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西下平江（35）
夜色寒凉，温酒入喉，和雪映目，五脏愁苦。满目疮痍的山河渐渐兴愈，终是化解不了心头的郁结。
很少饮酒的同袍对着月光，捏着酒壶，心中思绪难安。自己刻意躲了她近一个月，她却也不纠缠，懂事的让人又爱又恨。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自己对不起千秋一，哪怕自己很努力，也没有办法做到像花木云那般心里、眼里只有她一人。所以眼下自己能做的，除了加快速度回到平江城，帮助她……让她心心念惦念的花木云回家去看看，并无任何旁的办法。
叹了口气，他想，或许这也算是一种爱她的方式吧。
“敬之？”半个时辰后终于找到了他，千秋一长出一口气，“帅营没见你，府内也没有你，我以为有什么意外，找了你好久呢！你说你没事躲在这里作什么？看月亮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同袍下意识的将酒壶扔进枯草堆里，他慌张的捧了一口雪塞进口中，任其融化为水后漱了口之后，才扯出一抹笑容转过头来。
“小千，晚风寒，你怎么来了。”卸下大氅将她裹得严实，同袍眉头紧锁，却轻声道，“花木云没陪着你一起吗？”
“谁家的醋缸子打翻了？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嗅到了空气中的酸臭味，千秋一笑弯了眉眼，对着他的胸口轻轻落了一拳，“天寒地冻的，这月亮看的差不多行了，副帅说明天卯时拔营，赶紧跟我回去收拾一下。”
视线里同袍仍旧黑着脸，千秋一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还以为他在与自己玩闹便笑嘻嘻的拉着他的手臂往回去的方向拽，但这一次，不论她如何用力，同袍都像泰山一样寸土不移。
“敬之？”
冷风顺着单薄的衣衫刺骨般冰冷，好似这月余以来的心，寒的透彻、冷的绝望。同袍看着千秋一那充满疑惑的眼神，视线下移到她的腹部，双唇蠕动着，却终是没有戳穿她要隐瞒的伤情。
“没事，之前你不是说让我陪你看月亮吗？今天的月亮很圆，雪景也不错，一起看看再回去吧，收拾东西不急一时片刻。”
同袍盯着她，白纱下的疤痕仍旧触目惊心，那是为了自己她主动毁掉的半张脸，每每幻想着她当时的决绝，这颗心都感动的犹如淹没在深厚磅礴的海洋中。她的爱这样深沉、无私又单纯，自己……如何配得上！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同袍隔着轻薄的白纱，犹豫的落下一个颤抖的吻。
“小千，攻下秦国、亲手杀了燕驰，我就带你闲散安生。你别急着拒绝，我知道你很羡慕玄空和同裳，届时咱们可以结伴同游，潇洒江湖也好，遁世山林也罢，我都陪你，好吗？”
“我知道我的性格不讨喜，可性格非一朝一夕可改，我愿意改，但你要给我时间，我可以改的很好，当然……也可能改的更糟，但我一定会努力往好了改的，你相信我，行吗？”
见她眼眶闪烁着泪光，小心翼翼的蹭着她的额头，同袍很想与她说日后两人要坦诚相待、相互没有隐瞒和猜忌，可话到嘴边，脑海中突然闪过黑衣人的身影，他连忙将话咽了回去。
不能说，若是说了，就一定会让小千再次陷入左右为难之境。如果自己的爱是以她的痛苦为前提，那自己宁可退出！
笑看云起云卷、坐看水舟天际，这是千秋一最为向往的生活，如今同袍郑重许诺，人心肉长，她怎么会不感动！只是，心底最深处隐瞒的那件秘密，日日夜夜的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这也是为何这月余他很明显在躲着自己，自己也没有主动去靠近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因为愧疚，又或许是因为对自己说谎的鄙夷。
高台上的花木云远远看着两人依偎的身影，不知是该为小一高兴还是为她难过，这样卑微的爱情，真的能给她幸福吗？虽说同袍在大事方面敢作敢当，也为她亲上天山、死里逃生的求取雪莲，但日日相处之中若是不能好生相待，又如何能算得上真的爱一个人呢？
“看什么呢？”
准时来换岗的宋显打着哈气走上高台，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心领神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木云，看淡是福。”
“宋兄此言差矣，满月不会因为任何的看淡、看深而有变化，福泽亦然。”花木云将身上的披风卸下塞进他的怀中，温柔的笑了笑，“高台风硬且厉，穿上点，明日一早启程，别感染了风寒。”
“谢了！”
眉上的疤痕随着剑眉的挑动而上移，宋显对他的背影拱了拱手，抚摸着披风上柔软的绒毛，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正如木玄空所言，张玄觉的恢复力比流浪街头的狗子还要强，未及四十日的修养，配合针灸与汤药调理，他骨折的双腿已经可以不借助双拐缓缓的走路了。
“木玄空，我能不喝这黄瓜籽磨成的粉吗？实在是太难喝了！还不给加糖，我怀疑你是蓄意报复！”
张玄觉枕着手臂，如地主一般斜倚在软榻上，昵着为自己收拾行李的师兄，絮絮叨叨个没完。
“还有那汤药，里面你是不是放黄连了？要不怎么会那么苦？我说为人要善良你懂不懂？你这样我很难做啊！”
“你难做？你做什么了？这一个多月你说你占据了多少我陪伴裳儿的时间？把师兄我使唤的像孙子一样！这会儿好些了秋后算账，你摸摸自己的左胸，那里面装的是不是心！”不悦的剜了他一眼，木玄空将包裹系好放到桌子上，长叹一口气，“给你收拾个东西比练剑都累，你还跟我唠唠叨叨的，没有良心。”
“切！良心多少钱一斤？我卖给你啊！”嫌弃的翻了个白眼，张玄觉哼道，“我饿了，我要吃蛋炒饭，一碗米饭放三个鸡蛋的那种！”
“你还真拿自己当大爷了是不是？”
“我不管，我是伤员！而且……”故意拖着话音，张玄觉讨好一笑，“而且谁让你是我师兄了，你不该爱护一下我这个人见人爱的小师弟嘛？”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无赖模样，木玄空走到软榻旁边对着他的头举起了手，只是在落下前变成了一个轻轻的脑瓜泵、弹在额上。
“师兄最好了！”
“把黄瓜籽粉给我喝了，我炒完鸡蛋饭回来要是查出来你没喝，我就剁了你炒人肉饭！”
“知道啦知道啦！师兄最好了！师兄是天下无敌第一好！”
军营中所有人都知道张玄觉随和，却不知道他从小与木玄空两人因为性子执拗而被孤立了两年之久。那两年里，骄傲的木玄空学会了蛋炒饭，而瘦弱的他学会了偷鸡蛋，虽然每次被发现都免不了遭到师兄们的毒打，但他从来不与师傅告状也不会主动告诉木玄空。而张玄觉不知道的是，木玄空之所以苦心钻研金疮药就是因为他，也只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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