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西下平江（36）

冬春交际的清晨冷的入骨，随意一口呼出的气息都能结成白雾，好比苍翠深林清晨冒出水气一般，只是山林中的水气可以被幻想为神仙临世，但平凡之人的呼吸却是每一口都真实的冰冷，入五脏、贯血液、透肌肤。

        已经跨上马背的孟洵见秦怀山的披风松松垮垮的斜挂在肩上，那原本毫无波澜的双眸闪过一丝不悦，修长的双腿利落的越过马头、潇洒落地，快步将还在与南宫淳尚言语的他捞进怀里，也不唠叨，只是霸道的将披风缎带重新系好。

        淳尚的嘴角弯起一个坏笑，正想打趣几句头上就落了一下不轻不重的马鞭，他拧着眉头回头一看，张玄觉正环着双臂对自己挑眉，连忙赔了个笑脸，灰溜溜的跑到宋显身边，无助的小手拉着战马的缰绳，眼神四处飘着，撇着嘴，鼓着腮帮子，就是不敢和他对视。

        “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这么怕玄觉？”

        “显哥你不知道，当初……”

        话到嘴边又连忙收了回去，淳尚不想再提自己当年的浪迹，在宋显探寻的目光下，他只好避重就轻。

        “当初他一个人打的我手下五个人屁滚尿流，而且据说他叫一指定乾坤，秦二公子同泽都斗不过他，我就更惹不起了。”

        “一指定乾坤，算你小子识趣。”

        昵了他一眼，宋显憋着笑，转过头去没有继续与他言语。视线里，花木云正将汤婆子塞进千秋一的手中，千秋一推脱了几下，还是笑着捂进了怀中，站在一旁的同袍仍旧冷漠的看着两人的互动，那双目不转睛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鬼精灵同裳一如既往的窝在木玄空的怀里，与他共乘一骑，那面上的笑容干净、澄澈又十分纯粹，好比碧蓝天空中最洁白的云彩，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时辰到，上马，出征！”

        “是，副帅！”

        整齐划一的应答声响破了青浦城的天际，百姓们纷纷从自家中走出，那贪睡的孩子衣衫不整的挂在身上也跟着父母一起走出欢送起义军。一时间，人迹稀疏的青浦城热闹了起来。

        孟洵看着百姓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想起了第一次随军出征的场面。当年怀阳陷落，姐夫临危受命，率兵远赴战场，与回鹘人激战了四天五夜才将已经被回鹘人侵占的怀阳城原封不动的夺了回来。大军入城的时候，百姓们也是这般兴奋激动、长跪不起，当大军离城时，当街拦马感恩、高呼菩萨临世，何等壮观伟岸。只是如今想起那些过往，仍旧痛心疾首。

        “小洵，可是想起了怀阳之战？”

        见他点头，那盛满悲伤的眸子又深沉了些许，秦怀山微蹙着眉头，瞬间又变成了那个笑容挂在面上、微眯着笑眼的样子，轻轻拍了一下他握着缰绳的手。

        孟洵没有给他逃脱的机会，快速握住了那些许冰冷的手，放开缰绳，轻呵着，勒令马儿放慢步伐，认认真真的用双手捧着他的，吹了吹口中的热气，反复的搓动，直至那只手的温度暖了起来。而秦怀山也只是笑着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下，将温热的手踹进怀中，驱马来到孟洵的另一边，将另一只手主动塞进了他已经双手手掌合在一处的缝隙中。

        温柔相待、细致平常，我对你细致入微、即使战场之上余光中也尽是你的身影，不只是因为对你那深沉的爱意，还有平日积攒的、刻入骨髓的习惯。

        千秋一瞥了一眼身边的同袍，正巧与他的视线碰撞，平静的内心荡起了涟漪，轻轻去拉扯他的手腕，感受着他那仍旧裹着纱布、带着鹿皮手套的手覆在自己的手上，那一刻，她的笑容再一次明媚透彻。

        “小千，我……我跟厨房的杨婆婆学着做了海棠干，虽然有些活不是我亲历亲为的，但最后是我晒的，你也知道这一个月的天气都不怎么好，我就用火盆子烤，有的因为我打盹没看住……烤糊了，你放心，糊特别厉害的我都扔了，那个，那个你……你要不要尝尝？”

        松开另一只握着缰绳的手，同袍的手在胸口的衣襟前有些犹豫，这海棠干他已经做好几日，但因为两人关系的不冷不热一直没有机会给她尝尝，眼下她再一次主动给自己台阶下，如果自己再不说些掏心窝的话，她怕是又会难过了吧。只是想到这里，他有些扭捏、又有些没由来的害羞。

        “你的手不要紧吗？”

        千秋一担忧的拧起眉头，心里又暖又恨，她恨孟宇，也恨自己，敬之已经这样倾心的为自己着想，甚至亲历亲为，可自己还是不能与他坦诚，甚至还会计较他对自己的不够细致。

        “不要紧的，木玄空说长的很好，你要不要尝尝？”同袍小心翼翼的将一个玄色的袋子递给她，“二十多斤海棠果，就弄成了这么一点点。不过你要是喜欢吃，我已经学会方法了，日后一有空就给你做，我还可以做青梅、杏脯还有……”

        同袍的羞涩与期待使得千秋一的心感动的一塌糊涂，她只觉鼻尖酸涩、眼眶中积满了泪水。她故意仰起脸来，不在乎众人的起哄，撒开缰绳、一跃而过，稳稳的落到同袍的马鞍上。

        千秋一面对着同袍，扬起头看着他有些呆楞的模样，本想不管不顾的将自己摔进他的怀中，但想起木玄空说他胸口的伤口愈合的并不好，便忍住了这个念头。而是环住他的脖子，轻轻的拉近两人的距离，感受着他些许颤抖的身体，更感受着他无处安放最后终于落在自己腰间的双手。

        “敬之，不要再对我若即若离，不要再让我猜测你再想什么、为什么会疏离我，不管如何，不论日后咱们是否还能携手百年，我只想你爱我、让我感受到你爱我，哪怕你没时间陪着我，一个眼神也好，行吗？”

        千秋一的一字一句如同烙铁一般落在心头，感受到她的泪水滑入脖颈，同袍点了点头。是啊，这四年多的相处，一直是她在包容、理解、迁就自己，不论是自己的脾气、责任、忽略、疏远，甚至是责难，她都一一忍下，而她的千秋一的一是一统四海的一，并不是一一隐忍的一。

        “对不起，我是错了，我以后一定学会及时认错，不再刻意的冷漠与你，有问题咱们一起解决，一起想办法。”

        “嗯。”

        点点头，千秋一破涕为笑，脱下一只手套，捻起袋子里那珍贵的海棠干，如视珍宝的左看右看、仔细瞧了半天，才充满不舍的在同袍那殷切的目光中塞进嘴里。她细细的品着，不住的点头称赞，好似流浪多载终于吃到第一口肉般，享受着它的味道，哪怕它的糊味远远胜过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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