考试的年级段倒数到进入前三百名，蒋叶青进步巨大，在国内高考，努力一把考211绝对没问题。
蒋叶青对沈礼也特别好，什么事情都罩着沈礼，生活上帮衬，周末回家给沈礼带好吃的，自己小了的衣服带来给沈礼穿。
两人的感情亲如兄弟，冯锐意和张文凯看着说不嫉妒都是稍显虚伪。
按照张文凯的玩笑话，他觉得，蒋叶青可能是沈礼没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
沈礼从生物学角度给张文凯剖析了一遍，顺便嘲笑张文凯为何偏科严重，生物挂科。
现在蒋叶青因为成绩进步太大，家里一开心，上学期没结束就送出国备考sat了，寝室四人都没有认真来一场送别会。
沈礼虽然一直没提这件事情，但其实很介怀，心里空落落的。
班主任老王进了教室，顾栾跟在身后，背着只书包，手上还抱了一叠书。老王拍拍手，全班安静下来，沈礼还在伤怀好兄弟的离去，没注意。
老王介绍了一下顾栾：“这位是转来我们学校读书的顾栾，之后一年要跟大家一起学习，大家欢迎。”
顾栾出挑的外形和冷冽慑人的气场让班上同学们交头接耳，其中女同学更甚。
老王指着沈礼旁边的座位：“正好那位子空着，你坐那。”
顾栾点点头，跟老王一同走到沈礼旁边。沈礼见人走过来还没反应过来，脸缓缓从桌上抬起来，眼看着顾栾视线转过来走近，登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王……王老师……”他心中一种不好的预感。
老王拍拍沈礼的胳膊，温和地笑道：“沈礼，以后顾栾就交给你照顾了，他跟蒋叶青同学一样，成绩不太稳定，你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帮助一下他学习，好吗？”
“……”他很想说不好啊！
顾栾什么脑袋，什么成绩，沈礼还没见过吗！初中的时候班级倒数，心思压根就不在学习上的主！什么成绩不稳定！分明就是稳定极了，稳定在年级段倒数百名内吧！
还有，是把他当慈善家了吗？凭什么学渣都扔给他改造啊！他不用补课费的吗！
沈礼僵硬地扯着嘴角，乖巧点头：“好的，王老师。”
顾栾就这样跟沈礼同桌了。
以前同学的时候也从没同桌过，再次相遇不仅仅同寝室还同桌。
沈礼一阵窝火。说不出的无力感。
一整个晚自习，两人没说过一句话，沈礼做着买的盗版《五三》，顾栾趴着睡觉，一直到回寝室，都没再做过交流。
九点半晚自习结束，十点半就得熄灯，住校的同学们都狂奔回寝室抢坑位洗澡。
幸好寝室构造还挺科学，浴室和卫生间是分开的，洗漱台在浴室内，有两个淋浴头，中间有挡板，可以同时让两个人一起洗澡。
冯锐意从柜子里拿出偷藏起来的电水壶，开始烧水，自己先进了浴室洗澡，张文凯一边脱衣服一边嚷嚷：“等会儿等会儿，一起！”
没等冯锐意关门，他就哧溜钻进了浴室，不管冯锐意在浴室里滋哇喊着反抗，他仍没皮没脸跟冯锐意挤在浴室里，争分夺秒洗澡。
沈礼把门锁上，防止宿管大爷突然来检查，把书包搁在椅子上，将晒在小阳台上的衣服收进来，打开衣柜皱巴巴塞进去，就坐回椅子上订正晚上做的练习题。
顾栾原本坐在床上玩手机，一看他那豪迈动作，额头青筋都爆起来了。
“沈礼。”顾栾的声音低哑地唤他。
沈礼扭头：“干嘛？”
顾栾站在沈礼衣柜前，打开，衣柜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哗啦一下跟小山似的倾泻出来，差点淹没顾栾。
“……”
“……”
沈礼：“你开我柜子门干嘛？莫名其妙！”
“我帮你整理一下吧。”
“……没必要。”
“要是来检查会扣分的。”
他倒是知道还有这规定。
他爱当老妈子就当去。沈礼翻了个白眼：“随你便。”
顾栾就拧着眉一言不发给沈礼整理衣柜，动作利索又快，沈礼其实没多少东西，只是春秋冬夏的东西全塞一起，又不折叠好，才看起来杂乱。
电水壶“呜呜”沸腾，张文凯和冯锐意骂骂咧咧从浴室里出来，他东西也整理好了。
沈礼生怕顾栾又来整什么幺蛾子，拿起床上放着的换洗衣裤就跑进了浴室。沈礼洗澡很慢，等他出来，顾栾再洗的时候，才洗到一半，灯灭了。
沈礼这时候已经躺床上就着小台灯看书了，顾栾身带水汽出来，默不作声，换做张文凯，肯定要抱怨沈礼拖慢时间了。
空调冷气呼呼吹着，正对着沈礼的床位，有些凉，但正好垫着顾栾给的毯子，还挺舒服，比以前要好多了。沈礼翻了个身面对墙，将台灯关上，裹紧空调被，打开了mp4开始看小说。
脚步声靠近了空调，沈礼有点好奇，艰难回头，看见顾栾正站在空调口下方。漆黑的夜色中，只能看见高大的身影一抬手就够到空调风口，不知道在做什么。但沈礼能察觉到那冷气忽然不再正对着自己，而是转移了风向。
他回头，将mp4关掉，闭上了眼，抿着唇心里乱成一团。床震了震，下铺的顾栾也上床睡觉了。
沈礼突然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四年前。
他曾经也和顾栾这样，在一个房间里，睡着同一张床。只是那时候是一张真正的大床，暖和的羊绒被，高级的布料，温暖的地热，没有另一张床上张文凯呼呼大睡的打鼾声和冯锐意那mp5投射出来的光亮。
那是属于沈礼的房间，宽敞明亮，装修豪华。
顾栾躲避“原生家庭”时候的避难所。
沈礼——不要再因为顾栾乱了心神。你们永远是无法和平共处的对立面。
沈礼，你千万不要再去回忆过去的那些事情。
沈礼沉沉睡去，却忘了睡前对自己的叮嘱。
水城顾家，掌握着整个水城经济命脉的巨头，沈礼从小在这样优渥的家庭里长大。那时候他还叫顾礼，顾家三代单传，他享不尽的宠爱和荣华富贵，父母虽然几乎不着家，也很严厉，却从不缺少物质和口头上的关爱。
爷爷是最发自肺腑疼爱他的人，他自小被冲得天真浪漫，善良单纯，但也好吃懒做，还在顾家的沈礼，一身白胖的肥肉，发育得早，不过十二岁也有一米七高了。
顾栾还叫沈栾的时候，个子娇小面黄肌瘦，眼神特别亮，韧劲十足，跟只狼崽子一样，沈礼就喜欢他那眼神，觉得很有性格。身为同班级班长，见他不合群，又被排挤，正义感爆棚，就一直照顾他，帮助他。
虽然顾栾话少也不主动，但靠着沈礼没皮没脸地给好吃的，也成为了好哥们儿。
初一寒假，大年初一，沈礼跑去找顾栾，正好撞见顾栾被沈卫兵打出家门，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他没有多问，直接将顾栾带回了家，留宿了一晚。
那是顾栾第一次来沈礼的家，巨大的别墅，带着三百平的大院子，装修得金碧辉煌，每一件家具都抵得过顾栾的身家，看得他目瞪口呆。
他小心翼翼，虽然一副骄傲的模样，但内心是自卑的，只有进入沈礼的房间，他才觉得自在点。
冬天，天气寒冷，沈礼的卧室开着地暖，温暖如春。
顾栾小心地打量着这比自己家还大的卧室，豪华漂亮的装潢，看着温暖柔软的床，摸了摸自己手，粗糙，还带着血丝的伤口和淤青，咬了咬牙，没有坐上去。
沈礼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蒸腾出来的氤氲水汽带着高级沐浴乳的香气，顾栾深吸了两口，真好闻。
沈礼的脑袋都是湿漉漉的，冲出来就往被窝里钻，抖成筛糠：“冷冷冷。”
顾栾疑惑地看他，感觉温暖极了，哪里就冷了。
沈礼在被窝里摩挲了一下，不那么冷了，看见顾栾还傻站着，疑惑问：“诶，沈栾，你可以去洗澡了。”
顾栾僵硬着，几乎同手同脚往浴室走去，沈礼还怕他用不来喷头，从床上下来，手把手教他东西放哪里，怎么调节热水。
顾栾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感觉自己非常没有见识，羞臊得红了脸。
沈礼胖但皮肤白细，顾栾看到镜子里黑瘦猴子似的自己站在沈礼身边，更衬得自己像个贫民窟里出来的野孩子。心里五味杂陈。
等顾栾也洗完澡出来，沈礼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头发湿漉漉的还没完全干，枕头上一道道水印。顾栾没顾着自己的湿头发，把沈礼推醒，先给他吹干头发。
沈礼迷迷糊糊的没醒，就靠着靠枕一边睡一边由着顾栾吹头发。
等最后打理完一切，两人都窝进了暖和的被窝，一人一个柔软的乳胶枕，抵足而眠。
沈礼像一个热源，带着好闻的味道，浑身都软乎乎的，闭着眼睛睡得香甜。他睡着，卷翘的浓密睫毛微颤，大大的眼睛紧闭着。夜色中，透过窗外隐隐绰绰的路灯的光，顾栾看着沈礼的脸，几乎都能想象到这双眼睛睁开时，看着他时候带着的天真灿烂。
那是比骄阳还要热烈的光，也是比钻石还要珍贵的宝物。顾栾只稍稍一眼，就满心雀跃。因为沈礼看着他的时候，眼里只有自己。
从没有人看着他的时候，眼里只看到自己。
沈卫兵看着他，眼里只有嫌恶；赵红花看到他，眼里只会带着泪水；而其他人，眼里根本没有他。只有沈礼，不假思索的，对他好。
以后，我会长大，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然后换他照顾顾礼，谁也不能欺负他。
虽然，现在也没人敢欺负顾礼。
顾栾想着，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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