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春生(七)
光阴轻如流沙,到底从指间溜走了多少,元念初不敢细数、也无法去数。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未见过言嘉赐了,心头本该思念沉沉,可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人,激荡在她心间的,除开思念,更多的却是无言的震撼。
言嘉赐坚实的手臂撑在她脸颊两侧,整个人覆在她的上方,沁凉的黑发蜿蜒盘旋着,散落在她的肩膀,鼻尖闻到的仍是熟悉的淡淡竹香。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但印入眼帘的,却并非她一百多年来记忆中那个骄矜的少年。
眼前的言嘉赐,皮肤极其的苍白,就连唇也淡的几乎没了血色,向来如寒潭般的星眼中早没了往日的神采奕奕,唯有犹如厚重冰封之下的深海一般的幽暗。
他整个人仿佛都被看不清、道不明的晦暗裹挟着,背后似有无边无际的黑夜,在不断吞噬着他。
元念初呆呆的望着他,一时间就连眼也忘了眨。
——这还是当年阆山下、桃花树旁的那个朝她笑的少年吗?
言嘉赐看她这副呆怔模样,嘴角一勾,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轻声道:“怎么?吓到了?”可这笑意却只落在嘴角,丝毫未达眼底,更遑论语调轻佻、寒意深重。
好半晌,元念初才自翻滚不休的回忆与震撼之中回神,就算不能开口询问,她也知言嘉赐这些时日过的并不好。
那一日自己被系统所迫,狠狠刺了他一剑……她一想到那夜的情景,便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牵扯着呼吸都痛了起来。
元念初正想眨眼示意,却没料到言嘉赐突然将她抱起,右手牢牢的环住她的腰,将她稳稳的放在自己的腿上。这一下子,二人的距离便离的极近,近的呼吸交融,不分彼此。
两人的黑发散落在枕上塌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好似呢喃情人,亲密无间。
元念初被这骤然缩短的距离惊得屏住了呼吸,心头剧烈的跳动起来。全身的知觉都敏感到了极致,身体尽忠职守的将各处的感觉传达到了脑中。
——她靠着的是师弟坚硬又宽阔的胸膛,坐的是师弟劲瘦的双腿,而自己的腰被一只大手紧紧的勒住。
——这……这是要做什么?
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到底是她的?还是师弟的?她在修士中足可以称得上短暂的岁月里,从未与谁有过这样的亲密,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不过事到如今,谢悌已是阶下囚,师姐若是想救他,只能乖乖听我的话……”
这师姐二字,从言嘉赐口中唤出,和从前全然不同,一丝尊重亲近之意也无,反而带着戏谑调笑。
……但是谁管谢悌啊!她从始至终担心的,只有师弟你一个人啊!
元念初急的头晕脑胀,若是能动能开口,只怕恨不得抓住言嘉赐的衣领咆哮了!
“别这么看着我”,言嘉赐抬起左手,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抚上元念初睁的大大的眼睛,着了魔一般的看着指下那澄澈干净的眸子:“这双眼睛……呵……难道你以为我还会心软一次吗?”
言嘉赐的指尖缓缓沿着元念初的脸颊轻轻滑下,落在她胸口上方,“不过你放心,这剑伤虽重,但只要你呆在我身边,我保你安然无虞。”
……剑伤?什么剑伤?元念初略略垂下眼,就看见自己胸口衣襟处有丝丝血色氤氲而出。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事情都串成了一条线——莫非……她还未醒来,这仍旧是她上辈子的事?
言嘉赐却不知她此刻心中所想,只沉默的看着她的眼,用视线一寸一寸的轻抚过她的脸,最终落在她红润而微张的唇上。
元念初被那目光中饱含的复杂到极致的情感所慑,一时间停止了呼吸,双眼只能一眨不眨的看着言嘉赐。
可元念初就算是修炼到了金丹中期,那也逃脱不了“人”的范畴,既然是人,那就要呼吸。就在她终于憋不住气,猛地张嘴开始大口呼吸之时,那轻而又轻的吻,终于慎而又慎的落了下来。
身体不能动弹、只能让言嘉赐为所欲为之时,元念初未觉不喜,甚至一丝冒犯也无,脑中甚至还有闲暇走神,一闪而过的唯一念头是:师弟虽然身体都那样凉,可唇却是那样的暖。
炙热的元念初觉得唇与唇挨着的地方似乎着了火,大火沿着唇一直往下,直直的烧向了心口处。
元念初还没有来得及闭眼,只能怔怔的看着言嘉赐那如鸦羽似的睫毛正在脆弱的轻轻颤动,脆弱的甚至让人不忍心打断这犹如蝴蝶翅膀的振翅。
元念初闭上了眼,任由那人在自己的唇上轻柔的辗转捻磨。
“嘟嘟嘟!”
一阵接连不断又急促的敲门声猛地响起,元念初猝然一惊,睁开了双眼,眼前分明还是赤陵宫的那间屋子,只是言嘉赐却不见了踪影。她抚了抚额头,只觉得脑中像是有一把锉刀在来回刮擦,剧痛无比。
……原来方才的,仍旧是梦啊。
“元念初!”
“元念初!你开开门!你没事吧?”
一连串焦灼声音叫的元念初只觉头更痛了,她重重揉了揉脑袋,一拂袖,才撤去结界,就见明景山抢进门来。
明景山疾步走入,先一眼看到元念初坐在床榻上完好无碍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打量了一下房中周遭,见并无异状,一颗悬了半天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他看着元念初仍一动不动、盘腿坐在踏上,一点事也没有的样子,这才有了心思怒道:“我这敲门半天了,你没听到吗?”
元念初又揉了揉额角,那疼痛却没有缓解,反而有愈发剧烈之事,她只得忍着痛到:“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明景山见她脸色确实是少有苍白,那怒火才一冒了个头,便消失无踪了,试探问道:“你……你是身体不舒服吗?我去传个医官来为你诊治。”
说罢就急冲冲的又回身,要出门唤人。
元念初急忙拦住这人,她并不愿意初来乍到却兴师动众的,只道:“这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对了,你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也许因为头疼,她这语气称不上好,甚至带了些硬邦邦的冷淡,可明景山却不生气,反而倒了一杯茶水,端了给她,非要让她饮下后,才继续道:“……明日……或许叔叔会想见你,他若问你起我父母的事……你能否……不要告诉他?”
元念初喝下那温热的茶水,干的似乎要着火的嗓子真的舒适了许多,倒也有了耐心询问:“为何?”
原本明景山说出那番话后,眼睛便半阖着,不肯看元念初,听了元念初一发问,那双美到极致的双眸忽的一瞪,怒气便溢了出来,这下子好了,方才的低声下气、伏低做小全白装了,“让你别说就别说!我不愿意让他们知道我父母亲的事,更何况……这其中利害牵扯,你并不明白,若是你说出了口,怕是就没那么容易出这赤陵宫了。”
元念初一愣,立刻也反应了过来,玉乐的确曾经说过,百里子现在所处之地,乃是赤陵宫禁地,若是让人知道,她竟然能入禁地,还能出来……
就好像有人在阆山的星塔来去自如,旁人无人,设身处地一想,她自己可能也会气的跳脚。
这话说的看起来倒像是真心为她着想……其实元念初倒也想过,生死血契是百里子下的,明景山却是无辜的,自己做的打算似乎有点对不住明景山。
元念初轻咳一声,“也行,此事听你的便是,只不过……我在这赤陵宫谁都不认识,无聊得很,明日你可有时日,能陪我去转转?”
明景山古怪的看她一眼,没有立刻说话。
元念初被那眼神看的一愣——在主人家的地盘上,劳烦主人带着逛一圈,很正常吧?虽说她心头确实有自己的小九九,但应该没有马脚露出来吧?
明景山忽的起身,没说同意,也没说拒绝,只扔下一句“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点休息,有事明日再说”,便匆忙离开了,但是还记住了带上房门。
只留元念初一人满头雾水。
翌日。
虽是夏日,但清晨十分仍带了些许凉意。凝结了一整夜的雾气化作饱满水滴,缀在绿叶尖尖,好似拉扯着绿叶飘来荡去的玩耍,而后重重坠落,让绿叶忽的弹起,此起彼伏。
昨夜夜半才匆忙入宫,元念初并未来得及欣赏这宫中景色,趁着这会等着宫主召见的时刻,倒有这些许闲暇了。
与追求质朴自然的阆山不同,又与精雕细琢的天星派相异,赤陵宫伫立在一处巨大的幽深湖泊中心的一处岛屿上。
这座岛屿上又分别林立着各色山丘,每座山丘与阆山相比或许算小,但其实已然十分巨大。
元念初昨夜所住之处,便是明景山名下的一座山丘。
其实称作山丘也不尽然,这山丘奇秀俊险,绿意盎然,是元念初生平未见。其上虽有雕栏玉砌的宫殿,但丝毫不觉得突兀,只觉这宫殿完美的藏身于青翠之间,既不毁山丘原本的自然之美,还能作为额外的点缀,尤其舒服。
且不知是否因为蛟与龙血缘上确实接近,所以蛟也嗜好奢侈靡丽之物。整个建筑的色彩搭配极为瑰丽,却并不觉得杂乱,只觉五彩斑斓、艳丽多姿。
能坐拥这样的赤陵宫的主人,该是何种模样?
“元姑娘,请随我来”,一名身着藏蓝衣袍的侍从忽然出现,低头弯腰,引着元念初向殿内走去。
元念初回过神来,再次于心中提醒自己,能在危难之际,受命于崩塌之时,且能保赤陵宫这么多年安稳的人,绝不可能如传言中那般,是个被笼罩在百里子光芒下的庸碌之人。
她打点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提脚迈入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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