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萍之末[1]

这些天向南风每天都会来接她下班，有时候早上也会来送她，时间多的时候他可以整天都待在贺仪办公室里，活脱脱一个黏人精。

        好在学生们倒都挺待见他。贺仪单独享有一间办公室，平时课间，临近班级的学生就喜欢来看漫画，玩积木，或是跟她聊天。现在多了向南风，麻雀大的办公室可快人满为患了。

        不少游戏少年还和他建立起了“革命”友谊，有时候见不着他还会倍感失落。只是贺仪有规定：课间休息时间只能交流经验，不允许实操演练。

        但是即便如此，也控制不住他的人气，总有一群人围着他。向南风伸长脖子瞧了眼，忽然问道：“你们贺仪姐姐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一个男生回道：“她刚刚才出去，何老师又来找她了。”

        向南风眉心一竖，意识到了不对劲，什么叫又？

        坐在左边凳子上的女生偷笑着说：“何老师肯定又是来送东西的，他们奥数班不是刚从外省比完赛回来吗，肯定是给贺仪姐姐带了礼物。”和她手臂挽在一起的女生跟着说：“绝对是！送完礼物顺便再约出去吃饭，然后再找机会下手。”

        向南风斜眼说：“你们俩是当我不存在是不是，我耳朵听得见。”

        两个小女生格格笑了起来。挨得最近的平头男生接着说：“别说我们不够朋友，我们这位何老师可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喜欢贺仪姐姐了，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们俩还是cp粉呢。”另一个女生插嘴道。平头男生说：“叫做‘爱在何方’，两个人都是聪明漂亮的高材生，嗑他们的人不少。我可是很讲义气，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向南风啧了一声，不屑地说：“他能跟我比吗？你们觉得他能威胁到我？”

        平头男生说：“如果你点头，我可以去帮你卧底。”

        向南风立马扭过头来，说：“你立马就去。”又补充道，“多去几个。”

        上课铃响过一会儿了，贺仪才回来。走进办公室，就看见向南风坐在她椅子上玩手机，连她走近了也没有反应。

        她把礼物拆开来，哄他说：“这是学校老师送的花生酥，你尝尝看。”

        她将盒子递到他跟前，向南风却看不也不想看，带着怨气说：“我不喜欢吃这种东西，我怕吃坏肚子。”

        贺仪点了点头，“原来你对花生也过敏，真是可怜。不过过敏的话那还是不吃的好，正好我最喜欢吃花生酥了，这一盒我一个人也能吃完。”

        向南风却突然醒了一般，强势地将盒子抢了过去，耍赖皮说：“谁说我对花生过敏，我现在吃给你看。”

        他一次性塞了三块到嘴里，鼓着腮帮子说，“你最近长胖了，要少吃甜食，这个我先帮你吃了，之后我再买给你。我知道一家店，比这个味道好吃多了。”

        贺仪听得直想笑，但又要强迫自己憋住不拆穿他，捂着肚子的模样像极了胃痛。

        向南风看着她的样子，骄傲说：“我有先见之明吧。”

        贺仪背过身去，理顺气息，才转过身来求道：“我就吃一块好不好？你让我尝一下味道。不然过后遇到何老师，他要是问起来花生酥好不好吃，我要怎么回答别人呢？”

        向南风不为所动，说：“你就回他挺好吃的。”

        贺仪摇头说不行，“我明明就没有尝过，撒谎我会心虚。你就让我吃一块好不好，就只吃一块。”她软声软语地求他。

        向南风抵不过她的碎碎念，可又不愿意让对方得逞，于是退了半步说：“只吃半块。”

        她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等到把半块花生酥嚼烂吞进肚子，才说：“向南风我发现你有时候比我弟弟都还要幼稚。”他却反以为荣，“像我这样吗？那可以放心了，你弟弟一定前途无量。”

        贺仪不想和他耍嘴皮子，收拾完东西后问他：“我可以下班了，你有安排吗？”

        向南风忽然恢复正经，他将盒子扔进垃圾篓，问她：“你晚上要不要跟我回家吃饭？”

        他语气倒是漫不经心，却等到把话说完了才抬眼看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心生胆怯。控制不住地抬眼一看，她的表情却没有多大变化，“你已经知道了？”他问道。

        贺仪坦言说：“二姐前些天找过我。”

        “她跟你说了些什么？”他有些紧张地问。

        贺仪说：“她说你们家的人希望你可以早点结婚，给你奶奶冲喜。”她拣了最重要的话说，其他的暂时还不想告诉他。

        向南风看她表情有古怪，知道方菲仪是搬弄是非成瘾的人，一定还有别的无聊话。但其他的可以慢慢再追究，此时只想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你的想法是什么？”

        尽管他们相处不过半个月时间，但以往交往过的女孩子他只用半天就能完全把控，贺仪却不一样，他发现自己竟然会害怕被她拒绝。

        贺仪心里确实很是纠结，支吾半天后才说：“我有点害怕。”向南风苦闷地问道：“怕什么？”她说：“我怕我家里的人会反对。”

        向南风瞬间就笑了起来，她担心的竟然只是这个，心里畅快地说：“那你觉得结婚没有问题咯？”

        贺仪一怔，喃喃说：“这不是我们一开始就约定好的吗？我答应过配合你。”

        而且要发展关系之前，比起考虑想不想要和对方恋爱，她通常会先考虑想不想要和对方结婚。虽然现在这种情况，时间上是赶了点，但是她首先就考虑过结婚的事情了。但向南风哪里知道真有人这么老实，每一句话都能当真。

        贺仪说：“不过我有个问题。”他笑着说：“你问。”她说：“为什么要冲喜？”

        向南风解释给她听：“因为奶奶病了很长时间都不见好转，沉疴用猛药，所以他们自然就想到了冲喜。”

        她觉得不可思议，慢悠悠地说：“真的会有作用吗？”上次听见这个词，大概还是在上个世纪的电视剧里。

        向南风明白她在想什么，坐在桌子上，牵起她双手，一遍摇一边说：“我已经习惯了。譬如我爸就经常挂在嘴边，说他能在商场得意不是因为他手腕比别人厉害，而是因为他比所有人都更加迷信。”他自嘲笑道，“我们家的人不仅迷信，还迷之自信，觉得自己有超能力。总说心诚则灵，以为自己能和上天做交易。”

        她语调轻缓地说：“不过这也没有办法，如果一个人不懂哲学，也不相信科学，那就只剩下迷信了，不然他的心灵找不到出路。”

        想不到她这么快就能理解，向南风说：“你不让他迷信他会怪你，但迷信不起作用他却不会去怪天，”他开心地问，“以后要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你怕不怕？”

        他莫名就变得很高兴，即使没有笑的表情，眼角眉梢却全是笑意。贺仪也不自主跟着笑起来，回道：“那也没有办法，只有能理解的人才能理解不能理解的人。”

        他终于放肆地笑了出来，把着她双肩将她身子转了半个圈，“既然你都能理解，那我今天就带你回家去。”贺仪偏头朝他看去，他说：“让他们没有心理准备，这样我们就能占上风。”

        从学校驱车前往他家，大概花了一个小时。他家在南，她家在北，贺仪才知道每次接送自己他其实要花费不少时间。她总是容易被这种小事感动，觉得有真实感。

        向南风不让她买礼物，她摸不准喜好便依了他，只是这样一来，她心里的忐忑不安就愈演愈烈。他将手伸了过来，和她十指扣紧，觉得好笑地说：“你是不是忘了事情的顺序？是他们选你在先，我们见面在后。别紧张，有我在，他们不敢吃了你。”贺仪却说：“他们选中的不是……”他抢先道：“不是你妹妹。我跟你保证。”

        她尚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进到屋里，她已经没心思紧张了。因为全屋子的人都守在南风奶奶的房门口，好像是病情又反复了。

        向南风倏的放开她的手就冲了过去，贺仪只觉得手上空落落的，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一个恍惚，才看见他的背影已经没入房里，想了想，她也朝房门走去。

        房外站着一男一女，姿态倒是惬意，女孩口里正嚼着口香糖，见贺仪走近，抬头说：“你就是要跟我三哥结婚的人？”

        她态度十分不客气，旁边清瘦的男生抬头先看了贺仪一眼，而后才耐心教导女孩道：“南溪，别不懂礼貌。”

        “那二哥你说我应该怎么叫，你叫一个给我示范一下。”

        贺仪心中已经有数，这两人分别是向南风的二哥向南松和妹妹向南溪。她准备主动介绍自己，哪知向南溪却扭头问她：“未来三嫂，你叫什么名字，你喜欢我怎么叫你？”

        她态度蛮横，但应该不是有意针对自己，多半只是从小骄纵惯了。贺仪轻轻微笑着说：“我的名字叫方贺仪，你喜欢怎么叫都可以。”向南溪很快便说：“那我就叫你仪姐姐吧，还挺好听的。”“都可以，”贺仪并不在乎这些，说道，“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不可以进去看看？”

        俩兄妹对望一眼，神色变得古怪起来，贺仪知趣说：“没有关系，不方便的话我就不打扰了。”向南溪以为她要离开，忙说道：“你别走，待会儿应该就会有人来叫你进去。”

        数分钟后，话还真的应验了，向南风的妈妈将她请进了房间。

        贺仪未做多想就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里都是药水味，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就站在床尾，只有向南风一个人跪在床头，握着奶奶的手。

        向妈妈朝床上说道：“妈，你孙媳妇来看你了，你睁开眼来看看。”说完朝贺仪招招手。

        她心里莫名腾起一股慌乱，见向妈妈眼神凌乱地盼着，她才疾步走上前去，弯下腰，叫了声：“奶奶。”

        手慢慢地被人牵住，她慌忙低头一看，发现奶奶干枯的手背上都是针孔印子。她眼睛一热，忙将右手附上那只手背，怜惜着说：“奶奶我是贺仪，你要不要睁开眼睛来，看看我长什么样子啊？”

        床上的人微微点着头，眼珠子转来转去很努力地想睁开，却还是没有成功。此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女孩，大声叫道：“救护车到了。”

        医生镇静地安排道：“你们先出去吧，商量下谁跟车，我们会把向老太太推出来。”

        出到卧室门外，方菲仪和向南泉也已经回来了。他正向弟弟妹妹质问：“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不知道早一点通知我？”向南溪侧头散漫地说：“你是医生吗，通知你了能做什么？”向南泉气道：“没大没小。”向南溪正想回嘴，却看见三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向南泉居高临下地朝他说：“既然你们出来了，就换我们进去。”他想朝门里走，向南风却站着一动不动，向南泉抬头与他对视，毫不掩饰气愤，怒问道：“你什么意思？”

        余人都不吭声，连向妈妈也不置一词，空气中的弦绷得紧紧的。

        贺仪摸不清状况，但也清楚现在不是僵持的时候，她主动做起和事佬，朝方菲仪叫了一声：“二姐。”

        方菲仪领了她的好意，嗯了一声，问道：“里面怎么样了？”

        向南风这时候才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众人说：“现在送医院，救护车我来跟，你们要想去就自己开车跟过来。”回头才对贺仪说，“对不起，你先自己回家，我过后再找你。”

        贺仪嗯道：“不用管我，你去吧。”

        方菲仪却突然扮起好姐姐，说：“我开车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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