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羊牛下来（三）

　　在紫翁待到第五日，木真便跟薛海商议离去的事宜了。
　　薛孛儿毕竟是紫翁首领的女儿，要嫁人了，薛海还是要办个仪典，把女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的。好在薛家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这事从木真来那天便开始筹备，如今也有些眉目了。
　　“你没看胡杨林边上住着的那一百多名战士吗？那是薛伯伯给自己女儿的陪嫁，这日后就是木真的人了。”秦树感叹道。
　　“人家是紫翁首领的女儿，就这些陪嫁怕是还很不够呢？在说，我啊爹也说过，若啊真新婚，我们淀烈也是要分一部分战士给他的。”李显对此似乎毫不在意。
　　“分？淀烈的战士未来不都是你的吗？”秦树明显对李显说的话有些吃惊。
　　“哈哈哈，我们淀烈不是你们蓝赤，讲究什么世袭制，我们谁厉害谁说的算，若木真不回红颜，我未必能是未来淀烈的首领。”李显笑着说道，对自己口中所说的情况丝毫不在意。
　　秦树看了看坐在旁边的乌扎，两个人似乎都能读懂对方的眼神。
　　此时，木真刚好回到毡房，放下腰间的跨到，一脸开心的坐到了秦树身边。
　　“怎么，这还没成婚呢？就如此分不开了？”李显打趣道。
　　“明天就举行仪典了，薛伯伯不让我见孛儿，我只在外面和她说了几句话。”木真笑着回道。
　　李显很是羡慕的摇摇头，秦树则问道：“木真，你和薛姑娘在紫翁成婚，回到淀烈，是不是还要在办一次？”
　　“不用，李叔父说，我若成婚便就去红颜部落的领地住了，在橙吉的时候，我问过木御，他说红颜部落的领地已经有好些人返回去了，大家也愿意我过去。”
　　“木御？”乌扎疑惑道。
　　“嗯，唯一在橙吉抢亲的红颜人。”木真抬头看了看坐在自己正前方的乌扎。
　　他对面前这个人的情绪很是复杂，因为他帮过自己，所以总有些感恩之心，但黄塔毕竟灭了红颜，他们是天生的仇敌，他又不得不防，感觉上两个人脾气相投，能做朋友，但乌扎似乎又不想和自己走太近，他看不懂乌扎，估计乌扎也看不懂自己。
　　“我听雪儿说，除了那一百位战士，薛伯伯还给薛姑娘备了些其他的嫁妆？”李显完全没感受到此刻在他面前的三个人之间微弱的敌对氛围，自顾自的问道。
　　“这个孛儿没说。”木真幽幽的答道。平时很是爱接话的秦树，此刻却异常的平静，好似有心事，木真沉浸在马上要和薛孛儿成婚的喜悦里，并未在意。
　　“你担心什么？”稍晚一点儿，坐在湖边看月亮时，乌扎问秦树道。
　　“我以为木真就一直在淀烈了，没想到。。”
　　“没想到，他最终还是要回红颜的，我叔父说，木真同他啊爹一样，若活着，便是草原上最大的威胁。”乌扎看着月亮说道。
　　“你想做什么？”秦树警觉性的问道。
　　“我现在不想做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但以后，就不知道了。”乌扎回道。
　　“你想在木真身上获得什么？”秦树干脆直截了当的问道。
　　“我？你又想在他身上获得什么？”乌扎反问道，秦树没有回话，乌扎继续说道：“九年前，你或许真的把他当作自己的朋友，如今呢？他若是回到红颜，七零八落的红颜族人便有了可以聚拢的力量，若红颜重新强大了起来，你与我同木真要如何相处呢？”
　　这是秦树丛没想过的问题，至少在来紫翁之前，他从未这样想过。
　　“木真在淀烈过的很好，且在草原上奔波了这些年，完全没有要灭掉谁，重振红颜的意图。”秦树回话道。
　　“是啊，好就好在此刻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他现在连一间像样的毡房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想这些呢？”乌扎感叹道。
　　“只要你叔父不去招惹他，他是不会做什么的。”秦树看着乌扎说道。
　　“他若一直是个在草原上谋生活的牧民，我叔父自然不会搭理他。”乌扎说道，而此刻，紫翁部落庆祝薛孛儿出嫁的篝火晚会已经开始了，熊熊燃烧的火燃，把天空照的明亮，一群善良可爱的紫翁族人欢快的庆祝着薛孛儿的出嫁，而没有人知道，紫翁首领女儿的这次出嫁对沙漠之外的那片草原意味着什么。
　　按照紫翁的礼节，在这一夜的篝火晚会上，岳父将送给未来女婿一件值得骄傲的陪嫁，这一次，薛海选择了那件黑貂皮战袍。
　　乌黑油亮的战报被侍从捧在手上，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件黑貂皮战袍对草原上各个部落将领的意义。
　　木真看着这件战袍，很是犹豫。
　　“真儿。”薛海突然起身说道：“这件战袍是你啊爹送给我的，草原上的人们大多只知道他是你啊爹从黄塔抢来的。”说到这儿薛海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不远的乌扎，继续说道：“其实，这件战袍最初的主人便是红颜部落的首领木掩，是他一个人杀死了两只黑貂，命人制作了这件战袍，自此之后，红颜部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但木掩晚年时，在一次战役中被黄塔部落所擒，这件战袍才落入了黄塔之手，你儿时便长在红颜部落的领地，牧民们虽四处放牧，但一到冬季便都会回到驻地，你应该见过那块九尺高的石碑，那是红颜部落的象征，也是红颜部落昔日辉煌的见证，你如今尚小，与孛儿成婚后，便住回那里吧。”
　　薛海的话，说的很明显了，他要木真做回红颜部落的族人，而不是继续待在淀烈。这一番话，让木真回忆起了那些早已被他遗忘的童年时光，清澈的呼伦河水，高大的石碑，和善的族人，那些这些年风餐露宿已经被他遗忘的一切关于红颜部落的记忆。
　　乌黑油亮的黑貂皮战袍像一件从那个时候走过来的使者，把红颜过去的辉煌和如今的落败，都展示在了自己面前，作为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他内心的不甘和恐惧也随着接过战袍的那一刻，全部释放了出来，这一晚，他无法入眠。
　　美丽、明艳的薛孛儿此刻就躺在他的身边，他成家了，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照顾妻子，生儿育女，可他此刻的脑海里却都是他接过黑貂战袍时秦树和乌扎的表情，特别是秦树，他脸上的担忧，那么的清晰可见。
　　他小心翼翼把薛孛儿放好，出了毡房，一推开毡房的门，就看到了不远处月光下的秦树。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怎么跑出来了？”秦树看了看木真问道。
　　“我成婚，你不是很开心？”木真问道。
　　“原本是开心的。”秦树叹着气回答道。
　　“那为什么不开心了呢？”
　　秦树，转身看了看木真，有些犹豫，却还是开了口：“木真，你若只是淀烈的战士，我十分开心，若日后，你成了红颜的首领，我。。怕是就开心不起来了。”
　　“你觉得我能做红颜的首领吗？”木真一下子坐在草地上问道。
　　秦树笑了笑，也坐了下去，说道：“我觉得你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不爱说话，不懂筹谋，只有些许冲动的鲁莽劲儿，论计谋，你怕是连绿西的漆白都比不过。”秦树笑了笑说。
　　“我不想做红颜的首领，他们都说我像啊爹，但我觉得我不像，我不怎么喜欢打仗，太费力气，我觉得绑人要债就挺有意思的。”木真笑着说。
　　“你真不喜欢打仗？”秦树笑着问道。
　　“嗯，不喜欢，我就想带着孛儿，安心的在草原上过日子。”木真说道。
　　秦树点了点头说：“你一定能过上你想过的安心日子。”
　　木真多少有些不明白现在的自己，他不想打仗，准确的说，他不想打群仗，一个人他是可以打的，但一群人，他就不想出手，因为自啊爹离世后，打群仗，他从没赢过，他很讨厌那种输了的感觉，所以他干脆不去打。
　　“我不适合打群架。”木真幽幽的说道。
　　秦树望着星空想了想，笑着说：“确实，红颜和黄塔那一战，你输了，我们和绿西的那一战，你又输了，你确实不适合打群架。”
　　两个人看了对方一眼，刚刚篝火晚会上的芥蒂似乎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结束了一天一夜的送别仪典，木真带着自己的妻子和一众人等上路了。薛海不仅给木真准备了一百位紫翁部落的战士，还有无数的骆驼和良马，还有各式各样农作物的种子，和一些不常见的珍宝，而薛孛儿的弟弟薛卓，也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走出了沙漠。
　　在沙漠的尽头，呼伦河的上游，秦树和乌扎与木真告别，而此时，李义却刚好等在了那里。他并没有要上前与秦树和乌扎说话的意思，木真和李显也识趣的没有介绍。
　　“显儿着往来的商旅给我捎来了消息，我估摸着日子，便在此处等你们。”李义看了看站在木真身边的薛孛儿，很是满意的笑着说。
　　“叔父，这是孛儿，我的妻子。”木真介绍道。
　　“叔父好。”薛孛儿很是落落大方的打招呼道。
　　“嗯，你如今已然成婚，在回淀烈便有些不合适了，我在红颜部落原来的驻地，给你和孛儿盖了一间毡房，如今也差不多能住了，一应的家用物件、牛羊、马匹和侍从都给你备好了，我欠你父亲一条人命，如今也算还清了一些。”李义有些感叹的说道，忽而又想起什么，笑着说：“你啊娘和弟弟都在红颜了，他们知道你新婚归来，正想着怎么给你庆祝呢。”
　　“啊爹，你这未免有些偏心啊？”李显略带调侃的说道。
　　“你若给我娶回来一个好儿媳，我也给你备。”李义笑着回道。众人听到这儿都忍不住笑了，笑声随着初秋凉爽的风飘了很远。
　　“木真要回红颜了，你怎么看？”乌扎骑着马追赶上秦树问道。
　　“木真说他不喜欢打架，而且不适合打群架。”秦树笑着说道。
　　“哼～他确实不适合。”乌扎听完，打马而去。
　　木真带着一众人回到了红颜部落的驻地，那个他出生的地方，柯仑焦急的等在那块九尺高的石碑旁，看到远处浩浩荡荡的人群，想到思念多时的儿子，眼含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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