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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否极泰来


八月十四,秋高气爽,天朗气清。

        盛京城里有两件大事。其一,是皇宫里留了牌子的秀女挨个儿地接旨呢,指婚宗室的,纳入后宫的,指给皇子的,各自都有了结果。

        这次大选后宫之中留人不多,只封了两个才人四个美人,其余的,全数给宗室子弟作配了。这其中最热闹的,当属东宫与大皇子府。

        百年世家前右相封氏之嫡次孙女封雯絮指婚给太子殿下穆子恩为太子正妃,礼部侍郎胡云英之女胡瑜儿为太子侧妃。内阁大学士林子文之女林佳音得圣旨赐婚,入大皇子后宅,封侧妃位。而大皇子府后宅,今年刚诞下府中长子的梁庶妃,也得了宫里淑妃娘娘懿旨,晋为侧妃。

        除此之外,三皇子穆子誉,四皇子穆子晏,后院里均被塞了两名庶妃并两名侍妾。而五皇子年纪尚小,还随荣昭仪一同住在延禧宫,尚未单独开府。

        宫里头热闹非常,宫外头也毫不含糊。

        这便是盛京城里的第二件大事。有“盛京第一楼”美誉的攒玉楼,这会儿也同样热闹。玉露阁上,有着百年传统的“绿酒宴”正在进行。

        绿酒宴从最开始的以文会友,发展到如今,已经成了有排名先后的“盛京才子大盘点”的权威榜单。时下最热门的,当属礼部尚书傅期然之子傅西辞,与武安将军府少将军步维桢。

        这两人一文一武,乃是盛京贵女心中数一数二的梦中佳婿。

        其实还有两人,论家世论样貌,都丝毫不逊色于傅西辞与步维桢二人,便是那“小五爷”司徒玄瑷的两位胞兄。

        只这二人身份太过敏感,司徒玄璟总领锦衣卫,司徒玄琮于御刑监当值,哪一个拎出来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且这二人平日深居简出,自然与绿酒宴这等韵事毫不相干。

        不过司徒玄瑷倒没有她家两位兄长那般多的顾忌。虽说她如今领的是锦衣卫副使的头衔,但是她上头好歹还有一位正使在,再加上司徒玄璟疼自家幺妹那是全大铭都出了名的,于是她在外头再怎么胡闹都无所谓,反正天塌了有司徒玄璟给她撑着。

        于是乎,司徒玄瑷又怎么会错过绿酒宴这样别具风流雅韵的集会?早在两日前,就已经给沈念心下了帖子,邀她一道同去。甚至把该有的行头都一道送了去。

        而此时的安国公府里,玉棠苑中,三个丫头伺候着自家姑娘好一番忙活。

        铜镜里的沈念心一身青衫,头戴霜色纱帽,簪了男子惯用的青玉冠。脸上涂了层比她肤色较暗些的脂粉,又特意描粗了眉。一改之前的娇柔温婉,一身清爽简约的男装让她看起来着实多了几分男子气。

        再加上她前世里曾在军队里混过好几年,所以即便是换了副皮囊,也掩盖不了她打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直爽和豪放。

        “不知本公子这副面容,可能捕获三位姑娘的芳心?”她学着司徒玄瑷的做派,手里拿了把折扇,悠悠地摇着。倏地又把折扇一合,挑起小鱼的下巴,“哦?我瞧着姑娘娇颜如玉,好似曾在梦里见过。不知姑娘可否赏光与本公子同饮一杯?”

        小鱼才多大个丫头?哪里见过这样的世面,一下子就涨红了脸,跟煮熟的虾子似的,恨不得把自个儿缩成一团。嘴里还念念有词地验证谴责,“登、登、登徒子!”

        聆音听雨都跟着笑出声来。听雨最夸张,扶着桌子笑得弯了腰,笑到最后竟然噗咚一声坐到了地上。聆音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儿取下在红酸枝桁木上挂着的霜色外衫服侍沈念心套上。

        “姑娘可悠着点儿,等会儿您再把听雨和小鱼那两个丫头给笑死了,到时候可就只剩下奴婢一个人伺候您了!”聆音一边服侍沈念心更衣,一边还不忘调侃笑得完全没了边幅的两个丫头。

        待到聆音给沈念心系好前襟上的金丝盘扣,沈念心再度转身看向铜镜里,忽然就有种穿越百年的错觉,好像她又回到了那个利剑出鞘戍守一方的年代,好像她又回到了那个有风有沙有死亡有鲜血却也有满满的豪情和斗志的年代。

        可是环顾四周。那不过是她脑海中臆想出来的假象而已。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原是司徒玄瑷按照自己惯常的打扮选的衣衫,然而不同的人即便是穿完全一样的衣服也会凸显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相比之下,长年在深宫之中办差的司徒玄瑷,更多了几分优雅纯然,而她,只要不刻意掩饰,就会有一种深沉内敛,宝剑藏锋的锐利。

        打个简单的比方,如果说司徒玄瑷像风流倜傥的雅痞,她则更像杀机暗藏的武将。

        攒玉楼上玉露阁,才气相逢,唯恐天迟早。

        司徒玄瑷今日宫里当值,等到换班下了值才来安国公府后门接沈念心。于是两人赶到攒玉楼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这是沈念心第二次见到司徒玄瑷。之前月余,虽然送进安国公府的那些东西都是假借的司徒玄瑷的名义,但是两人其间并没有见过面,甚至除了前日里那封帖子,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书信往来。

        虽然在沈念心的心里,司徒玄瑷与那穆子晏是一伙儿的,但是这并不妨碍沈念心对司徒玄瑷这个人本身有好感。

        “其实本不该麻烦小五爷特意绕路来接的,我自己前去也无妨。”沈念心在马车上时这样跟司徒玄瑷说。

        司徒玄瑷是一下了值就快马赶来的,连身上的飞鱼服也没来得及换下。而马车却是早就安排好等在后门外,诚然如沈念心所说,她并不需要非得跑这一趟不可。

        司徒玄瑷“嘿嘿”地干笑两声,“沈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小五爷这等称呼,不过都是外头那起子俗人奉承,若是沈姑娘不介意,便叫我一声阿五,或司徒都行。”心里却暗想,我若是敢放你一个人独自出门,回头我这脑袋也不用放在自个儿脖子上了。

        沈念心微微一笑,实际上也想不到她在想什么,不过对司徒玄瑷这提议倒也十分满意,“阿瑷既是不喜欢那些客套奉承,叫我念心就是,姑娘长姑娘短,我听着也心塞。”

        没有如司徒玄瑷所说,叫她司徒,是因着司徒氏一族在大铭本是名门望族,如此称呼实有不妥。至于阿五这个叫法,沈念心觉得倒不如阿瑷来的亲切。

        两人二见如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攒玉楼外。只不过司徒玄瑷此时一身锦衣卫副使的官服,着实不方便私下集会。

        “阿瑷,你这一身儿……”

        司徒玄瑷摆摆手,“不用担心,上去换一身儿就成了呗。”于是两人中途去了攒玉楼长年给司徒玄瑷留的厢房换了身便装才又上了玉露阁。

        待到两人上楼时,“棋”之一战正酣。

        司徒玄瑷不好棋这一口,但是沈念心则不然。离开沙场又步入后宫,她的人生就已经偏离了杀伐四方的轨迹,走入了胭脂俗粉莺莺燕燕的家长里短中。

        不同于寻常世家贵女习练棋道,是为修身养性,增几分内秀。沈念心习练棋道,则是为了寻找那种久违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快感。

        “如何?”沈念心在旁边围观了一会儿,司徒玄瑷看得云里雾里没了耐心,便问道,“你觉得他二人之中,谁会赢?”

        沈念心微笑着摇了摇头,便转身换了个雅静的位置坐下。

        “怎么不看了?我以为你喜欢的。棋面看上去旗鼓相当,你看别人下棋难道不会想看到结果吗?”司徒玄瑷给沈念心斟了茶,絮絮叨叨地跟她闲聊,暗中留心她的表情神色。

        她可是领了任务的,护卫她周全的同时还要留心打探她的喜好。

        沈念心小小呷了口茶,心里暗自赞了个好,明前龙井的婴儿茶,口味清洌,回味微甘,余香不绝。

        司徒玄瑷看她品茶时满足的神色,便知她应该是很满意殿下特意让人备下的茶。

        “其实不然。那两人虽表面看起来气势相当,实则黑子已然在前半局就耗尽了气数。说起来,勇猛有余,却谋略不足。不敌白子之沉稳妥帖。”

        司徒玄瑷嘴角抽了抽,挫败的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啊,我实在是听不懂。不过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沈念心被她那副娇憨模样逗笑了,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身后传来略有几分耳熟却又实在没什么印象的声音。

        “以前不知你对棋道如此了解,稍后有空不如手谈一局如何?”

        沈念心诧异的回头,一看来人,竟是她以沈念心的身份醒来后还没有见到过的那位表哥。

        因着她那位舅母的百般斡旋,所以至今她都未曾见到她从这位表哥的真颜。沈念心知道纪氏心里的小九九,也不忍心为难她,自然也就没有非要跟这位表哥见上一面。

        “在下沈青心见过傅公子。”沈念心起身,压低了声音与傅西辞拱手见礼。

        沈家这一辈的公子的名字从“青”字,沈家旁支众多,她如此自称,也没有谁会怀疑她女子身份。

        傅西辞听闻她如此回答,自然一下子就想通了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对于这位表妹,他了解的并不多,大多数有关于她的消息都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

        他不是迂腐的愚孝,知道自家娘亲是什么性格,自然也知道她说的话要打几分折扣。想到这位表妹之前那段颇为可惜的婚约,现在看来反倒为她感到庆幸。

        曲御史一家牵扯进一桩大案,卷进了太子殿下与大皇子之间的斗争。既是犯到了大皇子手里,即便曲氏一族性命得保,这一家的官路和运道也会就此断掉,很难再东山再起了。

        如此看来,这婚约毁得也算是否极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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