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平川之事（3）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许家有三个儿子，分别是大夫人和二夫人所生，许尧是大夫人生的嫡子，也是独苗。二夫人生的两个孩子，一个叫许辉，另一个叫许年。因为大夫人是晚进门的，所以他们俩都要比许尧大上几岁。”
因为许尧突然以这种方式出现，秦同袍和张玄觉不得不将进城的计划延后，虽然秦同袍早已心急如焚，但他做不到对许尧不管不问。
“许尧曾经和同泽抱怨，说两个哥哥当着父亲的面对自己特别好，但爹爹只要一离开，就对他冷嘲热讽，甚至拳打脚踢。”
“许老爷不知道？”
“尽是打在看不到的地方。”将帕子重新沁湿，放于他滚烫的额头，秦同袍叹了口气，“许尧是个看着嘻嘻哈哈的人，但脾气倔的很，他不愿意将自己的苦说给父亲听，就这么日复一日的熬着。他总是盼望着打仗，说是要参军，离开家里。但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又舍不得母亲一个人守在许家。”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能想到，首富的儿子，被打的这么惨，还被当成尸体扔在了乱葬岗。”
将手里的柴火扔进火堆里，张玄觉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杀声震天的场景，无数人的哭喊声萦绕耳边不绝，明晃晃的火光似要冲天一般。
从前不知道什么叫‘改天换日’，那日却是全明白了。烧光、杀光旧的人和物，建造新的一切，可不就是焕然一新、改天换日！
“许尧被打成这个样子，他娘怕是也很危险。许夫人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曾和许老爷来府上坐过客，我记得她温温柔柔的，虽出身名门，却没什么主见，不然也不会被二夫人凡事压一头。”
“现在各国的朝局都不安生，普通百姓的家里也不安生，同袍，咱们得加紧速度了，只有一统天下，才能实现真正的国泰民安。”
国泰民安真的必须以天下一统为前提吗？现在各国政局的动荡，是起义军出现才如此，还是从始至终就是这样腐败？秦同袍有些恍惚，他看着被打的只剩一口气的许尧，有一瞬间的懊悔，似乎许尧有今天的经历，都是自己造成的。
“有时候我甚至想，如果咱们没有起义，老百姓会不会过的更好？”秦同袍给许尧的伤口敷药，叹息道，“天下一统，会不会只是我们起义的一个理由？就像过去的‘清君侧’、‘进京勤王’一样，其实老百姓并不需要什么天下一统。咱们挑起了战乱，反而毁了他们的家园与安宁，玄觉，咱们是不是错了？”
张玄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选择帮着他一起给许尧的伤口敷药。自己心里很清楚，秦同袍对于权力和高位没有任何贪念，这也是他始终满腹郁结的原因之一。他是一个看起来冰冷无情内心却炙热温柔的人，他的心里装着苍生却没有天下，但他似乎并不理解，只有拥有了天下、掌握了敕令将士的权力，他才有能力救扶苍生。在没有这种绝对的、巅峰的权力之前，对苍生的悲悯，不过是在加重苍生的负担。
天色越来越亮，乌鸦的叫声也越来越响亮，篝火一直燃着，许尧身上却越来越烫。张玄觉给他喂下好几种药丸，续命的、退热的、化瘀的……可就是不见丝毫起色。若非不是胸口那微弱的起伏，任谁也不会相信这还是个活人。
“他伤的太重了，在这里只能等死。”
“那咱们先带他回平江？”张玄觉瞥了一眼同袍，秦继续道，“要么一起回去报信，要么你回去报信，反正我不自己回去报信！”
“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
“我没闹脾气！我什么时候闹脾气了？还不是你一直在闹脾气！”
轻哼一声，张玄觉不住的翻着白眼，他很清楚秦同袍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这个男人的心思：不老实！
“他伤成这个样子，我偷着走得了吗？”
“当然可以！你可以算计着在我带人来之前离开！你完全可以！”
张玄觉突然有点生气，刚刚明明都说好了的要同生死、共进退，这个臭同袍居然还想着甩开自己独自行动！平川城是魏国的领土，难道他不知道霍刀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等他去送死吗？就算霍刀守信，魏林的狼子野心也一定不会由他活着壮大秦国的！
“玄觉，我这次真没想着要支开你！”
“就算这漫山遍野的鬼信你，我都不信！”张玄觉拎起许尧额上湿热的帕子，狠狠的扔进木盆里，“秦同袍，你……”
“我如何？”
“你说你如何？”
“我没有如何。”
“你敢说你没有如何？”
“我敢！”
“你敢如何！”
张玄觉瞪着秦同袍，但他只是很平和的看着自己，如往日无异。半晌下来，张玄觉没有捕捉到他的任何闪躲与算计，便只好败下阵来，极其不情愿的点了点头。临了，还不忘狠狠剜了一眼只有一口气吊着的许尧。
“同袍，这小子来的蹊跷，别是什么人设的调虎离山计。我还是觉得，咱们得一起回平江。”张玄觉盘算着，仍旧争取两人一起离开，“反正这小子也是要去平江的，早去也能早得到诊治不是？在这荒山野岭的除了延误病情，没有半点好处。而且，重要的是，你得等我一起去平川城，既然不能早走，为何不一起回平江呢？你还能再确认一下千秋一在不在将军府，落个心里安生！”
把千秋一当杀手锏使出的时候，张玄觉是有点犹豫的，毕竟拿同袍最在意的人去说事，多少有些威胁的味道。
木屋中再一次陷入了沉寂，秦同袍自然知道张玄觉的话是有道理的，并且自己也无力反驳。比起去平川城，自己的确更想确认小千还在将军府没有离开。但若就这么回去，小千一定会失望的，自己已经给了她太多的失望，眼下涉及家人，若再徒劳无果，岂不是更让她难过吗？
“同袍，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但这次，你就听我的。一起回去吧！”张玄觉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你要是因为千秋府出了事，千秋一一定会自杀谢罪的吧？她脸上的疤痕还在，不是吗？”
说起千秋一脸上的疤，秦同袍的心突然拧着劲儿的疼了起来。那血肉模糊的脸颊他至今也不敢主动想起，每每想起，他便恨不得杀了自己！
“走，我跟你一起回去！”
秦同袍的话音刚落，闪躲在木屋旁边的一个白色身影便如鬼魅一般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藏在这里的，甚至连张玄觉也没有察觉到角落中的他到底藏了多久。
“我哥到底去哪了！”
平江城的将军府内，从军营里回来找不到兄长的秦同泽正在芳华阁发脾气，他敬这个嫂子，不是因为她为兄长划了脸，而是因为哥哥认准她、军营的将士也都认可她，自己也信任她，可如今，她却连兄长去哪里了都不肯说，真是急死人了！
“嫂子，我哥呢？平江与平川可就一山之隔，两军明里合作，暗中僵持，魏人随时能潜入探子害我哥的！”
千秋一仍旧不语，事实上，自同袍离开后，她就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若不是蔺桡像门神一样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真想趁同袍不在赶紧离开。做个逃兵，远遁山野，再也不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安安稳稳的做个王上，子孙满堂、百姓拥戴、福泽后世。
“嫂子！”
“同泽，你松开！”
冷风吹打着树枝，淡淡的绿色摇曳生姿。院子里的人，都无心观赏美景，花木云的一颗心都铺在千秋一身上，他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拦住秦同泽，是因为念及他的手足情，但此刻他却有动粗的预兆，便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另一只手。
“同泽，注意你的语气。”花木云的声音微怒，“同袍不是战俘，无需专人看守。再说，小一乃将军，没有责任替你看守你的兄长。”
“什么叫我的兄长？木云兄，你讲讲道理好不好？行，我不问我嫂子，你告诉我，我哥去哪了？张玄觉又去哪了？这么两个大活人，不会就这么飞天遁地了吧？就算遁地了，坑呢？遁地的坑呢？”
一直没有言语的蔺桡正准备拉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余光中却见秦同袍正背着一个人快步走了过去，身后还跟着张玄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让秦同袍半路折返的，一定是大事。
“快别吵了，同泽，我看到你哥与玄觉回来了，不出意外是去找木玄空了。”
“真的吗？哥！”
秦同泽担心兄长的安危，慌乱中一把推开花木云，快步朝着门外跑，跑到一半，又折了回来，对着花木云深深的鞠了一躬。
“对不起，木云兄，刚刚同泽着急去看兄长，鲁莽推了你。还望你不要与我计较。”他的声音轻快却不轻浮，“还有，嫂子，你和我一起去吧。”
“走吧，走吧。”
说罢，也不管千秋一是否愿意，便将她连拖带拽的拉着往木玄空的院子跑去。花木云和蔺桡见状也只能跟了过去，孟洵远远看着他们一行人三三两两的疾步而行，合上了兵书，也连忙拉着秦怀山一起去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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