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迎江之战(上)
迎江城虽非魏国本土,但因为紧邻潮州城不论于公于私亦是个重要城池。此处的守将是魏国的老将牛阳,人如其名,是个出了名的倔牛脾气,为人刚正不阿,贫农出身的他能坐上今天的位置都是靠自己拼命拼出来的。因为从不依附权贵,只对魏国君主忠心无二,又是个宁死不屈的死战派,很受赏识。孟洵曾与他交过手,心知此人虽然脾气倔,但打仗却从不暗耍诡道,是个难得一见的对手。
牛阳今年已经半百年纪,坚守迎江城六年有余,从未出现过任何纰漏,虽然他偶尔酒后也会抱怨君主为了让自己保护他那无用的弟弟来此乡村屈就,但若是谁附和着说一句魏君不好的话,他也会立马调转话锋,严令呵斥。
“将军,信号兵看到有大队人马朝咱们这来。打着的是魏国的军旗。”副将牛蒙见他蹙起眉头,试探道,“会不会是魏诚?”
牛阳闭上眼睛,没有言语,粗壮的手指布满了茧子,一下又一下的敲在自己的腿上。他是个地道的憨厚样貌,看起来干净憨傻,实则精通兵法。
此刻,精明的他脑海里清晰的勾画着迎江城的边境图,自从前几日云州边境突然屯兵,他就嗅到了一丝战火的味道,所以他当天就给君主修了书信禀明现状,只是无奈的是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从京师里传出。
“难道是国君派出来的援军?”他淡淡道,转瞬又摇摇头,“不对,如果是援军,为何我没有收到任何文书?还是说国君把文书给了魏诚?潮州之围刚解,不可能啊,当初潮州受困,国君都没有调动我迎江城的兵力,而是舍近求远的动了平川城的驻军,如今……”
“将军可是在担心陈国?”副将牛蒙是个直肠子,藏不住事,直接了当道,“陈康和他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儿子已经战死,其他陈人已经尽数归入了潮州,现在应该是友非敌才是。”
牛阳缓缓的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诗经》,翻到被折了一次又一次的《狼跋》,心中愁绪难安,反复的默念着:
“公孙硕肤,德音不瑕?”
“将军,何意?”
“当初国君怕我会反了魏诚,逼我发下重誓,非国诏,不得探听潮州事务;若潮有难,纵死相助。所以,此刻对于潮州内部的情况,我并不清楚,但魏诚乃贪生怕死之人,我就怕潮州之困根本就没有解,而是一种假象。”牛阳瞥着窗外的皑皑白雪,摇摇头,“陈康为何会战死,花文兴又为何会突然销声匿迹,这都是值得怀疑的。罢了,先传我军令,整兵,迎敌!”
“迎敌?”
“是的,你没听错,是迎敌!”
副将看着将军刚毅的侧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没有再追问为何将军能够这般肯定来者一定是敌人,但记忆中将军说的话几乎从未错过,所以,眼下他必须快速的整合军队,免得被对方攻个措手不及。
窗外的雪很白,阳光下有些晃眼睛,牛阳立在窗前,思索再三,拳头攥起又松开、松开又攥起,反复多次,最终还是选择给颍州守将刘富春写了一封求助信,希望他能在接到信的同时派出至少五万人马支援迎江,否则,唇亡齿寒,颍州也必朝不保夕。只是,刘富春是个极度自私狭隘之人,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没有君令的情况下,帮自己一把。
“王上……”
无奈又痛惜的喃喃着,牛阳呆呆的看着远处,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归宿。他向来都清楚自己的脾气不好,说话又冲,但一心为国,从无二心。如果君王需要的是一个谄媚的小人,那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五万人马在距离迎江五里处停下,孟洵命众人休整,独骑而去,他远远看着城墙上整装待发的弓箭手,仔细记下部署的位置调转马头,在对方还没发现自己的时候迅速离开。
“舅舅,怎么样?已经严阵以待了吗?”
“嗯。牛阳是老将,比起魏诚那个草包可是聪明多了,他身经百战,自然知道兵不厌诈的道理,此番我见迎江城城门紧闭,城墙之上的弓箭手正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呢。”孟洵瞥了一眼同泽,淡淡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城门口除了弓箭手、石头,还会有咱们看不到的陷阱。”
与孟洵第一次上战场时的激愤不同,同泽没有了最初的得意,此刻显得有些紧张,他吞咽着口水,下意识的拽着兄长的铠甲,摇了摇头。
“木云,你过来。”
“副帅。”
孟洵深深的看着面前这个面容姣好如女子、身材高挑如侠客的花木云,单从外貌来看,比起做个将军、元帅,他似乎更适合浪迹天涯做个心有天地的江湖侠客。他温柔如玉,但眉宇间偶尔会流露出丝丝英武,加之他的领悟能力高超,使得自己很愿意对他委以重任。
“给你五百人马,誓死闭塞迎江城进出的消息,能做到吗?”
“能!”
“不问原因?”
“您是觉得牛阳会跟颍州求援。”
肯定的口吻,不是疑问,花木云很明白孟洵在想什么,多年来对兵法的研习,他自然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何况,牛阳又是那般忠君爱国之人,是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等着投降的,甚至,他还会与迎江共存亡。
“知我者,木云也。待凯旋,对月饮!”
“谢副帅!”
孟洵对他点点头,面上是满意的笑容。同泽不知道舅舅为何会这般信任一个外人,就像他也不理解同裳为何会对一个只见过几次的人念念不忘,只是看到兄长的脸色有些暗沉时,他似乎多少明白了些什么。
传令扎下营帐,表面上看,孟洵并不急于进攻,但实际他的心有多焦躁,只有自己明白,毕竟,当初没有发现的漏洞,如今已经烂透了。
“舅舅,按计划行事吗?”同袍撩开营帐,走了进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一声令下。”
“草船借箭要东风,迎江城虽然易攻难守,但也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的。城内守军五万,咱们也五万人马,看起来势均力敌,但还是有差距。”
“舅舅指的差距是什么?”
“人合。”
“副帅大可放心,我陈人绝不会贪生怕死,战前倒戈。”原本是进来汇报情况的蔺桡,走进来单膝跪在他面前,“蔺桡愿以性命担保,人合!”
孟洵转过身去,他想起陈康那张让人厌恶的嘴脸,想起将军府的满目素缟,想起平川城相逢同袍晕倒的常景,桩桩件件,陈康都有脱不开的责任,但……
“小洵,连坐是不对的!不管父亲犯了什么罪,儿子、亲族总是清白的。所谓株连九族,不过是君王狠心的产物,不是一种必然存在,你不必遵守,也不必想着论证它存在的合理性。斩草不除根,会留后患,但为了不留后患就赶尽杀绝,也绝不是君子所为。”
耳边响起姐姐的谆谆叮嘱,孟洵与自己纠结的内心反复斗争,深思熟虑了半晌,才慢慢转过头来,将蔺桡扶起,对着他点了点头。
“你们去吧,蔺桡,别让同袍失望。”
“是,副帅!”
蔺桡的话铿锵有力,他自然知道孟洵的话中别有深意,但越描越黑的道理自己也是明白的,所以此刻只能应下,不能解释。
营帐外,阴冷的风吹入脖颈,蔺桡揪下一根干草塞进嘴里,他侧卧着身子,盯着同袍平淡的面容,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同泽,不着痕迹的摇摇头。
“其实,你们本不必将蔺山作为人质,我蔺桡既然决定跟你干,就不会反悔。”干草随着他的唇上下浮动,他的声音清澈又冷淡,“我陈国,征战多年,不见善果。百姓也累了,士兵也累了,大家是渴望一统河山的,只是现在四国中没有一个国主有此本事。励精图治,魏林算一个,但魏军的战斗力却不行,大将是有几个的,但能让我蔺桡看在眼里的,却没几个。燕国的战斗力很好,但如今的王上据说宠幸男子,荒废朝政,也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而我陈国国主年事已高,虽有野心,但对待国事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悲的是,他疾病缠身,仍旧死死控着朝政不肯传位给储君。至于秦勇昌这个以割让城池为荣的家伙就更不值一提了。所以……”
话语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蔺桡敲着二郎腿,头枕着双臂,盯着天空,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以什么?”
没有过多对人性的揣摩,同泽也没有对天下局势有过分析,只觉得等了半天也不见下文,连忙接过话来,单纯又有些好奇的盯着他。
“所以,我决定赌一把,决定在你哥身上押宝。”蔺桡盯着天上纷纷扬扬飘落下的雪花,淡淡的笑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山河一统,秦兄,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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