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可能是冷风吹得太久,那天回家后,薛柠就感冒了,咳嗽、流鼻涕,好在没有发烧。
周一没课,薛柠打了电话给夏元元,说会晚些回学校,专心在家养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薛柠吃了药,蜷缩在被子里睡了整整一天,傍晚起来的时候,鼻子仍是塞住的。
她到卫生间去洗脸,准备出门吃点晚饭。
因为咳嗽和鼻塞,镜子里的脸颊红红的,看起来就像在发烧一样。
她低下头,捧着凉水洗脸,脸还没洗完,门铃就响了。
胡乱拿毛巾擦了一把脸,走过去开门。
仿佛从天而降的夏元元站在大门口,上着黄色皮卡丘连帽卫衣,下着嫩绿色沙滩热裤,脚踩荧光色人字拖,手上还提着一只硕大的kfc全家桶。
看见薛柠呆愣愣的神情,她笑的无比得意,晃动着手里的全家桶,顿时香气四溢:“怎么样?惊喜吧?感动吧?热泪盈眶吧?快说你爱我!”
面对美食诱惑,薛柠吸了吸鼻涕,眉眼不动:“我爱你。”
夏元元摇头:“不行,不够深情,再来一次。”
看着夏元元□□的神情,薛柠犹豫了,尽管为了美食她能屈能伸,但绝对不能跨越道德底线。
努力了半晌,她扭曲着一张脸摇头:“不行,深情不起来。”
“那你对着谁能深情的起来?”夏元元一脸挫败。
“哈兰·山德士。”薛柠盯着她手中的全家桶,答得不假思索。
夏元元:“……”
放夏元元进来,薛柠盘腿在沙发上坐下来。
“你感冒好点没?”夏元元边打开塑料袋边问。
“你觉得呢?”薛柠吸了吸塞得一塌糊涂的鼻子,用行动证明。
“你不会是发烧了吧?”夏元元看着她酡红的脸颊,有些怀疑,伸出手去摸她的额头。
薛柠却躲了一下,恶狠狠的:“不要试图用你刚刚抓过吮指原味鸡的手来摸我的头。”
“我这是左手!”夏元元瞪她,“我看你真是烧糊涂了吧?连左右都不分了?”
薛柠看了看,确实是左手,脸上有点后悔,然后主动凑过去,讨好般的用额头碰了碰她的手背:“给你摸好了。”
夏元元看着她小动物一样的举措,愣了一下,震惊:“小柠,你是受什么刺激了?还是真烧糊涂了?”
夏元元翻过手,紧张的去摸她的额头,发现根本不烧,眼里反而更惊讶了。
薛柠又吸了吸鼻子,信誓旦旦的对夏元元说:“我决定了,我要改变!”
完了,真的受刺激了——这是夏元元的第一反应。
然后夏元元凑过去,递了一块鸡翅:“你为什么要改变?”
薛柠就着她的手咬了鸡翅一口,含糊不清的说:“我要找男人。”
夏元元瞪大了眼,鸡翅险些掉下来。
薛柠要找男人,这简直是白云观里的道姑要思凡啊。
想当初大二的时候,班里的女生陆陆续续都有了男朋友,连末等席的那些个歪瓜裂枣也都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夏元元自然不甘落于人后,也在艺术学院物色了个文艺青年,凑合着搭伙过日子。
然而等周围人都成双成对了,薛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却还是一意孤行的形单影只着。
而且,她还清高,不愿意当灯泡,夏元元和男朋友吃饭叫她她也不去,说那是破坏人夫妻和谐,整天一个人宅在寝室里看小说。
那段时间,薛柠的小说进境可谓是神速,且涉猎甚广,什么言情的、科幻的、学术的、惊悚的、历史的……简直是五花八门、包罗万象。
那时候她连说梦话都能蹦出几句林黛玉的葬花吟来,半夜惊醒的时候夏元元听得那叫一个缠绵悱恻、如泣如诉。
夏元元怕这么下去,久而久之薛柠就抑郁了,于是顶着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骂名,苦口婆心、好说歹说的劝她找个男朋友,就当丰富丰富课余生活。
可她就是不肯啊,而且一提起男人就着急上火,那个愤世嫉俗的嘴脸,好像夏元元不是在劝她找对象,而是在逼良为娼。
夏元元努力了很久,但是奈何使尽浑身解数,无论是金玉良言还是肺腑之句,是到了薛柠这根朽木耳朵里全都沦为了糟粕。
夏元元也算电力持久了,但仍然耗不过堪比金霸王的薛道姑啊,时间长了,夏元元也就放弃了,甚至还早早和文艺青年分了手,改回来陪着薛柠玩儿单身贵族。
没想到盼来盼去,千年的媳妇熬成了婆,终于盼到薛石头开花了。
夏元元真是热泪盈眶,恨不得现在就到楼下去放鞭炮庆贺一番。
怀揣着这种嫁女儿的心情,夏元元关切的问:“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高富帅。”薛柠答得干脆利落。
夏元元觉得薛柠说的太笼统,谁不想找个高富帅,她还想呢,但是高富帅也分很多种啊。
觉得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夏元元耐着性子问:“有没有具体一点的?例如多高?多富?多帅?品性如何?年岁几许?有没有什么特殊才艺?”
“一米八以上的,家财万贯的,貌比潘安的,温文尔雅的,二十五往上的,笑起来秒杀雌性生物的。”薛柠对答如流。
夏元元想了想,把周围的人一一过滤了,最后得出结论:“我认识的人里,符合你要求的就一个。”
“说。”
“温桓。”
“……”
沉默了很久,薛柠抱住全家桶,叹气:“我还是继续喜欢哈兰·山德士吧。”
“别这么快就放弃啊,即便是温桓现在有女朋友,你也可以把他给抢过来,岑晶念虽然是个白富美,也不代表她就战无不胜,你条件也不差,更何况还比她年轻,只要下狠手,早晚有机会。”夏元元连忙鼓励。
薛柠不为所动,只顾抱着全家桶大快朵颐。
夏元元越看越不对,突然指着薛柠说:“我怎么看你这状态,不像是要找男人倒像是失恋了呢?”
薛柠噎了一口,有点心虚。夏元元在感情方面似乎有着异于平常的敏感。
随即心里又笑,她都失恋三年了,还心虚个什么啊?
把嘴里的鸡块用力咽下去,薛柠指着全家桶里的东西问:“我的玉米棒呢?”
夏元元果然上当,扒开全家桶去找,还振振有词:“里面没有么?不对啊,我记得有啊。”
薛柠没告诉她,玉米棒其实早就进她肚子里去了。
再见到温桓还是在周三的外交史课上。
可能是拜夏元元的悉心关怀所致,薛柠的小感冒周二就全好了,所以周三自然要活蹦乱跳的来上课。
温桓还是和上周一样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看到提早到教室的薛柠还是依旧点头微笑。
只是这回早到的可不止薛柠和夏元元了,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却几乎全班都到齐了。
不知道是迫于美色,还是屈于淫威。
不过有了温桓做班主任,接下来一阵子,薛柠他们班的班风确实正了不少。
阿拉伯语系女生居多,所以花痴也多,温桓那张脸就是她们拼命讨好的源泉,再加上他的性格和才华,足以让全班女生趋之若鹜。
他的外交史课自开课以来一直坐无虚席,甚至还有外系的女生打着好学的幌子过来旁听。
一整节课手机、相机不断的晃动,恍若云雨,偶尔还夹带着一两个忘了关闪光灯的。
薛柠是个很难集中精神的人,学习的时候尽量不能有一点干扰,否则就学不进去。
本来温桓教课时的目光已经够让她如临大敌的了,现在再带上这些外物干扰,薛柠简直快疯了。
思路第三次被闪光灯打断后,讲台上的温桓也有些烦了。
他放下书,对着满当当阴盛阳衰的教室,开始说题外话:“我原本以为每个在校的大学生在这段日子里都至少会逃个一两回课,但是没想到在座的各位如此的勤奋好学,这让我十分欣慰,感谢大家每次都来捧我的场,我自认为外交史这门课比较枯燥,所以想必大家都是真心的喜欢这门课,那么我理应投桃报李。”
说着,他背过身去,开始在黑板上书写。
写的是一道很复杂的论文题目。
写完这道题目,他转过身,继续说:“大家也听我讲了很久的课了,学习讲究听说读写相互配合,那么下一阶段,我预备给予大家一些书面上的指导,这道题目,今天在场的,请务必每人交一篇六千字以上的论文给我,最晚下个月之前交,一旦发现抄袭,篇幅翻倍。”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然后温桓拿起书,继续讲课。
只是他偶尔背对黑板板书的时候,就会有一两个人拿起自己的包,聂手聂脚的偷溜出教室。
半节课下来,教室就空旷了不少。
薛柠看着仍旧背对着他们在板书的温桓,午后熹微的阳光洒在他笔直的背上,干净的白色衬衫泛着柔和的神采,就像是他一贯平淡轻柔的眸光。
薛柠看的有些愣,一时间忘了继续做笔记,直到温桓转过身来,正撞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温桓轻轻的对她笑了一下。
他拿起书继续讲课。
其实真的如温桓所说,外交史真的是一门枯燥到了极点的学科,死记硬背的成分居多。
其实只要跟“史”这个字眼挂钩的科目大多如此,自然科学史、世界史、经济学说史、文学史、戏剧史……都是一家和尚念的经。
好在薛柠一直是文科生,习惯了。
温桓的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可是薛柠却怎么也听不进去了。
高二的时候,薛柠的成绩不怎么理想,而她大哥薛文琛在大学里厮混已久,早就本着大无畏的精神,把以前学过的知识统统还给了学校和家乡的父老乡亲。
对着高中的高难度习题自然是有心无力,最后竟泯灭人性的硬是拉来温桓这个理科生帮她补习文综和数学。
不过好在薛文琛没有选错人,温桓讲的是真的好,比老师讲的条理更清楚,还简单易懂。
本来应该顺风顺水,但没想到唯一的敌人就是他那迷死人不偿命的嗓音,一对一的时候薛柠总是听得心猿意马,没一会儿就走神。
那段时间,无论温桓怎么努力,她的成绩从来没有提高过,该不会的还是不会,导致温桓自信心严重受挫。
其实现在也一样,温桓讲了什么,薛柠一个字也不知道,只是看着他翕动着薄薄的嘴唇,出神。
感觉夏元元突然拍了她一下,薛柠才恢复了听力,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回头看她。
“薛柠同学?”
温桓第三遍叫她的名字。
薛柠猛地醒悟过来,从凳子上站起来。
温桓居然破天荒的开始提问:“你来回答一下□□同志关于我国外交手段提出的28字方针。”
看着温桓漆黑的眼睛,薛柠心跳得极快,尽量在脑中思索着答案:“冷静观察,稳住阵脚,沉着应付,善于守拙,绝不当头,韬光养晦,有所作为。”
“回答的很好,但是下次请认真听讲。”温桓眉目不动,让她坐下,继续开始讲课。
薛柠坐下来,夏元元就好奇的去拉她的衣角:“小柠,温桓以前讲课的时候有提问过同学吗?我怎么不记得?”
薛柠摇头。
“那他今天吃错药了?突然提问你。”夏元元更加费解。
薛柠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他有可能是有意公报私仇吧?
“对了,你刚才在想什么呢?一直盯着温桓的脸看的那么入神,我推了你好几下你才反应过来。”夏元元又问。
听到这句话,薛柠猛地五官扭曲,难以置信得看着她:“你是说,我刚才一直看着他的脸在发愣?”
“是啊,直勾勾的,眼睛眨也不眨,可吓人了。”接下来夏元元笑的越来越不怀好意,“小柠,你说温桓是不是被你火热的视线看的不好意思了,才故意提问你的啊?”
薛柠一头扎在桌上,抱住脑袋。
明明是自己大言不惭的说要跟人家划清界限,现在却又盯着人家的脸看的像个傻子,这回没脸见人了。
这种沮丧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下课。
下课后,新闻司还有事,温桓匆匆就离去了。
薛柠目送他走出教室,然后在座位上停留许久,发愣的时候又忽的想起一件事——或许她该找时间和饶光见上一面,毕竟那些钱久放在她这里不合适。
可经过前几次,薛柠又有些不敢贸然打扰饶光,潜意识里觉得跟这种太子爷打交道精神太紧张,惹也惹不起,躲也躲不起。
“小柠,你还不走?”夏元元收拾好东西,过来催促。
看见夏元元,薛柠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匆匆地问:“元元,你不是和国交的邵老师约好了修改论文么?怎么现在还没去?”
夏元元猛地想起这事,低头看了一下表,脸色大变:“我忘了这事了,那我先走了啊,晚饭再一起吃。”
“嗯。”
送走了慌慌张张的夏元元,薛柠继续靠在座位上发愣。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的走光。
班长秦彻总结好上周的出勤名单,回过头,发现薛柠居然还在。
一时好奇心起,就走了过去。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秦彻在她前面的位子坐下。
薛柠吓了一跳,抬头。
秦彻的胳膊随意的搭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白色的t恤袖口微微摆荡,露出一截修长有力的手臂。
薛柠面前的书桌上还摊着上课时的笔记,上面只记了前半部分内容,显然后面的整节课都在走神。
“有心事?”秦彻问。突然想起她今天上课时的表现,觉得有必要做做思想工作。
倒不是秦彻关心泛滥,毕竟薛柠是学习委员,老搭档的事情还是要关心一下的。
薛柠笑了笑:“最近有点心烦,可能是临毕业压力太大了吧。”
尽管和自己年龄相仿,但是秦彻总是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平时班级的大小事情,一旦遇上瓶颈难解之处,由他出面总是会迎刃而解。
所以薛柠一直对这个班长很是敬佩。
秦彻神色不变:“你不是申请留校了吗?”
“是啊,可是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薛柠叹了口气,想起未来,就一阵头疼。
有的时候觉得上大学真累,自欺欺人的认为自己还安全的住在书本搭建的象牙塔里,暂时不用踏入社会这个残酷的大熔炉,等醒悟过来,却发现已经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了,还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掉出去。
薛柠一直不喜欢操闲心,觉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该听天由命的时候就听天由命。可是等真正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发现人生在世,想做到置身事外几乎是不可能的。
秦彻是个大男人,自然不会跟着薛柠伤春悲秋,反倒笑了笑:“这么信不过自己?”
“不是信不过,而是竞争实在太激烈。你也知道,这回申请留校的不止我一个人,可名额就那么几个,说是百里挑一也不夸张。”薛柠叹了口气。
“当年高考的时候,全国报我们专业的可远远不止百人,你不照样进来了么?百里挑一算什么。”
薛柠知道他是安慰自己,笑了:“那时候是瘸子里头挑将军,现在是精英里头挑骄子,今昔一比,时局变化可是太大。”
秦彻笑了笑:“结果没出来之前,不要妄自菲薄。”
薛柠看着他清俊面容上流露的信任的笑容,觉得这笑容似曾相识。
当年她刚打算考a大的时候,学习很努力,但奈何先天条件不好,后天又落后优等生太多,一开始还是觉得很吃力。
第一次摸底考试成绩出来,拿到卷子的时候心里既烦闷又委屈。
那时候温桓为了考a大的研究生,也有些忙,周末和他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薛柠忙不跌的向他诉苦。
“那些习题我明明在资料书上看到过,却还是答不上来。文综考的东西我明明背过,当时却一点也记不起来。天底下那么多人,为什么我就要比别人笨?温桓,我这个样子,是不是肯定考不上a大?”
温桓当时也是笑了笑说:“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不要妄自菲薄。”然后像往常一样温柔的拍着她的头,“我会和你一起努力。”
他的眼睛里也满是信任的神采,信任她,也信任他自己。
……
薛柠发现,那些被她认为早已遗忘的过往,其实一直都埋藏在她身体的某一部分,只需要是一点轻微的引导和触碰,便会倾巢般的涌出,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秦彻看着她突然暗淡下来的眼神,以为自己用错了方式,俊逸的脸庞上微闪过一丝懊恼,尴尬的道歉:“抱歉,这时候我不该再给你徒增压力。”
薛柠见自己的负面情绪无端影响到别人,也很过意不去,笑了笑:“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寻烦恼而已。”
该忘记的东西却偏偏记得那样深刻,的确是自寻烦恼。
和秦彻道别,薛柠一个人从教学楼里出来。
走在偌大的校园里,却感觉毫无去处。
放眼望去,无论走到哪,好像都逃不出温桓的阴影。
a大的一切都仿佛与温桓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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