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旧日故人
戚玉霜幼年丧母,皇后娘娘与戚夫人在闺中时是金兰之交,听闻消息悲痛不已,将戚玉霜接进宫中,带在膝下亲自抚养。
戚玉霜其人,生下来就会笑,刚会走就想跑,天生的胆大包天。从前有戚老将军严厉管教还好,自从进宫失了约束,皇后娘娘怜她年幼丧母,格外地溺爱,更是上房揭瓦,无恶不作了。
小太子周显出生后,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这混世魔王的气息,一见到她就哇哇大哭。说也奇怪,戚玉霜对比自己强的大人满怀着跃跃欲试的挑战精神,但对比自己弱小的,比如她的幼妹、她饲养的小马,却充满了一种奇特的怜爱心态——襁褓中柔弱的太子殿下不幸也属于此列。
戚玉霜觉得这孩子打出生起,就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小小年纪长成了一副端庄稳重的样子,着实无趣得很。太子刚学会上马,戚玉霜就抱着他骑马兜风去了。
那时候的周显还是个骨骼绵软的孩子,缩在她的怀里,雪白的脸颊上泛起激动的红晕,一边维持着太子殿下的架子,一边又忍不住探头向外看两侧呼啸而过的风景。
如今他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周显的眉眼酷似皇后,极为秀丽,但他气质沉静,常常故作老成,这副样子戚玉霜从小看到大,断然不会认错。
她看着周显的眼睛,心里没来由地紧绷了起来。
周显的瞳仁很黑,水亮清澈,倒映着她的面孔。
戚玉霜思绪有些飘忽:这孩子,他会认出我吗?
她心底突然涌起一丝细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像是近乡情怯——这十年来,她是第一次再见到旧日的故人。
周显终于打破了尴尬的寂静,他仪态严谨地起身下马,端端正正向戚玉霜行了一个礼:“这位姑娘,多谢救命之恩。”
戚玉霜心里高高悬起的石头,缓缓跌落下来,但依然不肯罢休,在心底砸起了一圈圈涟漪,不断在心中荡漾,怎么品味,都有那么一点点不甘与失望。
这孩子没有认出我来。
戚玉霜嘴里好像也泛起一点苦味。
她摇了摇头:“路见不平,不必言谢。”
“敢问姑娘贵姓芳名?这样好的身手,着实令人佩服。”周显的声音起伏不大,听在戚玉霜耳朵里乏味极了。
她心里正烦躁,随口扯了个慌:“我乃猎户之女,姓余名双,天生力气大,会点粗浅箭法。公子谬赞了。”
“多谢余双姑娘。”周显将她的名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遭,没有丝毫头绪。只是猎户之女,能有这样的马术和箭法?
名字被周显这么正经地一念,戚玉霜顿时感觉有点微妙,虽然只是谐音,但好像连自己的大名也被这小子念了一遍似的。
敢直呼你戚姐姐的大名了,戚玉霜愤愤,有意反抗回去:“那公子呢?您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犬戎骑兵追杀?”
周显愣了一下,明显是于撒谎一道不太熟练:“我……我是镇北关的布商之子,名叫周二,出城做生意,不想遭遇敌军。劳烦姑娘为我指引一下道路,等我回到家中,家父一定重金酬谢。”
戚玉霜把周显的话在脑子里自动翻译了一下,原来他是在镇北关城外遭到了犬戎的袭击。犬戎暗中越过骁山,是为了劫走太子?
他们是从哪里越过骁山防线的?
戚玉霜没有反驳,确实,太子出城失踪,城里现在肯定是乱成一团,不知道皇帝正如何发怒呢,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周显送回镇北关,交到皇帝手里。
她拍拍马背,道:“行,如今这北疆地界不太平,我送你一程吧。今天天色太晚,不知道还有多少犬戎人在外面,我们先去最近的临阳县城投宿,明天天亮后再赶往镇北关。”
周显没有说话,默认了她的安排。
戚玉霜又拍了拍马背,道:“小公子,怎么还不上马?”
周显这才注意到她的动作,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有点不可置信:“我岂能自己上马,让余姑娘步行?还是余姑娘上马,我来牵马吧。”
戚玉霜冷汗:“小公子说笑了,这么远的距离,当然是一起骑马了。靠双腿走到临阳县城,是要走到天亮吗?”
周显一怔:“这……男女同乘一骑,恐怕于礼不合。”
戚玉霜心里好笑,嘴上调侃:“刚才乘都乘了,抱都抱了,小公子现在才知道于礼不合?太晚了吧。”
周显的面颊泛起一片红晕,他刚才确实被戚玉霜抱在怀里躲避箭雨,她柔软却有力的手贴在他后颈上,他甚至都能闻到戚玉霜脖颈间淡淡的皂角香气。
一想到这,出口的话顿时就有些结巴了:“对不住,余姑娘,如果……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对你负责。”
戚玉霜心里狂笑,多年不见,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不经逗。她努力忍住,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好了好了,你才多大,负责什么负责,快上马吧,早点赶到县城才是正经。”
周显脸色发黑,第一次主动对人负责,还被嫌弃年龄小。这个年龄的男孩,最忍受不了这种挑衅。
不过此时的他也别无办法,只能先坐上了马。戚玉霜随后一踩马镫,跳到踏雪背上。
相比于周显仪态端方的上马方式,戚玉霜上马的姿势可谓毫不讲究,随心所欲。周显忍不住想皱眉,又想到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能暂时按捺下去。
踏雪感觉到了两人的重量,“咴溜溜”打了声响鼻,前蹄猛地刨了刨土,却没有往前走。
周显回头用眼神询问戚玉霜,戚玉霜胡扯道:“估计是你太沉了。”
我当年抱你骑马的时候,你可比现在轻多了。
周显:“……”
看周显吃瘪,戚玉霜心情大好,拍了拍踏雪的脖子,笑道:“行了,撒娇适合而止了,我们走!”
踏雪听话地扬起前蹄,向山下飞驰而去。
马背颠簸,周显心中忽然有些触动,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余姑娘,我总觉得……你似乎有些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戚玉霜随口瞎编道:“许是在街上遇见过,我这个人最喜欢去镇北关逛集市,一个月能去三次,没准还买过你家的布。”
周显心里刚升起的一点异动顿时被打散到了九霄云外,他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我一定是太过紧张,一时心绪不定,不然怎么会……心跳得如此厉害?
……
临阳县城就在陈家村以东十五里的地方,以踏雪的速度,戚玉霜估摸着一个时辰就能抵达。
她先回了一趟陈家村,神神秘秘地打了一个大包袱,对坐在马背前面的周显抬了抬下巴:“抱着。”
周显问:“这是什么?”包袱里硬邦邦的,带着冰冷的温度。
戚玉霜:“让你抱着就抱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周显只能摆出一个不那么雅观的姿势,单手抱着这大包袱。他生得芝兰玉树,此时与这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凑在一堆,显得格外滑稽。
两个人加一个大包袱重新上路,踏雪奔跑的速度好像都沉重了几分。
忽然,戚玉霜隐隐觉得马背有些许不同的战栗。
这种颤抖的节奏!
仿佛应和着她的预感,从地底开始逐渐传来一种沉闷的声音,带着异常韵律的节奏,从远方越来越近。
戚玉霜猛地勒马回头。
旷远的山野草原,在夜色中镀上了一层沉闷的暗色,随着风一直延伸到天际尽头。
就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影子铺天盖地,沿着那天地一线,缓缓现出了身形。
戚玉霜的瞳孔在一瞬间几乎缩至针尖大小。
犬戎大军……到了。
数千匹战马踏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从地底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
戚玉霜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周显的眼睛,大喝一声:“驾!”
踏雪快得像是要直接飞起来,四蹄踏在地上,宛如一道道追魂夺命的鼓点。
临安县城隐隐的轮廓已经在夜色中显现出来。
周显没有躲开戚玉霜的手,他声音极为冷静:“是不是犬戎大军已至?”
戚玉霜夸赞一声:“不错呀。”随即又觉得像是在夸三岁小孩,赶紧弥补了一下,“我是说,你说的不错,正是犬戎大军到了。”
周显眉头蹙起:“犬戎大军怎么会来到临阳县城?”
这也正是戚玉霜在思考的问题,这种正经问题,她倒不会糊弄孩子,还是会好好回答的:“多半是有关隘失守了。”
骁山防线,是沿着骁山山脊筑成的烽火防线。骁山山势极为险峻,想要翻越只能走已经开辟好的路线。犬戎并非是奇兵天降,而是大军直接压境,说明不是走山间小道奇袭入关的——那样人数太少了。
一定是有一道关隘,在无声无息中失守了。而此时镇北关的皇帝大臣们,多半还蒙在鼓里!
周显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双眉紧紧皱在一起。戚玉霜补充一句:“看这个兵力数量,多半还不是犬戎主力。”
周显一愣:“你连这都能看出来?”
说漏嘴了,戚玉霜赶紧岔开话题:“先进临阳县城。临阳城高壁厚,足以支撑几天没问题。”
奔到城门口,大群百姓正如潮水一般涌来,男女老少哭叫推搡之声响彻四野。
“犬戎到了!”
“蛮子杀来了!”
百姓昏头昏脑地向城门口冲去,临阳县城上却已经响起了号角声。
敌袭!
瞭望台观察到了敌踪,准备关闭城门!
百姓们哭泣混乱,手忙脚乱地往城门里冲,戚玉霜把周显按在马背上,自己步行牵马向前,努力在人群里保持着平衡,跟在人群最后,不让踏雪踩到人群中的老弱妇孺。
在一片乱声中,城门上方传来沉闷的声音。
“吱呀——”
守城的士兵推动了绞柱盘,千斤闸开始徐徐下落。
戚玉霜牵着马,跟在人潮末尾进入县城。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孩童的哭声:“娘!”
原来是一位妇人不小心摔倒,落在了城门的千斤闸外。千斤闸距离地面只剩三尺有余,那孩童身量矮小,猛地从千斤闸下方的空间钻了过去。
“阿牛!我的孙儿!”一位老婆婆动作颤颤巍巍,哭着向千斤闸扑去。
戚玉霜一把将她拉住。
千斤闸一旦彻底落下,一时半刻根本无法再开启。
眼看妇人和还孩童就要被关在城门外,面对黑压压的犬戎骑兵。戚玉霜倏地回身,从腰间一抽,漆黑的的长剑竖立地上,狠狠顶住了千斤闸落地前最后的缝隙!
“余双姑娘!”周显双目一震。
周围百姓惊叫出声!
一旦被压到,后果就是粉身碎骨!
这个年轻姑娘,竟然妄图用人力阻止千斤之重的闸门!
剑身承受着极为骇人的重量,发出隐隐的金石之声,像是有龙盘踞其上,嘶声长啸!
戚玉霜双手稳稳撑住剑身,喝道:“还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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