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晚上长孙谊问她:“明日宫宴后,南衙门处会燃放烟火庆贺新元,普天同庆,带你一同登宫城赏看可好?”他问得有些小心,因为到时南宫门城楼上,不光会有众王公大臣,还有太后皇后及各有品级的命妇宗亲,她只能以他的随侍宫女身份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他怕她心里不舒服。
苏成婉笑着说好,她已经放开心胸不再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她知道他的心意,也确实不想错过这样盛大的时刻,至于用什么身份,她已经不介意,因为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这就可以了。
她本就是这个时代的乱入者和旁观者,唯一需要在意的身份就是他的心上人,其他都不重要。
除夕当日,前朝有重大庆典,章华殿一应宫女太监都不能闲,全部被调去支应准备工作。
苏成婉回宫后就明显感觉到章华殿内下人们的气氛变了,对她恭敬异常,说话小心中又透着亲近,不管内心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说句嚣张的话,她在章华殿是可以横着走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本也不想跟她们有过多交集,对她敬畏自然会保持距离,大家都舒服。
因此虽然满宫宫女都被调走,吴公公却不敢劳动她,苏成婉却不想明着搞特殊,跟着众人一起去了前朝。
今晚正式宫宴设在太极殿后的太清殿,与承天殿组合而成的三大殿,是整个皇宫中轴的正中大殿,太极殿只在大朝会及万邦来朝等重要仪式时使用。而太清殿则是重大庆典的举办场地。
虽然三大殿象征着大炎朝的权力巅峰,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中间御座更是蟠龙飞舞,鎏金嵌宝,光华夺目。
但争奈使用时候实在不多,这殿又实在太大,平日里虽也定期清扫,但角角落落难免积些飞尘,尚功局已经组织大批宫女整打扫了两日,才将整个大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点得一尘不染,焕然一新。
除夕这日从上午就要开始按礼部的要求,布置席位桌椅,灯具,帷幔,铜鼎等一系列动用之物,这个活宫女们也干不了,是金吾卫调了一队禁卫来帮忙搬抬,才把那些又大又沉的桌榻摆到位。
大炎朝沿袭唐风,重要场合都是分餐制,按身份地位排布坐席,一人一位由中心向四周次第排布开去,整个大殿内要排一百八十席,就这,也只够安置三品以上文臣武将及部分重要皇室宗亲。
待到下午,官教乐坊的各支队伍也已进来,按次序排演,从开场的雅乐正声,到后面的轻歌曼舞都要一一排演,不能出丝毫错乱。
殿内一应布置齐备,宫女们则要忙着先将干鲜果品,茶盘漱盒至巾帕碗箸等一一摆放妥帖。
待到天色渐暗,酉时过半,一声掌灯令下,大殿内各个大小灯座上,都燃起灯烛,两侧树形大灯一字排开,每座次旁也都伴有铜灯,殿外廊下,挂起两排巨大五彩宫灯,广场上燃起数排火炬,直照得整座太清殿上下亮如白昼,璀璨光华。
就连殿内侍应的宫女内侍,今日都穿着鲜妍新衣,红的宫女,青的内侍,往来穿梭,廊下值守的侍卫将军各个一身金潢甲胄,身姿英武,一派盛世光华。
来赴宴的各王公大臣们陆续进宫,宫女们则被按桌分派,每一桌边留一侍应宫女,御座边则是八名金甲护卫分列两旁,两边各一位尚功局的掌局亲自侍应,六局掌局一般都由近支宗亲命妇中的高位者兼任,比如以前峪王府的王妃和侧妃都是兼着尚服局的掌局的,当然了,这两位现在一位是皇后,一位是贤妃,如今都在后宫主持招待各级命妇的内宫宴,不会再担任六局掌局。
苏成婉几个都被分到较中心位置的桌案旁,她们毕竟是章华殿来的,比其他宫室的宫人更受尊敬,她们的任务首先是注意灯火,修剪烛芯,再一个是御膳房起菜后要帮着自己这桌上菜,本桌的客人若是有什么走动的需求,也要提前指引,带出殿外交给外头引领的太监,大体就是这些。
这种正式宫宴重仪式,大家都正襟危坐不可能放得很开,所以不会有太多奇葩状况出现,也没有添酒布菜这样互动的事,毕竟整座宫内的所有宫人,名义上都是属于陛下的,再大的公卿贵族,在这皇宫大内,御座之前,也不能放肆。
各人在自己府内怎么八十个仆人伺候着,在宫里都得一体自己动手。所以基本上大多人都会选择少动筷,宁可饿一顿待宫宴散了回家再吃热乎的,也要避免在御前闹出故事出什么洋相,几辈子的老脸可就保不住了。
官员陆续进殿之后,殿内就活络起来,陛下还没到,大家寻着相熟的同僚,三五而谈,互相恭贺着新年致意。
今天一天他们也是很忙的,清晨就跟着陛下去太庙祭祖,今年新丧,仪式格外多些,待到所有流程走完,直累得腰酸背痛,回家赶紧洗漱,更换隆重朝服,这参加庆典的朝服与平日上朝的官服也有所不同,要华丽精致得多,自然穿戴也重得多。
准备好了就要往宫里来赴这一年一度的盛大宫宴了,这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与吃什么喝什么都无关,享受的是这份极致的尊贵荣宠。
因此人人脸上都喜气盈腮,红光满面,在这崇光泛彩的大殿内,一时勋贵满堂,朱紫争辉。
苏成婉这一桌坐的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但她依着座次和此人衣饰年龄猜测,该是个承袭爵位的异姓王侯,因为他着一身紫色冕服,上绣的是银色纹饰,托看过那么多书的福,苏成婉现在对大炎朝各个方面都有一定的了解,入王府后,她着意对宫廷朝堂官制品级礼仪建制这些方面做过研习,这些都代表身份地位,动不动就可能触犯禁忌的东西,既然在这个环境中生存,自然不能两眼一抹黑,现在再让她重来一次,一眼见到苏父的官服她就能知道他是个什么品级的官身,也不会再闹出,明明都见着长孙谊一身王爷朝服,银蟒玉带还把他当个闲散宗亲这种可笑的乌龙。
他这一身是王爷级的人才有资格穿的衣服,但长孙谊的皇弟们都还年幼,没到封王爵的年纪,儿子们更小,看他年龄,当与长孙谊相仿佛,长相偏汉人,一派文人气质,又坐在皇室宗亲这一边,那就只能是异姓王了,但这么年轻的异姓王,不可能是自己立下功劳封的,只可能是袭的爵位。
苏成婉正天马行空的想着,“劳驾。”那人轻声唤她。
苏成婉见他抬头看自己,问:“大人何事?”来时她们都受过礼部教导,这殿中不论亲贵,一体称呼大人即可。
他指了指案上茶壶:“劳烦这位姑姑,能否添些茶水。”他小心的问。
苏成婉有些无语,还没开席,一壶茶给他喝完了,说了句:“大人稍等。”就走开给他另端了一份茶水过来。
放下时轻声提醒:“宫宴尚早,饮多茶水,恐有不便。”看他一脑门的汗,估计是第一次来参加这种庆典,有些太过紧张。
那人似反应过来,“啊,多谢姑姑提醒,在家时母妃亦反复交待,小王一紧张,就给忘了。”
苏成婉笑,这还是个孩子,抬额点了点人群,说:“不妨寻友人闲谈几句。”
那人有些羞涩:“不瞒姑姑,小王是初次上京,这殿中一众公卿,小王一个也不识得的。”
正说着,一个着紫袍官服的中年人踱了过来,拱手问道:“这位可是南安王慕容府上?”
那人赶忙站起来还礼道:“正是,小子慕容澄云,家父南安慕容颉。”
那人笑道:“原来是小南安王,失敬失敬,令尊大人今年未曾上京?”
小南安王慕容澄云忙说:“不敢不敢,大人唤我澄云便是,家父数月前突发恶疾,卧床月余,长途远行实难承受,故遣小子上京觐见天子请罪,并拜会众叔伯亲友,只可惜路上连遇大雨,耽搁了行程,前日才到京,尚未来得及去各位叔伯府上拜望,不知您是?”
那人关切问道:“南安王身体无恙否?鄙人李存道,旧年曾任岭南五府经略,与令尊南安王是莫逆之交。”
慕容澄云忙一揖到地:“原来是李宰辅李伯伯,多劳李伯伯切问,前日家书上得知家父病势已缓,暂且无虞。”又道:“家父每常提起,称李伯伯乃当世英杰。”
李存道哈哈一笑:“那就好,那就好,你父那是在开我玩笑,都这把年纪了,什么英杰不英杰。”
又拍了拍小南安王的肩:“江山代有才人出,还要看的是你们青壮儿郎。”
正聊着,有内侍跑进来拍拍手,殿内众人都知道,这意思是时辰快到了,陛下即将过来。
于是不再闲聊,各归其位站好,李存道说了句:“陛下到了,择日再谈。”
慕容澄云忙应下,说后日便去登门拜访云云,礼送李存道回到他的位置。
慕容澄云也忙回来,敛容站定,又侧头看了看苏成婉,小声说了句:“方才多谢姑姑。”
苏成婉只是一笑,不再多言。
很快殿外传来太监通禀之声:“陛下到。”
礼乐起,大殿中人俱敛眉垂目束手躬身站好,大炎朝不像明清,官员见皇帝动辄跪拜,除正式的大朝会或祭祀礼有跪拜之外,平日执敬礼即可,以示对百官士大夫的爱重之意。
长孙谊在礼乐声中,缓步进入太清殿,此时换的是代表九五至尊的衮冕大服,上红下黑,庄重威严,头戴十二旒冕冠,在灯火中熠熠生辉。
帝后的这些礼仪用大衣服和饰品,都由尚服局下各司掌管,包括制作,穿戴和保管都有专人,这些是不需要章华殿的普通宫人操心的,她们也做不好,章华殿的宫人只是负责陛下的日常穿戴,这种重要庆典用服,尚服局都会提前准备,到时派人送进来帮帝后打理、穿戴,一套大衣服及饰品,往往要花半个时辰才能穿戴整齐。
长孙谊缓步行至御座前回身站定,平举双臂,沉声道:“众卿平身。”
殿中一干人等这才直起腰来。
长孙谊坐下,司赞司太监唱:“坐。”
众人撩袍正襟坐下。
司赞司太监继续走流程,先要念一大套赞词。
全是宫廷制式用语,辞藻华丽拮据聱牙,一唱三叹,苏成婉听不是太懂。
然后奏一套大乐,由编钟,编磬等二十多种乐器组成的官教宫廷乐队演奏。
其音庄严典雅,永锡崇德,音域悠远,大吕正声,彰显皇家威仪,大国气象。
奏乐毕,长孙谊举杯,大殿众人举杯,敬天,敬地,敬祖。
三敬之后,长孙谊再说一套辞旧迎新的祝词,正式的大仪程就算走完了。
乐队换上丝竹琴箫等小乐,殿中气氛也就为之一松。
尚食局一道一道开始起菜。
先从三省六部及内阁重臣带着部属一起一起开始,按着品级次序向长孙谊敬酒,说祝词。
敬过之后,伴着中间乐伎的轻歌曼舞,众人也就互相来往,觥筹交错起来。
小南安王向陛下敬过酒之后,人显得松快许多,不再那么紧张得浑身冒汗。
时不时有人过来敬他酒,他都能应对自如。
南安王作为西南边陲的藩王,按礼是不能位列除夕的辞岁宫宴的,像一应藩王及外邦来使,包括草原,西域部族首领,参加的都是明日的万国宴。
但慕容家不同,往上数出过两任皇后,先帝其母就是慕容氏,因此与长孙家格外亲厚些,执的是亲眷礼,也就不以藩王论。
而且南安王世代镇守西南,南面与与南亚诸国,西边与高原诸番,都有往来,是其间纽带,因此历代大炎皇帝都注重跟慕容家的关系,修百代之好。
所以虽然慕容澄云是初次上京,又是年轻后生,这大殿之中却是无人敢轻慢于他,稍有关系的,都主动上来结交。
慕容澄云渐渐有些应接不暇,又喝一满杯,送走了来敬酒的人后,他摇了摇头,提醒自己,可不能在殿上露出醉像,殿前失仪就麻烦大了。
趁人不注意,红着脸悄悄跟苏成婉说:“劳烦姑姑,能否再添些茶水?”他后加的那一壶茶由于饮多了酒,也不知不觉又喝完了。
苏成婉好笑的摇摇头,又去给他端来茶水,悄声说:“小王爷您一杯少喝一点就是,何必非要喝完。”这人让她想起她原来带过的一个实习生,有次饭局上,明明自己青涩量浅,还惦记着帮她挡酒,结果喝个大醉不省人事还得她来善后,就忍不住出声提醒,这可不是普通饭局,出了洋相可不是损失一两件单子的事。
慕容澄云想想也对,自己还是太实在了,忙悄悄拱手称谢。
长孙谊早已下了御座,带着内阁首辅,捡重要公卿寒暄过去。
突然放下正在交谈的那位,绕过数桌,来至慕容澄云桌前。
慕容澄云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拱手称陛下。
长孙谊含笑举杯,道:“日前接南安王请安折,说是已能起身了,不知大安否?”
慕容澄云忙道:“不敢劳陛下惦记,臣动身进京之时,家父已有些好转,前日接家书,说是能执拐下地,勉强走得几步,家父还说,未能亲自上京向陛下请罪,实感万分惭愧。”
长孙谊笑道:“南安王毕生镇守西南,劳苦功高,何罪之有。”
说着与慕容澄云碰了下杯,两人喝了,长孙谊却没走,突然抬手,把空杯伸到苏成婉面前,那意思是让她再倒一杯,眼睛却看着慕容澄云说:“若不胜酒力,就不必勉强多饮,朕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苏成婉能说什么呢,只得端起茶壶,给他酒杯里倒上一点茶水。
慕容澄云赶忙也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连称不敢,与长孙谊碰杯饮下。
然后松了口气,陛下这么说,他就可以放下酒杯,也以茶代酒应酬来敬酒的人了。
长孙谊走开之前,看了低着头的苏成婉一眼,见苏成婉根本不看他,只得转身继续去应酬。
苏成婉才不要看他,丢脸死了,这么大一个天子,当着满殿朝臣吃飞醋,简直无语。
还好之后这慕容澄云没再出什么状况,看他最后连水都喝不下去了,也没再跟苏成婉搭话,苏成婉松了一口气,他再整什么幺蛾子,那个小心眼的陛下今晚怕不是要就盯着他。
酒酣不觉夜深,很快亥时将尽,也就到了散局时刻,看这大殿之中你来我往的热闹,真正喝酒的人却是没几个,大家都只敢意思意思,以前不是没有官员把持不住喝多失态的,被礼部整饬,连降三级,后来就没有官员敢在这种场合多饮,话说得热闹,酒却大多兑着水,只有慕容澄云这种涉世不深的,才傻傻的一直喝。
子时一刻,南衙门城楼上会准时燃放烟火,眼看时辰将近,尚服局来请更衣,长孙谊离席退至偏殿,殿中众人也就散去,歇息更衣后,跟随陛下一同往南宫门,准备登楼观烟花,辞旧贺新元。
待殿中所有人都散尽,宫人们尚要留下来清理打扫,但章华殿的必须先走,待会烟花结束,陛下就要回宫,一应洗漱准备都还没做呢。
站了半下午加一整晚,苏成婉觉得脚底生疼,而且好困,来古代这么久,她已习惯早睡。
正懵着脑袋捶胳膊,跟着往外走,吴公公急急找了过来,说:“陛下寻章华殿的人过去。”
赵方两位对视一眼,赵姑姑跟苏成婉说:“你两位过去吧,我们先回殿准备。”吴公公给了她们一个有眼色的眼神,就带着苏成婉和雪珠走了。
方姑姑有些流连的往南宫门那张望,她也想上城楼看烟火的,赵姑姑拉了拉她,同人不同命,还是要把心态放平些。
吴公公带着她二人进了偏殿,长孙谊是单独的一间,尚服局的人正围着他改换服饰,待会要登楼给满城百姓瞻昂,要穿戴得再金碧辉煌一些。
长孙谊见她穿得单薄,跟吴庆喜使了个眼色,吴公公会意,忙在心里骂自己疏忽了,使了宫人飞奔回章华殿去取她二人的大斗篷来,寒冬深夜的宫城门楼上,那可是非常冷的,万一冻坏了婉儿姑姑,陛下可不得心疼。
等大家都穿戴好了,长孙谊带着她二人及一众从人侍卫,浩浩荡荡往南宫门走去。
今晚内城城门大开,通宵不关,百姓可由南衙门进内城,到护城河边瞻仰圣颜,城中到初三日都不设宵禁,与民同欢,普天同庆。
从侧面拾级而上,上了城楼,城墙上左右两边都已站满了人,以城楼为中心,左边是文武百官皇亲贵胄,右边是内宫眷属及内外命妇官家小姐,大家都裹着厚厚的斗篷,不是金的就是红的,狐狸雪貂,满楼朱紫,争奇斗艳,映着城楼上未化的白雪,分外好看。
长孙谊奉着太后居中端坐城楼二层,此处视野是最好的,眼前跨过护城河,笔直的就是御前大街,宽阔齐整,今日整条大街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全由左右翊卫把守维持秩序,两侧火把灯笼直延伸到外城,而街上挤挤挨挨站满了吃完年夜饭出来看热闹的百姓。
放眼望去,灯火通明,万人空巷,好一幅繁华盛景。
苏成婉却知道,只不过数月之前,这里发生的那场皇室内乱,是多么惨烈,就在这御前大街上,长孙谊一箭射杀长孙谆,那晚亲眼见到的尸横遍地,战火纷飞,已经被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歌舞升平,百姓欢呼。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眼前这位英伟男子,是他在短短数月间,就让汴京城的秩序恢复,朝局安稳,百姓归心,而做这一切,他看起来依然那么清淡从容,不疾不徐,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才。
苏成婉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下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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