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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53章


陈北然退烧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发消息约见方准。

        地点在町春咖啡馆,方准按时赴约。

        从陈北然离开美国研究所后,两人便没再见过,方准落座的第一句话,半是戏谑半是客套:“大热天的还穿外套,怎么才几年过去你这身体就不行了?”这语气里还伴着叫人意外的熟稔,仿佛那些被他挑起来的舆论风雨从未存在过。

        对这番调侃,陈北然没什么回应,外套是出门时顾意念着他病刚好硬要他穿上的,冷着张小脸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想到这,他无声掀了下唇。

        隔两秒,陈北然淡声问方准:“你妈妈身体近来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方准心底疑惑了下,他没有表现出来,道:“几年前去世了。”

        这让陈北然有些意外,也稍感唐突:“抱歉。”

        方准没表现什么情绪,服务生礼貌问询是否需要点单,被他拒绝,然后方准整个人像瘫在椅子上,下巴昂起几分不屑的角度:“说吧,今天找我来干什么?”

        如同被人从中斜了一刀,气氛急转直下,连同叙旧的表面功夫也一并被方准抹的干净。

        陈北然开门见山:“你想要什么?”

        个中意思不用多说,可方准眉眼一抬,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我不懂你的意思。”说完,他又笑了下,看向陈北然的眼神复杂而深晦。

        “论文的署名权可以给你。”对此陈北然并不在意,他问:“但我必须知道你这么做的真正目的。”

        “给我?”方准眯了眯眼,语气透着轻蔑:“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它现在就是我的。”他话里话外严密谨慎,自始至终没漏出一丝破绽。

        两人在美国研究所认识,除了在实验室的交集,实际上私下交往并不深,到了今天,陈北然才真正看清方准那些不为人知的一面。

        似是惋惜,又是最后的劝诫,陈北然语意轻淡:“方准,那不过是一篇论文而已,它在你整个人生进程里根本微不足道,你没必要为了它误入歧途。”

        而已。

        微不足道。

        这样的字眼在方准的感官里无限放大,他直愣愣盯着对面那张无论发生什么好像都镇定自若的脸,恍若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方准咬牙:“你凭什么觉得它微不足道?”

        陈北然断言:“在你未来的研究生涯,一定会有比它更高的成就。”

        “陈北然,知道你为什么能轻飘飘地说这些话吗?。”方准溢出一抹笑,莫大的苦涩阴暗之至,每一个字都带着极大的恨意:“因为你是命运的偏袒者,明面上你是说走就走什么都不要,其实是你根本就不需要,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不在乎,而我呢?连留学的学费靠的都是韩氏基金会的施舍。”

        终于听见关键信息,陈北然一针见血:“你认识韩秉承?”

        “是又怎么样?”方准承认的利落,眼底布满一片漆黑的情绪,他躯体微晃,哂笑说:“也是,像我这种出身贫贱的人认识富家子弟确实会让人惊讶。”话里的自弃如同他是被人抛却的烂尾旗,淋透了风雨在勉强挣扎。

        陈北然盯着他,没放过他任何的表情变化:“这件事,是不是跟跟韩秉承有关?”

        “知道我妈是怎么没的吗?”方准对陈北然的询问置若罔闻,在自说自话:“是,我是抢着发表了那篇论文,因为我需要那笔奖金把我妈接到美国治病,可是你知道医生说什么吗?”方准又笑了下,他垂眼摇摇头,声音放轻:“太晚了。”

        方准突然说起过往的经历,让陈北然怔然无声,那种束手无策,他曾感同身受,也深知,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比此时的沉默更深刻。

        一番发泄后,方准整个人平静许多,连带的语气也更加落寞:“所以我很讨厌你这种得天独厚又不会珍惜的人。”

        说到这,他不知是想到什么,面上扭曲了下,望着陈北然的目光里竟生出一丝羡慕:“你爸爸是外交官,你生来就站在光明大道上,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跟他们一起宣称什么淡泊名利学术纯粹,这不过是你们这些既得利益者虚伪的遮羞布,因为这些优越的先天条件长在你们身上,所以你们能运用自如,毫无体察,你们这些动动手指头就挥金如土的人根本不懂我想往上爬的话,到底有多难。”最后几个字,方准眼眸波动,如骇浪拍起凶猛的惊涛。

        闻言,陈北然指尖微屈,顿了半秒握起成拳,压下那些情绪,问他:“你妈妈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告诉你们有什么用?”方准摊手,叹了口气想要将身上的奢望都卸下:“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我早就不期待得到你们的共情。”他扬手指向窗外,意指大洋彼岸的那群人:“陈北然你回头看看,你看看研究所里那些人,又有几个真的是跟你一样无欲无求。”

        收回手,方准的意识同样集中到陈北然身上,语气挑着几分故意的恍然:“哦不,我记得你做肿瘤遗传的研究是为了不跟你妈得一样的病是吧。所以你看,其实你跟我一样,目的也并不单纯。”

        陈北然静静听着,身形微动,没出声阻止他的控诉。

        末了,方准开始变得麻木:“只不过,你比我幸运。”

        他到现在都记得,陈北然毅然决然说要放弃实验离开研究所的洒脱,说不上震撼,方准觉得自己有了不合时宜的欣羡,当时的他身处生活的漩涡无处自救,方准甚至幻想,自己能否有一天站到成功之颠,不用顾及身前身后的束缚,无拘无束去做一切自己想要。

        良久无声,陈北然将方准周身端详了个遍,语气声音皆是坦然:“严格意义来说,我对待学术的态度确实没有那么纯粹,甚至也比不过你的坚持,但我必要告诉你。”

        到这里,陈北然停了下,再说话时他眼神锋利毫不退让:“你的这些不甘和委屈,和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两码事,你说我是命运的偏袒者,不过是拿着带有偏见和狭隘的眼镜去抹杀我的努力,所以觉得我活得轻松是吗?”顿了顿,他继续说:“而要论既得利益,现在是你借着本属于我的论文站在高地,然后反过来指责我,把我的出身定义为原罪,却又认为自己的一切来之不易,你不过是在用不幸标榜自己的特别,去尖锐你的自卑感。”

        “方准,你觉得我们之间到底是谁躲在遮羞布下面?”

        最后一句话,彻底将方准的伪装和遮掩暴露在天光之下,那一瞬间,方准的瞳孔震动,表情变得难看不已,他想要去反驳,又听见陈北然说:“你认为我不会珍惜,但至少是人就都会愤怒,会生气。”

        方准不解:“什么意思?”

        陈北然抬眸:“你把论文投稿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了。”论文审稿专家是他美国学校博导的朋友,早前陈北然与他认识,两人也谈论过几次这项实验,审稿专家没见陈北然的名字,为此专门联系过他,当知晓投稿人是谁时,陈北然没多说什么,只让对方按流程进行。

        一句话让方准面色晄白,他嘴唇微张说不上话。

        陈北然又说:“你以为我不在乎?其实只是我有更在乎的事要去做,所以才没拦你。”话意至此,陈北然朝窗外瞥了眼,不知道看向的是哪里,接着很快收回。

        “你说我不能共情?”陈北然摇摇头,有些无奈更有些痛惜:“当初没能离开研究所,偶然间得知你妈妈生病需要钱,所以你来找我道歉的时候才没戳穿你。”

        不冷不淡的语气听的方准甚是烦躁,难怪最开始陈北然会提及自己的母亲,窘迫之下他力图维系最后的尊严:“陈北然,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收起你居高临下的惺惺作态。”

        听到这句话,陈北然仍旧是摇了摇头,言辞恳切:“我一直看好你的研究能力并且自愧不如,还是同样的话,我始终相信你一定能有一番作为。”

        “但是现在,我对你很失望。”

        陈北然说完这句话,方准沉默了许久,他双手握拳以此借力纾解心中悒闷,那句话太直接又太难堪,他做那么多的努力只为了成功,甚至不惜动用令人不齿的手段,而如今,最想超越又最想达到的目标,就坐在对面,看向他的眼神满不在乎,如同睥睨芸芸众生,没有他长久以来自以为的低看,也没有他期冀多年的高看。

        一败涂地的屈辱感从头顶浇落,打湿方准所有的自以为是。

        他牙根咬紧,眸眼变得发红乃至发暗,心中念头如燎原将他整个人刺激的没有自制力,他站起身指着陈北然放狠话:“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得起我。”

        方准要走,又听见身后人一如往常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方准,我从来没有高高在上,只是你把自己放在了低微的位置。”

        方准走后,陈北然不再多坐,走出咖啡厅时,顾意正站在车边等他出来,看见顾意,陈北然心口沉重减去大半。

        见他走过来,顾意问:“聊完了?”

        陈北然猜她是在车里呆的太无聊,温声说:“让你别跟过来,是不是闷了?”

        顾意扯唇在他口袋上拍了下,皮笑肉不笑:“我要是不过来,您这是违法行为知道吗?”和方准谈话时,陈北然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处于拨通状态,另一头便连着顾意,她拿着录音笔,等待方准的关键证据。

        想了想,陈北然还是问:“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有点儿。”顾意表情发沉,她心里百感交集却又没有合适的语言去形容这种感觉,可为了接近事实真相,有时候需要采取合规却不常用的手段,顾意没把话说死:“如果他就此消停,这份录音不会公布于世。”

        这让陈北然记起方准最后的话,眉头拧起几分担心,他没说话。

        没察觉这细微变化,顾意又问:“中途忽然没声音了,怎么回事?”

        回想了下,陈北然解释:“可能不小心碰到了。”

        顾意点点头,转身准备上车:“回家吧。”

        陈北然拉着她,在驾驶座这头站定,很认真地问:“带驾照了吗?”

        顾意:“在包里。”

        陈北然:“什么时候考的?”

        “大学,但是没怎么开。”

        “我教你。”

        “啊?”

        还没等顾意明白,陈北然已然打开驾驶座的门,顾意半推半就坐进驾驶位,然后看陈北然从车前转了圈坐到副驾驶,说要教的人郑重又果断,而被教的人罕见的有些发懵,看陈北然完全没得商量的样子,顾意一摸鼻子,干脆发动车辆滑入主车道。

        就算之前没怎么开过,但那些技能还在,大概熟悉之后开始变得顺手,顾意这一路上也没出什么差错,基本没有需陈北然提点的时候。

        等红绿灯时,顾意轻拍了两下方向盘:“这车不错,比顾慎的好开。”

        副驾驶的人眼睛都不眨:“送你了。”

        说是反常倒也是陈北然能做出来的事儿,可顾意还是没忍住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下:“你又发烧了?”

        陈北然下颌一抬,提示她绿灯,接着刚才的话:“明天去办手续。”

        “好好的为什么送我车?”

        “我的就是你的,没那么多为什么。”

        顾意专心看路,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会开车不就行了?”

        “万一我不在。”陈北然看着前方,声音在放轻前又恢复正常:“有辆车方便点。”

        顾意打了半圈方向盘,与前方车辆错开距离:“那你为什么不在?”

        “不知道。”陈北然没看她,眼神平定,黑暗没有焦点,“可能是出差,也可能有别的原因。”

        “我不要。”顾意直接拒绝,铁骨铮铮,大有不受嗟来之食的气性。

        还未等陈北然再说什么,顾意脸不红心不跳,表达了最真实的想法:“我不要二手的。”

        陈北然笑,朝着路边随手一指:“看见那花坛了吗?”

        顾意很快掠了眼:“怎么了?”

        说要教开车的人开始误人子弟,陈北然语气毫不犹疑:“撞上去。”

        顾意:“”

        他还是那副漠然口吻:“撞坏了给你买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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