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所以像章华殿改造这样的事,他实在抽不出更多的时间来操心,苏成婉要他牵头开个会,他只得抽出散朝后的一个时辰。
这次的会就定在章华殿正殿一侧的偏殿,这里原有些桌椅布置的,临时开个小会不成问题。
长孙谊还没到,散朝被太傅追着定会试选题,一时脱不了身。
工部和礼部的官员却是先到的,工部知道这章华殿的内事他们插不上多的手,只来了位郎中,带着位主事。
礼部是侍郎奉着尚书亲至的,胡尚书是积年的老臣,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都坐了快十年,在朝中很有威望。
苏成婉不敢怠慢,给他们都上了茶,大长公主进来的时候,人还没进殿,就先听见笑声:“栈虚先生,劳您大驾了。”礼部尚书胡严义字栈虚。
胡尚书不敢托大,站起来笑着行礼:“见过大长公主。”其他人等忙跟着行礼。
这是苏成婉第一次见到大长公主本人,虽然从那年的赏荷宴,就陆续听说过不少她的事,大长公主可以说是大炎皇室成员中在民间知名度最高的一位了,因她很得先帝疼爱,又是张扬的性格,喜欢组织各种聚会宴饮,借此发现了不少长于诗赋、词作的青年俊彦,也传出不少才子佳人以文相交的佳话,大长公主的社交局常常是汴京贵族圈的盛会。
这回亲眼所见,确实名不虚传,大长公主样貌生得极好,她母妃来自西域,她承袭了部分的维族血统,身材高挑,皮肤雪白,高鼻深目,面容妍丽,现今虽已年近五十,因着保养得宜,看去仍是风华正茂风姿绰约,一身金红华丽宫装,满头珠翠不显累赘,反衬得她气度雍容,贵气逼人。
而跟在她身侧的临怡县主却没有承袭她的美貌,而是更肖其父,是汉人长相,她那位小女儿,沅阳郡主倒是像她像了个□□成,难怪大长公主把她宠上了天。
大长公主缓步进来,虚扶胡尚书,笑道:“栈虚先生快快免礼。”
见过礼后,大长公主和胡尚书坐下寒暄,其他几名官员职级明显不够,不敢坐下,只在一旁站着陪衬。
“听闻府上喜期将近,昭华在此提前恭贺,届时少不得要去府上讨杯喜酒喝。”胡尚书的孙儿月底娶亲,孙媳妇定的亦是名门,大长公主的正式封号是昭华长公主。
胡尚书听她说起这个,笑得满面红光,连连点头:“啊呀,能得大长公主亲临,老臣万分荣幸,蓬荜生辉呀。”
大长公主又看向礼部侍郎,寒暄几句,最后问到工部郎中,紫宸殿的工事进展得如何,若有要尚舍局帮忙配合的地方,让他们尚书来跟她尽管开口,不要外道。
眼见得她十分擅于社交,几句话说得满室生风,对胡尚书恭敬中透着亲热,却又不显得巴结,间或捎带着照顾到其他几名官员,语气高贵又亲和,场面一时很是热络,又聊到章华殿,“闲置多年,确是该好好整修一番了。”俨然一副主人主事做派。
闲聊着,只见她突然话风一转:“这章华殿里,听闻有位苏姑姑,不知是哪位?”说着拿凤眼在一众宫人身上扫过。
苏成婉正听着小宫女跟她回报说陛下正往这边来,见大长公主怎么问到她,只得上前屈膝一礼:“苏氏成婉见过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频频点头:“是个伶俐模样。”又转头跟其他人说:“本宫局里头,两位掌事的公公,这一向对这位苏姑姑很是推崇,在本宫面前提了可不止一次,说苏姑姑行事很得章法,比他们这积年的老工匠懂得还多,又十分得陛下信任,凡事不用禀告陛下,直接就由她做了陛下的主。”
又转过来跟苏成婉道:“听闻陛下做寑殿的东配殿,是苏姑姑一手操持修整的?”
大长公主这明显正话反说,几位官员听了都正色打量她,目光多了审视。
“奴婢不过是按着陛下的吩咐,跟工匠们交待几句,全凭陛下做主未敢擅专,更谈不上一手操持,大长公主过誉了。”苏成婉知道大长公主是有意敲打她,想来是那两位掌事公公在大长公主面前说了不少她的酸话。
但她也没在怕的,某种程度上,长公主说得没毛病。
“皇姑母所言甚是。”门外传来一道沉稳疏朗男声,长孙谊到了,会试选题不是一时半刻能定的事,交给他的核心小班子议去,就紧着往这边来。
他来的急,步子迈得大,后头太监还在跟着他小跑,也就没来得及提前通报,他正好在外头听到对话,当然听出了大长公主语气不善,也就装着听不懂,干脆顺势坐实她的话。
转眼进了屋,他还是一身朝服,五爪金龙熠熠生辉,不容逼视。
苏成婉喜欢看他穿龙袍,墨黑锦缎一丝不苟,连个折痕都没有,上面无论是胸前的团龙还是肩上的游龙,一体金丝细线密密绣出,每一个针脚都彰显着帝王煌煌天威,称得他肤白如脂,目似朗星。
“什么时候哄着他穿一身女装,得有多惊艳。”苏成婉又开始走神。
坐着的人在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就都站起来了,这会一齐行觐见礼。
长孙谊见她又呆呆的看着自己在走神,不由脸上微微一热,忙不看她,从容走到上首坐了,摆手也让众人坐下。
“苏氏恭谨勤慎,朕这章华殿中大小事宜多赖她操持。”长孙谊坐下再强调一句。
“此次章华殿内修整一应大小事宜,也一体交由苏氏裁定,她的意思既是朕的意思。”他今天的任务就是来给她站台当靠山。
此话一出,在坐都愣住了,大长公主眨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是应该由她尚舍局裁定才是?没错,章华殿内肯定是要有人配合的,毕竟是陛下寝殿内的事,但一般也就是太监从旁协助她就是了,从来也没有宫女插手的,而且听他那意思,这宫女还要越过自己,一应事体都由她裁定?!自己反要听她调遣?这,这。。
大长公主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羞辱,一时脸涨得通红。
“陛下明鉴,恕老臣直言,章华殿虽为陛下寝殿,但作议事殿与御书房之用,则属朝廷工事,交由宫人裁定,殊为不妥。”大长公主没出声,胡尚书先提了反对意见。
“诚如卿所言,议事殿与御书房乃朕日常使用之所,尤为重要,苏氏乃章华殿内宫人总管,交由她裁定的意思是由她代朕旨意,故此才说,她的意思即朕的意思,卿以为然否。”
长孙谊这话的意思明面上是苏成婉只是个传声筒,有什么都是要交由他来定夺,但他自己知道,他哪有那个闲工夫操心到那么细,无非定个最终方案与最后的成果验收罢了,只是当着众人不能这样说。
胡尚书一噎,这好像也说不出什么不是,若只是居中传话,太监也好宫女也罢,都是章华殿内的事,倒也上升不到礼制的高度,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侧头瞥了大长公主惨白的脸,这位怕是有些下不来台。
“陛下,如此说来,有这苏氏主持就行,与我尚舍局就无甚干系了。”大长公主努力控制表情,强笑道,只是这话赌气意味太浓,她还是没控制住。
长孙谊深深看她一眼,缓声道:“尚舍局掌管这宫中大小宫室内的修缮,家具等一应工事,如何没有干系?”
“此次殿内改造,朕希望能在一月之内完工,尚舍局需全员加紧工事,全力配合,若是人手不够,后宫那边事宜暂缓。皇姑母即为尚舍局掌局,还望您多多费心,亲自督办才行。”
又给了她一个台阶:“苏氏年小,经验尚且不足,正是要仰仗皇姑母全力襄助,不吝指教才好。”
这话虽然说得和软不少,但话里那意思依然没变,主事是苏成婉,在座各人都听得明白,大长公主被长孙谊往上这么一架,头脑也清醒过来,上头那位虽然还尊称她一句皇姑母,却实实在在是现在大炎朝的皇帝陛下,说一不二,权威不容挑衅,她方才情急之下,那一句赌气的话已是过了,只是她骄傲了一辈子,如今年纪老大,道理是都明白,但实在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一时间脸上五颜六色很是难堪。
长孙谊却没太多时间寒暄,见大长公主和其他人再没意见,就简明扼要把要求提了,定下由章华殿牵头,尚舍局主办,工部出工匠协办屋架内外整修的章程,一应制式、礼制层级上的要求,礼部帮着参考就行。
大长公主不做声,工部和礼部也没什么说的,按陛下要求执行,这种项目启动会,本就是定个大方向和人员结构。
见没人有其他意见,长孙谊也就不再多留,匆匆的又忙他的去了。
他走后一时间,殿内气氛有些诡异,事情突然变成这样,无疑是大大的下大长公主的面子,她作为皇帝的亲姑母,又是尚舍局的掌局,章华殿内整修这样的事,竟然定的不是由她主事,不管是那宫女也好,陛下自己亲管也罢,透露出的无非只有一个意思,陛下不信任她,不放心交给她管。
亲历这样的现场,无疑是非常难堪的,几位官员都不敢看大长公主的脸色,随意敷衍数句,也就都赶紧退了出去,都是宦海老吏,陛下的信号再明显不过,看来陛下外松内紧,是还在清算那一系的人啊,又忍不住思量自己还有没有什么牵连。
大长公主只怕没心情参加他孙儿的婚宴了,胡尚书边踱着步子出了章华殿边捋着胡子摇头。
大长公主坐在那一时起不了身,拿眼死死盯着苏成婉,苏成婉也没办法,任何权力的交接,都伴随着原有掌权者的失意,长孙谊交给她管的意思很明显也就是想要疏远她这位姑母,反正她不可能接手她的权力,即便大长公主不当这个掌局了,也轮不到她一个宫女来当,长孙谊只是想换人罢了,不过是拿她做个筏子,使过程看起来和软一些。
大长公主也明白,也还放不下身段来跟一个宫女计较,狠狠咬了咬牙,在临怡县主的搀扶下起了身,恨恨的走了出去。
回到她富丽葳蕤的公主府直接进了内室,手一挥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关在屋里生闷气。
沅阳郡主回来的时候就觉得府里气氛不对,听说母亲在宫里受了气,忙找了姐姐临怡县主问怎么回事。
临怡县主叹着气将经过说了,沅阳郡主气得两条眉毛都立了起来,“都是母亲说要忍,这下好了!连个宫女都能爬到头上来!我看还怎么忍!”
立时转身,大步流星的就往外走,临怡县主大惊失色,知道沅阳是个什么脾气,她这会要是不管不顾的冲进宫里去闹起来,那后果不堪设想,急忙扑过去拉她,又哪里拉的住,反被沅阳一掌拂开,好险摔到地上。
沅阳郡主管不了那么多,皇帝表哥突然赐婚嘉和给南安王,一点都不顾及她,已经让她很是颜面扫地生气上火,今天又出这样的事,真当她们大长公主府是可以随意搓圆捏扁的,她是陛下的正经表妹先帝御封的沅阳郡主好不好,哪能这么任人欺辱,今天的事若是轻轻放过,她大长公主府在这汴京城中就再也抬不起头来。
沅阳递了牌子说去给太后请安就进了宫,像她这样一向很得太后宠爱的小辈,进宫递牌子就行,倒是不必等候通传,只是她进了宫却没有往太后宫里去,而是径直来了章华殿。
章华殿一众宫人都懵了,这突然气势汹汹冲进来的姑娘是哪来的?
“姓苏的小贱人是吧?给本郡主出来!”沅阳郡主大马金刀往院子当中一立,叉着腰柳眉倒竖声色俱厉的吼。
苏成婉正跟尚舍局,工部,礼部的办事人员在开具体工作的安排会,听外头这么闹,只得从偏殿出来,就见着这么一幕,其他宫人不知道,她却是认识的,不就是撵着慕容澄云满街跑的那位,这就来给她母亲找场子来了?真是个火爆脾气。
一众开会的人也都好奇围出来看,院子里当中是沅阳郡主跟她的几个丫头气势汹汹的,稍远围着一众殿内宫人疯狂交头接耳,这种阵仗在规矩严苛的皇宫大内可说是绝无仅有,这头偏殿下来苏成婉及一众开会的各部人员,一下子倒是把偌大的章华殿中院子站了个满满当当。
苏成婉很是无语,这郡主也太放肆了,就不知是大长公主还是长孙谊给她的底气,沉声问道:“来者何人?这般放肆!”
沅阳郡主一眼扫过来,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原来当街给她添堵的还不是后宫的宠妃,竟然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她感受到了跟她母亲一样的奇耻大辱。
一下子恨得眼圈都红了,她今天不撕了这小贱人,她这郡主不当也罢!
只见她二话不说,走上两步,边走边从腰上抽出一条鞭子,刷的一鞭,裂石崩云般甩了过来!
苏成婉没料到这郡主这么泼辣,一言不合就动武,她可没经历过这个,吓得一时楞在当地。
见鞭子电光一般抽过来,苏成婉只来得及下意识的侧头闭眼,一股劲风迎面刮过,刷的一下带过她的脸颊,“嘶”的一点细微的疼痛袭来,又是啪的一声。
苏成婉急往后退,差点跌倒,被雪珠一把扶住。
她这才站稳了,抬头去看,不知从什么地方射来一根箭羽,带着沅阳郡主的鞭子一起扎在地上,箭簇扎进地砖,尾羽还在颤动,那条被钉住的鞭子萎在地上,像被箭射中七寸的死蛇。
沅阳郡主也呆住了,看着空空的手,她的鞭子怎么脱手了,转头一看,被钉在地上。
接着只见章华殿高耸油亮的青绿色屋脊上,立着一个人,全身漆黑劲装,三两下从屋顶上窜下来,冲到苏成婉面前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该死,救驾来迟。”
苏成婉眨眨眼,这,这莫非是传说中的麒麟卫。
“小姐,你受伤了!”雪珠小声急切说道。
苏成婉这才感觉到脸颊上还在嘶嘶的疼,拿手一摸,指尖沾上些血珠,她的脸还是被甩过来的鞭稍扫到了,不过痛感不强烈,应该只是一点擦伤而已。
“不要紧。”苏成婉安抚她。
“传太医!”院门口突然一声男声断喝,长孙谊急匆匆走了进来。
两步到了她跟前,小心抬起她下巴,皱眉细看,松一口气,温声道:“不要怕,伤口不深。”
苏成婉点了点头,她知道。
长孙谊放开她,转身怒瞪沅阳,冷声低喝:“给朕拖下去。”
“陛下!”沅阳郡主不可思议抬头,也怒瞪长孙谊:“您为了一个宫女!要罚我?!”
长孙谊冷眼扫过左右,“没听见吗?”
他身后禁军这才大步上来,把沅阳左右一架,拖了出去。
苏成婉从来没见过长孙谊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沅阳郡主被架了下去,有些头疼,这下跟大长公主的梁子结大了。
太医很快过来,她本来也没伤着什么,只是扫到一下而已,不过可想而知若是那名暗卫没能及时出现,她挨那一鞭子会是什么场景,想想还是有些后怕,古代真是连姑娘都惹不起,以后还是要再躲远一点。
脸上的伤口擦了点药膏就没什么事,太医见陛下前所未有的冷脸,不敢怠慢,又仔仔细细给苏成婉把了脉,想了想,开了付定心安神的方子承上去,见陛下没再说什么,才下去安排煎药。
院子里那名麒麟卫还跪着,长孙谊说了句:“自己下去领十军棍。”
那人回了声,是,就一闪,人又不见了。
苏成婉叹为观止,看来古代是真的有武林高手啊。
原来这章华殿内,一直有暗卫在默默保护,想到这点,苏成婉觉得很安心。
回到寑殿。
“我的错,让你成了靶子。”长孙谊小心的捧着她的脸,看着那道血痕忍不住轻轻吹了吹。
“有暗卫保护,很安全。”苏成婉安慰他,今天不光她吓到了,看来他也吓得不轻。
“我会再多调些人手在你身边。”长孙谊想想后怕。
“好。”苏成婉也很惜命,沅阳郡主算是给她提了个醒,伴君如伴虎原来是这个意思。
“陛下,寿康宫派人来问。”门外吴公公小声禀告,别的事他就拦了,这个他不敢拦。
沅阳郡主说是进宫给太后请安却不见人,听说章华殿这边闹起来,太后赶忙使人来问。
“你好好休息,我去一下寿康宫。”处置沅阳得先跟太后说清楚。
“嗯,好好说,不要动气。”苏成婉安慰了一句,怕他气头上跟太后也顶撞起来闹得更大。
长孙谊点点头就出去了。
太后在寿康宫正殿门口等了半天,见长孙谊大步进来,忙拉着细看,见他全须全尾的没有哪里受伤,才松了口气。
两人进了偏殿坐下,太后忙问:“说是沅阳在你宫里动了兵器?”
长孙谊冷着一张脸,“大长公主教出的好女儿。”姑母都不叫了。
太后也很无语,“这丫头平日里是炮燥了些,但也不至如此鲁莽,到底所为何事?”
长孙谊冷声将上午的事大概说了:“儿臣原想着皇姑母有了春秋,安富尊荣便是,些许工程上的琐事,交给下头去办,何必劳动她去操心,不想她老人家许是听岔了意思。”
又道:“皇姑母对朕有什么意见,大可直接与儿臣说,这般存了气,还让沅阳一个丫头来宫里胡闹,知道的说她是孩子心性,不知道的还当朕苛待了皇室宗亲。”
长孙谊这话就有点重了,太后听了心里一惊,她当了一辈子贵妃,昭华长公主这个小姑子是个什么脾性她再清楚不过,因着与先帝关系亲厚,从来最是倨傲不过,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她以前就没少受她的气,现在年纪越大,骨头反是越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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