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你别跟着我！我说了多少遍了！”沈礼气急败坏，在通往教学楼的走廊上跳脚。

        顾栾：“顺路。”

        “顺哪门子的路！”

        “反正顺路。”

        沈礼呼出一口浊气，彻底没力气跟他周旋了，蹲下来摆摆手：“罢了，顾栾，你到底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咱们也别这样闹，累了。”

        累的都是沈礼一个人，顾栾倒不觉得累。看来沈礼真的得补充营养了，现在面白肌瘦的。顾栾将手里的两箱东西放到地上，瞄了几眼就觉得很不满意。

        x牛纯牛奶，蛋白质含量低于国际标准，根本不够。闲趣饼干，热量不够高，而且也不够吃。班主任真小气。（老王：？？？）

        回头他带进口奶粉和补品来。

        顾栾也跟着蹲下来，跟沈礼面对面相蹲，沉静的眼神看着沈礼。沈礼斜他一眼，叹了声气，扭头看向两栋教学楼之间的中庭竹林。

        毛竹高大壮硕，竹叶青葱，随风飒飒作响。

        “你到底要什么？”沈礼又问一遍。

        顾栾喉结滑动，低声开口：“要你。”

        沈礼猛地瞪大双眼，没等站起来就往后退，一个没站稳，摔了四脚朝天，顾栾眼疾手快想扶住他，没来得及，还被沈礼手忙脚乱地摆手嫌弃。

        “去去去。你变态啊！”沈礼喊道。

        顾栾不解，看到他眼神里的戒备时，眼神一黯，心中一阵苦涩，随后才明白过来，他噗嗤一声，哈哈大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是你自己想多了。”

        “你意思我思想龌龊呗？”沈礼爬起来，拍拍屁股掸灰，“那你倒是说说你什么意思。”

        顾栾郑重地答：“我想……跟你像从前一样相处，还是好朋友。行吗？”

        从前。

        童话故事都是以这个词开头的，或者就是“在很久以前”。

        从前，在水城巨贾顾家，有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少爷，白白胖胖，长得可爱，心地善良又乐于助人。有一天，他帮助了一个瘦不拉几，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跟他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然后，改变了两人一生的命运。

        但那只是从前。

        沈礼嘲讽笑道：“顾栾，你以前不是这么天真的人。”

        顾栾牙关咬紧，嘴角收紧。

        “我们之间发生那样的事。我和你，是对立的，是……是敌对的关系。”沈礼舔了舔干涩的唇，跟顾栾面对面站着，眼神相视，双方跳动的眼神和光彩，一览无余。

        “我和你……永远也不可能回到从前那样。我不可能再跟你成为朋友，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照顾你。你也不需要觉得……愧疚。呵……”沈礼自嘲冷笑一声，“应该是我对你愧疚才对，是我抢走了你本该拥有的美好的童年，整整十三年！你不需要因为乱七八糟的原因来对我好。让你失望了，我现在过得比你想象中要好很多，老师同学们对我都很好。你看。”

        他指了指地上的牛奶和饼干：“班主任还特殊关照我，送我吃的。”

        “你做不到跟从天而降的孙悟空一样，横空出世，匡扶正义，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因为我，过得很好。”

        他眨掉眼里浮起的一层氤氲，别过脸，弯腰去提牛奶和饼干，手臂被顾栾握住了。

        “嗯。”

        沈礼身体一僵。

        “我尊重你的想法。回不去就不回去。不做朋友，就不做朋友。都依你。”

        沈礼心沉了下去。脑海深处一个声音在低低喊：不，不是这样。别这样。

        顾栾又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不需要愧疚。那些错误不是因我们而起。我也没有希望你过得不好，你过得好，我很开心。我知道你不会像当初的我那么没有出息的。”

        沈礼低着头，微微拧眉。

        “因为，你本来就是讨人喜欢的性格，在我眼里，你才是孙悟空。”是我的英雄。

        沈礼猛地抬头瞪他，却没从他眼里看到一分一毫的讽刺，反而真挚得动人。沈礼通红的眼眶败露了他的心绪。

        他急忙低下头又要去拎东西，被顾栾抢先了。

        “我带回寝室。刚才冯锐意短信给我，让我跟你说，他和张文凯在小卖部给你买凉席，你要自己挑的话就过去。”

        “……”沈礼咬着牙，扭头就走，几乎跟逃跑似的。

        顾栾这次没跟上去，拎着牛奶和饼干，远远看沈礼从快走到狂奔，直直穿过中庭，往小卖部跑去的背影。

        耍帅完了，也表露结束了，顾栾有些发愁了。

        不当朋友，当什么啊？他还没考虑过啊！

        ——

        张文凯和冯锐意给沈礼买了张新竹席，比起那张祖传破草席，要凉快很多。钱是冯锐意付的，沈礼不好意思，买了一罐方便面给冯锐意当做回礼。

        张文凯在一旁百思不得其解：“栗子你这么瘦怎么就那么怕热呢？”

        沈礼后背和脖颈全是汗珠，汗如雨下。他勾着衣领透气，挤出拥挤的小卖部，一手扛着竹席，回应：“后遗症吧。我初中可胖了。”

        论胖，张文凯大脑袋也瘦不到哪里去，一直嘀咕着：“你怎么瘦下来的呢。就不教教我？”

        “……这个方法不传外人。你别想了。”

        任谁从优渥的生活中一下子坠入地狱一般，被亲生父母冷暴力，时间久了有时候也会拳打脚踢的，吃不下东西，都会暴瘦吧。

        但是这话，他说不出口。

        回到寝室，顾栾已经将自己的床铺铺好了，沈礼的牛奶和饼干搁在墙角，沈礼把竹席往上铺一扔，把牛奶和饼干塞进了柜子里。

        顾栾的床位在沈礼床位的下铺，衣柜也是左右隔壁，很多事情不免碰到一块儿，尴尬异常。

        张文凯帮顾栾压实了凉席下面的褥子，比划了一下顾栾的身高，嘟囔着：“唉，我说顾栾，你以前住过校没？”

        “没有。”

        “这床铺给你太小了，你何必住校呢？学校外面高档小区里很多专门租给学生的，租房子也可以啊。”

        顾栾瞄了一眼吭哧吭哧爬上上铺的沈礼：“想试试集体生活。”

        他在学校外面的高档小区有房产，转学前，顾安就给安排好了，是他自己执意要住校的。

        张文凯：“不理解你们有钱人家孩子的想法。”

        “大头。”沈礼喊他，把自己床上的枕头和零碎的杂物裹在垫底下的单子里递给张文凯，张文凯应声接过来。

        “诶，放你床上行吗？”张文凯问顾栾。

        顾栾点头，张文凯将单子抖开，把里面的东西全扔在顾栾床上，然后将单子还给沈礼。

        沈礼接过单子，动作笨拙地给摊开单子铺在床板上。顾栾低头打量了一下那些小玩意儿。

        除了枕头，还有充电led小台灯，一双黑的袜子，看起来倒是干净的，一黑一红两支水笔，带夜光功能的小闹钟，半个巴掌大的mp4，以及五六颗五颜六色各种口味的糖果以及一大堆糖果纸，还有半袋薯片，袋口拿鸭嘴夹封口了。

        沈礼都在床上干什么？顾栾黑着脸抬头看他。

        他太瘦了，短裤下露出的膝盖皮肤苍白，跪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膝盖通红。

        顾栾拧眉，打开柜子，拿出一条厚毛毯，扔给沈礼。

        沈礼被毛毯盖了一脸，扒拉下来莫名其妙：“谁啊？干嘛啊。”

        “你垫在下面。”顾栾说道。

        这条毛毯不大不小，折一折垫在凉席底下，又软和又耐脏，料子也很好。沈礼翻了个白眼，作势要扔回给他：“多此一举。”

        “床太硬了。”顾栾解释道。

        “我两年都这样睡下来了。夏天，硬点也没事。”

        冯锐意上完厕所出来，劝沈礼：“我觉得也是，栗子，床太硬了，寝室就你最瘦，也就你一个凉席底下就一条薄布挡灰，你这跟睡在地上根本没区别。现在空调开了到时候容易着凉，就垫一下吧。”

        张文凯浑水摸鱼：“这毯子看着正好，要不给我？”

        沈礼瞪张文凯，不情不愿地嘟囔：“那还不如我自己用。”

        他噘着嘴犹豫半晌，梗着脖子别扭道：“谢……谢了。”

        顾栾眉梢往下，表情一柔，声音也软了不少：“不用谢。”

        沈礼这人，虽然家境不行，但是自理能力不强。以前出夏后换被褥，还都是蒋叶青手把手帮忙的。现在自己要垫这一层毯子，他忙得满头大汗，来回掖实被角，仍旧弄得皱皱巴巴。

        顾栾一直在旁边打量他的动作，拧着眉看不下去，沈礼也被他盯得越发焦虑尴尬。张文凯和冯锐意则并排坐在一旁的课桌前，奋笔疾书抄暑假作业，压根没注意两人这僵硬的气氛。

        最终，顾栾看不过去了，他个子高，一伸手直接就握住了沈礼正在床板边缘的手腕，定定地看着他：“你下来吧，我来弄。”

        沈礼感觉自尊被践踏了：“不需要，我自己来。”

        “快到晚饭时间了，你弄这么久还没弄好，别浪费时间。”顾栾回道。

        沈礼一听，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他现在累得够呛，膝盖跪在床板上摩擦得生疼，把毯子一揉，弄乱了，直接下了床：“你来你来。”

        结果顾栾踩着栏杆，压根就没上床，就站在栏杆上直接三下五除二将毯子铺好了，然后又伸手要了凉席和枕头，直接帮沈礼铺好了床。

        沈礼闷声：“谢谢。”

        顾栾跳下来，拿了一颗巧克力糖：“可以给我吃吗？”

        “吃吧。”沈礼摆摆手，觉得很郁闷。

        顾栾打开糖纸，里面的巧克力融化成了一滩巧克力浆，压根不能吃了。

        沈礼还撅着臀弯腰在那边随手将搁在顾栾床上的东西往自己床上扔。

        顾栾实在看不过眼了：“剩下的糖纸就扔了吧。”

        “哦哦。”沈礼听话地扔进垃圾桶。

        “……”顾栾见他还要把薯片往床上扔：“还是别在床上吃东西吧。”

        沈礼看他一眼：“那你吃了吧。前天吃剩下的。”

        “……”这好吃懒做的毛病倒是一点没改。

        “那些糖都化了。”

        沈礼一把抓起：“那也得放床上慢慢吃。”

        “……睡前还吃糖？”

        “刷牙前吃啊。”沈礼宝贝似的还数了数。

        顾栾见他那珍惜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冯锐意抄完一本作业，得空回头对顾栾说道：“你别管他。那些都是叶子从美国寄给他的糖，柜子里还有一大罐呢，美国货！他就喜欢放床上慢慢吃。”

        “……叶子？”顾栾顿时油然而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和敌意，“谁？”

        “蒋叶青啊，就你这个床位原来的主人，去美国读书了。”

        沈礼把自己的猪圈整理得一通糟，拍拍手呼出一口气：“几点了？”

        张文凯抱头痛哭：“五点了！我还没抄完啊啊啊！”

        冯锐意奋笔疾书：“栗子，你和顾栾先去吃饭吧！真是的，给你买凉席浪费太多时间了。”

        沈礼扭头盯了眼顾栾，闷声嘟囔：“没必要……我吃方便面就好。”

        顾栾却自己先行离开，没有要跟沈礼一起吃饭的意思：“我要出趟学校。你别吃方便面，去食堂吃吧。”

        沈礼松了口气，跟顾栾单独相处太尴尬了，可是他那明显在照顾自己心情的态度，又让沈礼万分的纠结和愧疚。

        他的态度太差了，可是他完全无法克制自己。这并不是针对顾栾，而是怕顾栾靠近自己以后，会更加受伤。

        就如同他告诉顾栾的，他们俩，是对立的。

        三年前，他姓顾，顾栾姓沈。

        就像争夺王位似的，顾家小少爷的位置，如同王子，人人艳羡。而沈礼，却以为阴差阳错，鸠占鹊巢整整十三年。

        他是顾栾的仇人才对，顾栾不应该对自己这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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