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阴云蔽月
夜色静谧。
高耸的宫墙将清冷的月色遮覆，落下阴影深藏于肃杀的风声里。
一抹颀长高大的人影正缓缓捨阶而上，步向九龙高台之上。
这座高耸入云的塔楼取自于鲤跃龙门的神话，每一任的帝王都会在此处登临，眺望这一城风华，向世人宣告改朝换代。
此时凤箬阳已立在塔楼的顶端，面前是茜素红的纱帘飘渺，将这满城的景致皆染上一片浅淡的色彩。
他执着精致酒筹，却只在指间缓缓的摇动着，看着琼酿之上倒映着月色澄澈。
一双微长的黑眸寂静，深沉。双颧微高，便令这侧颊线条愈发冷厉。
身后的阶上，缓缓而来正是凤祁冉。
重紫宽袍掩盖着他满身的锋芒，却无法遮覆去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瞳里，恍如将这世间光影全数收拢的深渊万丈。
“皇上。”
周遭并无侍卫一人。凤祁冉仍安然行礼，鎏金宽袖微动，泛出一片光亮。
凤箬阳食指的关节轻然在酒筹上叩击而下。
旋即，一抹似有若无的冰冷，自他的唇角漾开。
“定国王可知道，朕今日为何召见至此？”
凤祁冉神色不变，嗓音仍淡薄如寒冰，低沉平缓，“臣，不知。”
“不知吗？”凤箬阳微抬眼眸，似在眺望眼前满城的风景，“那么此物，便请王爷仔细看看。”
他宽袖轻然甩过，当即便有一封密函落下。
凤祁冉抬手接下，缓然摊展，读到了这密函之内密密麻麻的字迹，赫然便是几日之前，惠州城内靳家被追杀至满门覆灭的消息。
行书最后之处，便是几句尖锐的言辞，将矛头直指向了这云溪城中的皇亲国戚。
凤祁冉静静的读完，宽袖轻动，将这密函掩下。
“皇上的意思，是臣所为？”
凤箬阳微微回头，唇角轻动，“尚无真凭实据，朕自然不好断言，不过此事终究甚大，也还请王爷替朕想想，究竟还会有什么人，下此狠手？”
“靳家满门忠良，还曾替朕平息动.乱，维护惠州和平，朕也着实不愿见到如今这般惨状。”
他的声音在一阵有些强烈的夜风里卷挟，并非凌厉的责问，却也分明透着尖锐。
凤祁冉并不答，不动声色的看着凤箬阳将手中的酒筹轻然搁下。
他随即背手身后，一身明黄龙袍被夜风拂动，抬步缓然向前，至了扶栏边，愈清晰的看着远处城中，明灭的光影。
“朕终究还是居于宫中，尚不能眼观八方，故今日请王爷来此，也正是想要听听王爷的意见。”
这些话，无非都是说给凤祁冉听的。
这一点，凤祁冉也了如指掌。
凤箬阳终归是防备着自己的，可这种防备也不仅仅只是对这座下的皇位有危机感，更也是一种不会承认失败，不愿被踏足脚下的心思。
皇家之人皆是如此。
片刻，他缓然垂落乌黑长睫，将幽邃的眼瞳掩下，低沉的嗓音才飘起。
“臣以为，此事不可彻查。”
“哦？”
“惠州向来便是臣的领地，不过地处偏远，臣也管理不当，便在此交接的档口之上发生如此事端，皇上应当明白，幕后之人，所欲几何。”
他平缓的说着，神色坦然自若的仿佛根本便不知晓此事内情。
“既是想要挑起皇上对臣的怀疑，又暗中除去这靳家的眼中钉。这般一箭双雕之事，亦绝非常人所能设计。”
见他不动声色的就将罪责甩的一干二净，凤箬阳唇边浮起一抹冷然的低哂。
“王爷所言有理。”
他转回了身子，纹饰着金丝的宽袖微拢，却并未看向凤祁冉的方向，而是顾自踱步向案前。
“既然如此，那么想必王爷也不会介意，朕将靳家后人召入宫中为官之事了。”
彼此之间一阵短暂沉寂，风过飒飒，吹拂耳畔发丝。
凤祁冉静静附身，将手中的密函置放回了案上，正在酒筹的旁边紧邻。
“皇上的决定，臣自然无权干涉。”
“是吗，那么便好极了。”
凤箬阳长眸微抬，似是刻意的在凤祁冉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仿佛想要从他的神色之间读到些什么，哪怕只是片刻动摇。
然而他仍是失败了。
“靳家既仍留了后人，皇上厚待之，亦可算是对靳家告慰。”
凤祁冉的措辞极为平淡，仿佛全然无所谓这靳家的后人入宫之后，是否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
凤箬阳隐隐的眯起黑眸，在他说话时始终不深不浅的看着他。
直至他再度立直了身子，头顶微浅的光影从灯笼里散开，薄薄的落于他的面上，将他深邃的五官愈描摹的清晰可辨。
一抹冷然的浅笑自唇角拂过。
“好，那么明日朕便会昭告天下，将这靳家后人纳为武官。”
他宽袖拢过，身子转回向了临着城中景致的那侧，黑瞳微扬，令浅浅月色落入眼底，“并且，朕会遵照王爷的意思，绝不下令彻查此事。”
“只不过，朕终究是无法阻止其他人对此事追根究底。”
他像是有意无意的放缓了语速，但也并未得到凤祁冉的回应。
片刻，凤祁冉清冷的嗓音才再度响起。
“皇上过虑了。人各有命。”
“好一句人各有命，朕欢喜的很。”
凤箬阳眯眸浅笑，眼底的神色全无愉悦，只是在他再度靠近了扶栏的时候，也顺手将案上酒筹执起，仰面一饮而尽。
月光洒落在他脖颈之处的线条，隐隐的钝化着，全然看不清晰。
当凤祁冉自九龙高台步下，寂静的明月仍高悬空中。
却忽有一抹薄薄的阴云，悄然浮动着将月影遮盖起来。
凤祁冉足下轻缓，抬眸望向了天际，倒映于他深邃的瞳孔里，便是那遮蔽的月光，寂静的散落而下，将那深渊万丈的眼底，染上一抹转瞬即逝的光影。
他只看了片刻，便收回了视线，抬手轻然将肩上披风轻拢，复缓步下了阶去。
远在高台之上，凤箬阳正静静的看着他的身影消散于远处的树影之间。
他蓦然抬手，酒筹便应声落下，重重的弹落地面，持柄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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