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跳井的女人
过完年,准确地说是正月十六日这天早上,来自甘肃天水的梅香香娘家人,接走了一家三口。
邵兴旺和赵雨荷把她们送上了开往兰州方向的列车。
天气依旧寒冷,夫妻俩没有骑车,沿着野地的方向,抄近路回家。
快到赵家坡的时候,夫妻俩远远地看见麦田里有一群人。他们围在村子的机井沿边,不知在干什么?
走到跟前,夫妻俩才得知,一小媳妇要跳井自杀。
这花家堡子村的媳妇跑到了赵家坡村的机井边,手抓井壁的铁扶梯,哭着喊着叫着,扬言要跳到井里去。
一个小时都过去了,只见她还在哭。
邵兴旺不知道她遭受了怎样的委屈,就是不能原谅在井边下跪着的丈夫。两个村的村长、队长、支书,以及她娘家的哥都来劝她,她都不依不饶。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从远处传来。
夫妻俩看见这小媳妇的婆婆抱着满月不久的孩子大声喊:“娃都哭了一个早上,饿得没啥吃?”
这媳妇停顿了一下,过了大约三五分钟,自己扒着铁扶梯,“蹬蹬蹬”地上来了。
她上来后,一把夺过婆婆怀里的孩子,也不顾众人在场,解开扣子就给孩子喂起奶来。
村长书记摆摆手,招呼众人说:“走走走,往回走,没事啦!”
邵兴旺和赵雨荷夫妻俩和围观的众人一样,紧绷的心一下子放松了,返回的路上有人边说边笑。
后来邵兴旺听说这小媳妇的丈夫过年期间,在村里的赌场,一夜之间,把外出打工辛苦挣了一年的钱,输了个精光。
这事之后,赵家坡村和花家堡子村,把不常用的敞口井,全部用土填埋了。不光要防止本村人想不开跳井,还要防着外村人想不开跳井。一旦跳井,这井必封。全村人吃水,给菜地浇水都成问题。必须保留的,就用巨大的水泥盖子封住了井口,只留下了一个出水的泵口,别说人,连只青蛙都跳不进去。
有一天,堂哥刘大顺又来邵兴旺家串门聊天。
刘大顺说:邵家棚村村北口的邵真诚的父亲,昨天晚上喝农药自杀了。”
邵兴旺吓了一跳,说:“邵真诚这人是我小学同学,他的父亲我当然认识。老汉年龄也不大,怎么就想不开呢?”
刘大顺说:“那一家子人,人都好强,但命背。前些年给最小的瘸腿儿子娶媳妇,花了二十多万,欠了人一沟子烂账,估计都没有还完。后来种植大棚菜,蔬菜大棚被河水淹了,损失了不少;又养鸡,遭遇鸡瘟;又养牛,牛刚养大准备卖钱,却被人偷了。今年,媳妇又得了个坏坏病,听人说是胃癌,都到了晚期。”
“哎——可怜可怜!”赵雨荷说。
回到乡下的这两年,邵兴旺能明显地感觉到乡下人的生活是一天比一天好。
但在老家,邵兴旺和赵雨荷还能偶尔听到十里八乡有人自杀的消息。有得了癌症不愿意花钱看病的,也有一夜之间破产的,还有与人发生矛盾不知道走法律途径,而从自家二楼楼顶跳下去的......
和物质方面的贫困相比,乡下人还有很多的精神贫困者。精准扶贫,特别是精神方面的扶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任重道远啊!
开春后,荷花到鸡苗孵化场,买了三十只鸡苗,养在土炕上。
土炕下生煤炉,煤炉一天消耗一块煤,热量持续扩散,温度适中均匀。炕上围着一圈红砖,砖上搭着竹帘,帘上铺着厚厚的棉被。一只25瓦的白炽灯泡悬在里面,水槽、食槽均匀摆放。
待小鸡身上的黄绒退却,白羽长成的时候,预示着小鸡可以到院子里生活了。
赵雨荷掀开竹帘,公鸡母鸡们急不可待地跳出“围墙“,扑啦啦飞下炕。
没有人告诉鸡们该去哪里?一刻工夫,院子的大树下,鸡们就开始过起了属于自己的真正的生活。
到了晚上,它们竟然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邵兴旺在墙角新盖的鸡舍,卧在了自己的窝里。
没有任何一只鸡再回到原来的炕上,也没有任何一只鸡因找不见窝而在外面流浪。它们好像本来就认识这个地方,在记忆的深处曾经住过这个大院,在这里生活过很多年。
“人养鸡,还是鸡养人。”邵兴旺在给鸡喂食的时候,总在思考这个问题。
“嗯!这的确是个问题?”邵兴旺自言自语道。
听到了狗子哥又站在鸡舍前自言自语,赵雨荷说:“这有啥说的。人养鸡,当然是为了鸡养人。”
“没那么简单,没那么简单。”邵兴旺说,“我当然知道,人养鸡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鸡养。但是你要从鸡身上,或者从养鸡这件事情上,发现一些存在于现实的规律。”
“说真的,狗子哥,我觉得你还是不适合当农民,你应该回城当老师。”赵雨荷说。
“那是当然,我的专业本来就是教育嘛!”邵兴旺自豪地说。
“不过我现在还不想回城,也不想当老师。城市里的套路太深了。”邵兴旺又说了一句。
“农村的日子还是苦呀?”赵雨荷说。
“我咋没觉得?”邵兴旺问。
“那是你存折上还有些钱,暂时还不用为生活发愁。”赵雨荷说。
“那倒也是。不过,啊,花儿,你听我说,啊!”邵兴旺接着刚才的话题又说开了,“我发现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的一切都是一种互利共生的关系,或者说彼此利用的关系。既然如此,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做最好的自己,就是对与此关联的他人最大的回报。”
“当然,和人养鸡是为了鸡养人相比,鸡生蛋,蛋生鸡就复杂太多。千百年来,人类一直在到底是鸡生了蛋还是蛋生了鸡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估计这个问题还会伴随着人类的不断繁衍而继续存在,直到与鸡一起从这个世界消失,或者人类从宇宙里灭亡。”
“鸡是人类最早驯化的野生动物之一,从古到今,关于鸡的故事多如鸡毛。比如闻鸡起舞,比如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等等。还有文学作品里,鸡和狗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比如鸡犬相闻,鸡鸣狗盗,偷鸡摸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等,这一连串的成语似乎在告诉我们,鸡和狗似乎拥有相同的命运。生物学家在给鸡和狗分类时,把鸡分到雉科,把狗分到犬科。据研究,鸡的祖先是野鸡,狗的祖先是野狼。但和祖先野狼相比,狗这一辈子活得太委屈,太窝囊。寄人篱下,摇尾乞怜自不必说。单就能活到老,活到一把年纪,就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
“花儿,你听着没?”邵兴旺问。
“花儿,你听着没?”邵兴旺又问。
“花儿,你听着没?”邵兴旺接着问。
“我听着呢!我的亲爱的大哲学家,这是我第三遍说——我听着呢。”赵雨荷笑着说。
听见了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的妻子荷花回应了自己,邵兴旺也高兴地笑了。
窗外的香椿,已在赵雨荷家的院子里长了三十多年,与它牵手相依的是一棵百年国槐。这是赵雨荷的父亲和爷爷曾经栽下的树,已经经历了几代人的岁月。春天,它们会在老枝上生出嫩芽,有所不同的是,一棵奇香,一棵腥臭。
八九点钟,春天的阳光会穿过窗户斜射进来,暖风会把香味带进屋子。对夫妻俩来讲,香椿的嫩芽是春天赐予的人间美味,而对有些人,这味道却腥臭无比,甚至有人一见此物便掩鼻转身,避之不及。
一个人认为美的东西,在另一个人来看未必就美。一群人眼里所认为对的事情,在另一群人看来未必就对。人性的复杂要远远大于眼前的这棵树。
邵兴旺在香椿树旁的墙角垒了一个鸡窝,红砖砌矮墙,墙中插木架,架上搭树枝,枝上铺麦草,麦草上方一米高处又搭木架,架子上钉杂板,板上铺牛毛毡,建造工序与人搭建房屋如出一辙,遮风挡雨,冬暖夏凉。
赵雨荷在院子里扎了一圈篱笆,把三十只鸡散养在里面。
公鸡晨起报晓,母鸡孕育生蛋。白天,小院绿叶红花,祥和安静。公鸡吃饱喝足之后便无所事事,闲庭信步,溜溜达达。母鸡下完蛋后则一直忙着低头觅食,有时会趁着花猫“吉祥”不在,溜到槐树底下的猫窝旁,偷吃几口猫粮。
喝露水,吃杂粮,跑跑步,晒太阳,这是赵雨荷家,这座农家院落里散养的鸡的日常生活。
比起一生都未离开铁笼子的笼养鸡而言,赵雨荷家里的鸡是一群幸福的鸡。
活是活得幸福,但生长在赵雨荷家院落里的鸡,死得也是颇为壮烈。大公鸡往往在最年轻力壮的时候,被拔了毛,炖了汤,烧了肉。尤其遇到八月十五、农历新年这些重大的节日,夫妻俩总会和亲朋好友一起聚餐,聚餐必杀鸡。或蒸或煮或炖或烧或炸,赵雨荷在吃鸡这件事上,能做出好几种花样来。
秦都市的葫芦鸡与道口的烧鸡、德州的扒鸡、常熟的叫花鸡一样有名气。据说秦都饭庄的葫芦鸡最正宗,葫芦鸡经清煮、笼蒸、油炸,外焦里嫩,回味无穷。
烧鸡、扒鸡、叫花鸡和葫芦鸡,邵兴旺和赵雨荷都吃过,也许去的馆子不行,味道总觉不够正宗。其实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正宗的味道是什么,总之,这些鸡,邵兴旺认为都没有他们家散养的公鸡好吃。
邵兴旺喜欢吃红烧鸡块,妻子荷花就常常烧给他吃。葱姜大蒜、桂皮八角、茴香花椒,再从房檐下拽几根晒干的红辣椒,折断入锅,与热油鸡块一起翻炒入味,待香气溢出,加凉水小火炖煮。然后把小铁锅交给煤炉,交给时间,待锅里的水差不多烧干了的时候,加老抽,加冰糖,翻炒收汁,盛盘上桌。
浓烈的香气再次四散开来,飘入院中。花猫在吉祥在赵雨荷杀鸡的时候已经吃过鸡肠鸡肝,现正眯着眼,卧在向阳的墙角晒太阳,想事情,也许想的是和另外一只猫的事情。猫的心思邵兴旺很难猜透。
邵兴旺在木桌上和妻子荷花一起吃鸡的时候,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鸡闻到红烧鸡块的味道,不知会作何感想”。
邵兴旺问赵雨荷,赵雨荷瞪了亲爱的狗子哥一眼,便给狗子哥用筷子夹了一个鸡大腿,说:“吃完鸡腿,自然就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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