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这个脾性自来与谊儿不大对付,当王是与前头那两个都很亲近,与谊儿不过面子情,现在由他称了帝,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失望,谊儿心里对这姑母怕是也亲近不起来。
太后在宫里待了一辈子,长孙谊那话里什么意思,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就是不想让昭华插手他殿内的事,昭华若是识相,顺势下来安享晚年才是最好,跟谊儿这么闹,他心里岂能痛快,只怕越发离了心。
太后不由冷笑,陛下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她现在话都要捡和软了说,她还摆这皇姑母的老黄历,瞧不起谁。
“昭华也真是,一把年纪了不知道保养,有这功夫,不如好好管教管教孩子。”太后说道,“沅阳这丫头太疯,今儿个敢在章华殿挥鞭子,明儿怕是连我这寿康宫,都要给她掀了。”
长孙谊看太后一眼,确定他母妃心里也是不喜他那姑母的了,想想也是,他母妃是温淡不争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让那后位虚悬了十几年,一直在贵妃的位份上不挪窝,与大长公主相处,多半是迁就隐忍的多。
他原还担心母妃要护着大长公主,看来是他多虑了,他母妃格局比他大。
母子两个即已统一了意见,下剩的不过是如何处置。
“沅阳这好不好,治她个大不敬都是该的,只是她毕竟年幼,又是个丫头,陛下还是顾几分皇家手足情分的是。”
长孙谊懂太后的意思,他要一气之下罚沅阳太过,只怕要被宗室诟病气量狭小,冷酷无情。
“说来还是不懂事,送去端肃老太妃那里,好好磨一磨性子,对她未尝不是好事,姑母舍不得,朕只好找人替她管教。”长孙谊冷声说道,“至于郡主封号,等她规矩学好了,再还给她不迟。”
太后心下有些不忍,端肃老太妃是先帝小皇叔的正妃,当年小皇叔一战死了,她出嫁即守寡,谁知她性子也是个烈的,年纪轻轻便去了寺里,一住几十年到现在,为人刻板严苛,先帝特地给她封了个端肃的封号。
现在老了更是脾性古怪,最是不喜那等跳脱张扬的女孩子,把沅阳送到她那里,怕是要狠吃一番苦头,而且还要暂夺了她的封号,这无疑是巨大的打击,沅阳现今年纪已是不小,经此一事,再要议亲怕是更难。
只是这两样摆到明面上,确实算不得是多严厉的处置,太后也就点了点头。
这时宫人来报:“禀太后,陛下,大长公主在宫外递牌子求见。”
长孙谊与太后对视一眼,大长公主来的这倒不算快,长孙谊站起来:“母妃好好劝劝皇姑母吧,朕就不见了。”
说完就抬步离了寿康宫,他还有一堆事要去忙。
大长公主关在屋里不让人打扰,临怡县主急得在门外转圈,后见过了这许久也不见沅阳回来,就知道怕是出了大事,只得拼着挨骂进去禀告。
大长公主果然大为光火:“你怎么不知道拦着她?!”
临怡县主委屈,她那个妹妹岂是她能拦的住的?母亲从小宠妹妹,什么都压过自己一头,现在养成这副娇纵的性子,她就知道迟早要出事。
大长公主也没时间跟她过多计较,急匆匆的往宫里来,期望不要出什么大事才好。
至于太后跟大长公主怎么说的,不需多述,只知道第二日大长公主就上表请辞去尚舍局掌局一职,长孙谊只是简单批了个准字。
沅阳郡主的申饬旨意也下来了,说她贵为郡主,不知为闺中表率,一味娇纵顽劣,朕作为表兄,疏于管教之职,有损皇家颜面,现将其交端肃皇老太妃严加管教,暂撤郡主之名,以儆效尤。
大长公主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领旨谢恩,从此闭门不出,不再组织宴饮聚会,彻底低调下来。
而沅阳郡主,现在要称其本名,谢常嫣,在老太妃的寺中住了不到一个月,就趁夜偷偷跑了出去,再不见踪影。
苏成婉得知这些也只能一声叹息,一朝天子一朝臣,大长公主以前站的队不对,能有这样软着陆的收场,都算长孙谊厚道,只不知沅阳一个小姑娘,孤身在外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又是那么一个暴烈的性子,不过她身手不差,想来是能自保的。
事后苏成婉问长孙谊:“你让我管这事,是先就想好了要压大长公主?”
长孙谊委屈:“我连尚舍局的掌局是她都没在意,哪里就会想那么多?”一个大炎朝廷三省六部林林总总多少官员职位,这宫内六局说白了只是宗正司下掌管宫内事务的几个分支机构而已,他以前知道尚服局多些还是因着他的两位王妃任着掌局,其他几局,没经过事时,他哪有那个闲心去关注都是谁在管,之前寑殿的事,苏成婉办得好,他自然就顺势让她多办些,总归是他的人,他想着那六局哪个掌局都是他皇室宗亲,愿意认他这个陛下的,自然知道分寸,谁想刚好就是大长公主,他虽与这位姑母感情不深,但她若真心尊他是陛下,自然知道行事,会闹成这样,还是心里不服他,那这样的人,他也就没必要过多客气,只是没想到沅阳这个异数,差点让苏成婉吃了亏,此事说起来由他而起,他才会更加气愤。
苏成婉也觉得他不会是故意要拿她当枪使,这么问也只是不想心里存了疑虑导致什么不必要的隔阂,想来这样的事,发生在近段时间的朝廷的方方面面,新帝登基很多重要官职自然要安插自己信得过的人,但位置就那些,权利交接自然会有龃龉,她这事只是一个小小缩影。
章华殿的工事却不容耽搁,大长公主不再是尚舍局掌局,长孙谊一时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顶替,掌局一职就暂时空着,有什么重要节点,都是由临怡县主这个副掌局参加。
工程正式启动,首先工部工匠细细查探之后,检出正殿和西配殿都有几处屋瓦松动,墙漆剥落等问题,这就得先行修缮。
苏成婉一边盯着工部出修缮细则,方案预算等,一边着手内部的方案布局,这个依着东配殿的经验,已经是熟悉的套路,还是用的上次制图的匠人,跟礼部磨了几遍方案草图,这次的方案较为复杂,包括议事人员的动线,何处等候,何处议事,何处更衣等等,这些都要合乎礼制要求。
也要有宫人的动线,何处布置茶水,何处导引,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长孙谊的活动空间,议事分大小,二三人到二三十人的议事空间自然不同,御书房还要考虑他私人的空间,也要留出他接待皇子公主们定省的地方,之前这段时间都是他抽空去皇子和后宫看孩子们,等这边修整好了,还是沿袭旧制来得稳定和方便。
然而事情布置下去了,方案却迟迟交不上来,问起来就说是在制,需要时日,再问就说工匠家里出了事,一时找不到人顶替。
苏成婉皱眉,这尚舍局是怎么回事?莫非临怡县主气不过在给她使绊子?
长孙谊这次打脸是来得有些太直接,让人这么下不来台,她们那边存了气属实情有可原,可苏成婉也没办法惯着她呀,她虽然不考核kpi,但事情既然在她手里做,那就得做好。
请了临怡县主来,好生说了一通,话虽然说得软和,但意思是很明确的传达了,尚舍局的匠人要是实在有困难,她就只好自己到民间去寻了,皇家御用工匠做得不快活?她都没经过工程招标直接委托,已经很给面子了,这么不配合,是偌大个汴京城再寻不着工匠了不成?
临怡县主十分惶恐,喏喏的说,掌局不在了,下头的掌事有些不听她的调遣,她虽任着副掌局一职,以前一直是由大长公主说了算的,尚舍局一帮掌事,许多是大长公主一手挑选的心腹,现在大长公主受了委屈,他们不敢明着说什么,背地里小手段不断。
现在听苏成婉这么说,她也知道事情严重了,咬牙跟苏成婉承诺,再给她几天时间,她一定把尚舍局内部整治好了,会尽快把图交上来。
苏成婉见她态度诚恳,也就不逼得太紧,只是说:“抓住挑头闹事的,杀鸡儆猴,其他人也就老实了。”
临怡县主低头想了半天,最后咬牙点头,她本不是个刚强的性格,但现在母亲倒了,妹妹又不见踪影,她再不自己立起来,以后的日子只会更为人欺负,陛下没有撤了她的副掌局,那么她就一定要做好。
临怡县主回去怎么整治的,苏成婉不关心,不过没几日,图就按质按量交上来了,她就知道,这临怡县主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绵软,人都一样,只要逼到绝境,都会挣扎求存。
长孙谊不关心这些细节,只是苏成婉有时会当做闲谈说给他听,毕竟临怡县主是他表姐,他多一个角度了解总是好的,大长公主失势,祸不及无辜,临怡县主有能力,自然也该让他知道。
长孙谊笑问:“若是她搞不定手下的人,尚舍局执意不配合呢?你真的去民间寻工匠?”
苏成婉笑:“我怎么可能真去外面找人来做这么私密重要的事。”
皇家工事要用专门的御用工匠,首先当然是为了保证质量,还有重要的一点是保护宫中的隐私,威严感是靠距离产生的,若随便一个工匠茶余饭后都能对皇帝的御书房说上个一二三,这敬畏之心就荡然无存了。
“她若实在搞不定,我只好越俎代庖暂时替她管一管了,工程时间耽误不起。当然,最后少不得还得你来操心,换两个有能力的上来。”工程一旦启动,牵涉到的方方面面都是成本,最重要的尚舍局那边不合作,耽误时间,会造成整体工程的进度出问题,苏成婉只想操心她需要负责的部分,有长孙谊这柄尚方宝剑,她真要整治尚舍局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样就太张扬太高调了,于她不利。
“再看一看吧,若她能使着尚舍局将这次的活计做好,我再做其他安排。”这个部门一下子不宜搞太多的人事变动,临怡能将尚舍局管理好了自是最好。
其实在沅阳郡主闹事的当天夜里,长公主府去过一位神秘的客人。
那天的夜非常深,长公主府却因为沅阳郡主被送走而阖府不得安宁,临怡县主已经回去了,她早已出嫁,娘家发生再大的事,也不能不回婆家,哪怕她的母亲是长公主。
大长公主的驸马去世已经有十余年,当年谢驸马在时,是京城排得上的谦谦君子,风流人物,性格最是温和不过,与大长公主多年夫妻,鹣鲽情深,一直是大炎皇室的佳话。
可惜身子骨太过柔弱,早早的就去了,自他去后,长公主全副心神都放在抚养小女儿身上,对小女儿宠爱日深,早早求了先帝额外开恩,给钦封的郡主头衔,其实按制说来,公主的女儿至多只能封为县主的,比如临怡县主,但沅阳郡主硬是压了姐姐一头,是这大炎皇朝独一份,现今沅阳吃了这么大的亏,封号都被夺了,人也被关去寺里,又加上白日里受的那些气,大长公主只觉得急火攻心,一阵阵的心口疼,又焦心沅阳肯定受不了寺里那个委屈,一时忧心得五内俱焚,可是又没什么好的办法。
今天下晚她进宫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放低身段,语气几近恳求的去求太后了,可一向待她宽和的太后嫂嫂,安慰的话是说了一箩,却没有一点要帮她的意思,想起来她又气得落泪寒心,想不到只是皇帝哥哥去了,她这位金枝玉叶的待遇,立刻变成残枝败叶,个中滋味,实在苦涩难言。
她将下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关在内室喝着闷酒,酒入愁肠愁更愁。
正没奈何,听到外头下人小心来报:“公主,有客来。”
大长公主皱眉冷笑,“这个时辰有什么客?来看本宫笑话的不成?”
下人只得小心的回:“回公主,来人说是一位故人,拿了一枚金印做信物。”若不是那枚金印太过骇人,管事也不会这时候来触公主霉头。
大长公主一愣,什么人装神弄鬼,唤人进来,将金印接过,就着灯烛一瞧,顿时八分醉意的酒都醒了,呼的一下站起来,“人在何处?”
大长公主急匆匆的去了会客的厅堂,就见一个漆黑的身影站在廊下的阴影里,吓了她一跳。
那人抬手拂下漆黑斗篷上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阴郁的脸,“昭华,别来无恙。”
大长公主大惊失色,吓得一把攥住了从人的胳膊才不致跌倒,抖着手指着来人:“你,你。。”
那人缓缓上前一步,行到亮处,露出整张脸来,看她抖如筛糠,轻蔑一笑:“你都这般年纪了,还是如此不够沉稳。”
大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尖声问从人:“都有谁见过她?赶紧给本宫吩咐下去,先都拘起来。”
从人吓得一凛,赶忙应了声是,就匆匆下去了。
见没了下人在旁,大长公主赶紧引那人进了内室,还是不放心,唤来心腹在门外远远的守着,才与那人分宾主坐下,皱眉看向来人,颤声问:“你不是烧。。。”死了吗?大长公主急着收住话头。
那人轻轻一笑,寒着眼睛:“我们草原上的雄鹰,可以在火中重生。”
大长公主一窒,心下呸了一声,“少在这装神弄鬼,不就是借着放火遁逃了么,用一府人的性命掩盖行踪,也是够心狠手辣。”不过这话她终究没说出来。
“淑妃娘娘,您这可太冒险了些。”她压低了声音说道。
“淑妃早就死了,现在是草原第一部族额鲁特部的公主曳剌海月烈。”来人便是二皇子生母,以前的淑妃娘娘。
大长公主默了默,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这位淑妃娘娘的本名。
“哎,当日怎么就差了那么一口气。”大长公主每每回想,也觉得扼腕,若是二皇子能拿下帝位,现今又是一番光景。
“哼,老三太狡猾。”淑妃枯瘦的手攥成拳捶在身前的茶案上。
“谁说不是,装得那么恬淡不争的好性儿,来的都是阴招。”大长公主跟着抱怨,她觉得自己这几日尝尽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沅阳那孩子,倒是有骨气。”淑妃苍白消瘦的脸上现出一抹笑。
看得大长公主一个激灵,这位淑妃嫂嫂往日不说多么貌美,也是端方大气,面容饱满的长相,这才半年不见,竟然消瘦得整个人都脱了形,尤其在这深夜无人时刻,看着着实有些瘆人。
“公主深夜造访,想来不单是寻昭华叙旧的吧?”大长公主不想再跟她闲扯,这位是什么敏感身份,她现在又是个什么境况,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求她,她是不敢应的。
“哼,你就甘心屈就于那阴毒小儿?”淑妃冷哼,“想想他是怎么待你,怎么待你的女儿的。”
大长公主听得一惊,这话不对啊。
“您的意思是??”
“本宫也不跟你兜圈子,我额鲁特部向来有怨抱怨,有仇必报,这杀子夺位之恨,本宫是必要报回来的。”淑妃直接说。
大长公主眨眨眼,这位是还不死心啊,可是。。“襄王已经。。您就算是杀了那。。这大位也无人可继啊?”
淑妃凌厉的眼睛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当日襄王府中,尚有一幼子,因未满月,未及上报宗正司。”
大长公主吸了一口冷气,这位真是深谋远虑啊,不光自己逃了,还留了这么一手。
“听说和林格尔那边。。”不是都被房德佑给夺了吗?捷报早就满天飞。
“哼。”淑妃冷笑:“我草原儿郎岂是那么容易打败的,不过是逗那小老儿戏耍罢了。”马上部族本就逐水草而居,只是这几十年因着持续得到朝廷供养,她部族的首领们也都养成了骄奢的性子,才在和林格尔那边逐渐形成定居点,数十年经营下来,也颇成规模,但终归来说,草原人是以马背为家,朝廷军队开过来,他们只是留了些依附过来的小部族在那与房德佑纠缠,主力早就闻风而散,虽然暂时丢失和林格尔有些可惜,但只要她们保存实力,运筹得当,就能有翻盘那日。
大长公主低下头思忖,这无疑是在刀尖上与虎谋皮,当日襄王有人有兵,尚且未能拿下帝位,现今这般如落水狗的状态,那长孙谊业已坐稳了帝位,想要谋划,谈何容易?一个不好,不光自己,只怕全府上下包括子女都不能幸免。
大长公主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近些时日虽受了不少委屈,倒也没到那个地步要去铤而走险。
只是。。。万一呢?去年那场乱子,她置身事外就是觉得,皇侄们怎么闹,她都是皇姑母,是长公主,谁称帝也少不了她的安富尊荣,但长孙谊称帝后的态度让她意识到,富贵险中求,已经不是仅凭出身就能安享权势的时候了,这次的机会,她若是轻易放弃,万一中的万一,让眼前这位翻了盘,她这日子,只怕是。。。
淑妃擒着冷笑看着大长公主的脸色变化,也不去多说什么,让她自己想清楚,她很知道昭华是个什么性子,就不是那肯屈居人下的。
“现今老三已是继位许多时日,帝位已稳,此时想再图谋,谈何容易?”大长公主想先试探一番。
淑妃冷笑一声:“不过数月,满朝多少暗流你是看不见吗?再说,我额鲁特部没有点头的一日,他就休想安稳。”
“虽如此说。。”大长公主尚且犹疑。
“哼,本宫一向看你是个刚烈的性子,满朝亲眷唯独高看你几分,这才多少时日,你大长公主的傲气就喂了狗了?本宫也无意多说,你自己想清楚吧。”淑妃没想过第一面就能拿下大长公主,她也不可能就此将自己的计划全都告诉她,万一她转头就去告诉那位,拿自己做投名状,这也不得不防。
她拂袖起身,只说了句:“想明白了,再寻本宫。”
说完转身大步就行了出去,黑色斗篷在夜风中翻飞,似张翼的夜枭。
大长公主没动,坐在那里张着眼睛,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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