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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娇娇,你厌恶我了?


我来了许久了,从头听到尾。

        我原本是想这样说的,可到了嘴边,我却又强行咽了下去。

        我抿唇,努力的让自己平静,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蹙眉回他,“我刚来,一来就听见砸东西的声音,方才春雨告诉我说南平王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端的,你怎与人家起了冲突?”

        我一边说着,一边刻意的探头往屋里看。

        此刻赵询站在里头,脸色黑的如同锅底,眼底怒火滔天,似乎想要与我说些什么。

        许是觉着说出来太伤人,又或者是我对顾知微的温柔太过伤人,他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对着顾知微冷哼了一声,然后提着斧头便夺门而去。

        我静默的站在原地,看着赵询的消失的背影,心里头更是难过了几分。

        从前,我以为最厌恶我的人,不想却是最在意我的……

        若我没有遇到顾知微,若是没有顾知微从作梗,我是不是会过得很好,我是不是便没有这样伤心了。

        我心里百感交集,手心攥得很紧,回头再迎上顾知微那张俊容,我心里更是难受。

        可是,我不想去戳破,也不想再问及他是否将我当做替身而自取其辱。

        顾知微的神情也很复杂,看着赵询的背影完全消失,他似乎松了口气,缓缓收回目光,故意对我笑,然后才回答的问话。

        温声道,“没什么,是朝堂上的一些事,你也晓得我与太后为伍,而南平王与皇帝为伍,平日里难免不会有争执。”

        朝堂上的事?他如今顶多也就算是个医官,哪门子朝堂的事儿?

        就算是朝堂的事儿,他也不能在朝堂上与赵询争执的,他如今没有功名,尚未有初入朝堂的资格,他如何争执?

        真是想不到,从来老狐狸一般的人物,也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我心嘲讽,表面从容,故作不解的问他,“额?相爷是如何与南平王发生了争执的?你如今不是没有功名么?顶多就是医官,你如何为着朝堂之事与南平王争执的?”

        我满脸疑惑,并未有半分敲打戳破的语气,只一副不耻下问,故作不懂的又问了他一句,“难不成,给太后做医官还能加官进爵?都不用参与科考?还是说,你是凭借荫封?可也没听说有宫里的人来府里下旨啊……”

        我连连发问,顾知微脸色越发苍白,眼神闪烁不已,似乎想要询问我什么。

        许是他作为相爷的那点儿自尊容不得他与我屈尊,亦或者是,在他心里我这个替身本就不重要,所以他即便怀疑我方才听到了什么也满不在乎。

        他顿住片刻,嘴角勾起一抹笑,当着我的面便扯起谎来,说道,“杜娇娇,要说你脑子不好使你还不认。你莫不是忘了,我近来入宫都是为了何事,那都是为着那些失踪的女子。我医术不错,又能验尸,要比寻常的仵作更是准确一些。太后便将此事交由我,这不,皇帝那边又让南平王来查,二人协作,意见不合起了争执是很自然的事。”

        “你也知道,南平王向来冲动,一言不合就要与人打架。想是今日在宫里没能辩赢了我,这心里头不舒服,便上门滋事。”

        他这还污蔑上人家了?当真是下作不要脸到了极致。

        原本我心里头就很是不舒服,很是难受,听了顾知微这番话,我更难过了。

        我觉得他根本把我当做傻子……

        可是眼下,我也只能做个傻子。我若是戳破了,他也未必肯放开我,还要让我狠狠吃一顿苦,与其如此,不如糊涂一些,做个大度得体的世子夫人。

        于是面对顾知微的谎言,我假意相信。

        为了显得我的确相信,我还装出了满面的愧疚,马上又很是踌躇的询问他,“那个……相爷,说起那一百名女子的事,结果到底如何了?那些女子可都完好无损?”

        “哎,说起此事,我……我当真是该死,你都叮嘱过了,我还管不住嘴。”我唉声叹气,话语间,故意偷看了他一眼,愧疚道,“相爷,以后你有什么事就莫要与我说了,我生来愚蠢,又是个妇道人家,难免不会闯出祸端来……”

        “娇娇……”见我如此一番自责,顾知微或许是稍微有了几分愧对,他温声喊住了我,结结巴巴,“娇娇,其实……”

        “其实什么?”我强压下心里的酸楚,含笑的望着他。

        许是我当真贱得慌,到了这一刻,我竟还抱有几分希望,希望顾知微能与我说了实情,希望他能与我说此事不是我的错……

        我勾着唇,故作温柔的与之对视。

        “其实……其实此事主谋者是……是皇帝。”

        顾知微踌躇不已,看着我片刻,最终却是说了这么一句。

        所以,他终究不愿意承认他冤枉了我,他也不愿意承认太后犯错。

        呵呵……

        他口口声声的说,他并未将我当做替身,他口口声声说,他与太后清白……

        可是就连这样一件事,他也要将太后的过错推诿到我身上……

        “竟是皇帝所为?皇帝若是想要充实后宫,大可下旨选秀,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咬牙看着顾知微半许,我狠狠拭去眼角即将滚出来的泪水,装作风进了眼睛的样子,忙不迭又补了一句,“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风大得厉害,这风沙都进了眼睛了。”

        顾知微不知是信没信我的伪装,他顿了一下,伸手掰住我的眼睛,凑过来替我吹了吹。

        然后又侧过头,背对着我,一边儿往书房里走,一边儿又与我解释那一百名女子的事。

        “这皇帝听了个江湖术士的胡话,说是用九百九十九个处女血练成的丹药,吃了可长生不老,便四处搜罗未出阁的姑娘……”

        “什么?”我一震,惊讶极了。

        原本,我只是想要岔开话的,可是此刻听到顾知微的回答,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更是浑身发凉。

        用处子之血去炼丹,这不是要人命的吗?

        想想我后背就凉飕飕的,心里头不由一震恐惧……

        最让我恐惧的是,这件事的背后主谋者,竟然是当今圣上……

        是大周的统治者!这实在是山匪强抢民女还要耸人听闻……

        我感觉我冷汗都冒出来了,惊得都有些站不稳了,更是不可置信,瞪着顾知微片刻,我难以相信的又问了他一遍,“相爷,你所言当真?那些女子失踪,属实都是皇帝主谋?”

        “是……”顾知微点点头,神情沉重,低声又道,“太后探了好几回,才探出那些女子的去处,因着炼丹,死了十多个,如今剩下的都各自送回了家。所幸这些女子都不知这背后的主谋者是什么人,太后便下旨杀了皇帝贴身内监和那个江湖骗子,又将那荣王府的二公子发配边疆……”

        所以,意思是……太后为了皇帝的颜面,为了保住民心,将所有的罪过都推诿到了内监和荣王府二公子身上。

        方才我是后背冒冷汗,此刻我浑身都发凉,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我们大周的君王,竟然昏庸至此,竟然这样草芥人命……

        最可怕的是,草菅人命以后,他却安然无事。

        这一回是死了十几名女子,下一回呢?倘若下一回他听说诛杀童子童女可以长生不老,他是不是又要草菅人命?

        皇帝也就十七岁,他何来这样的执着?

        我心既是疑惑,更是愤怒,惊悚。

        抬眸迎上顾知微平静的目光,我当下有些忍不住了,拍了拍胸口,我难以容忍的愤然,颤颤问他,“所以相爷的意思是说……那十多名女子都白白枉死了?只因为凶手是当今的皇帝?”

        “如今他为了追求长生能要了那些女子的命,往后呢?往后若说是孩子可以令其长生,他也要杀孩子么?到时候你与太后,也要替他掩盖过去么?”

        “眼下,若是不掩盖过去又能如何?”顾知微压低了声音,满面为大局着想的哀愁,叹息道,“皇帝的事一旦传出去,恐怕要引起民愤,到时候这天下是要大乱的。倒不如掩盖过去,往后好生敲打……”

        说到底,还是要包庇皇帝,要将此事掩盖过去,让那十多名女子白白枉死?

        而且听着顾知微这语气,他似乎不止第一回替皇帝处理这样的事了。

        想到此处,我突然觉得顾知微也很可怕。

        他总是与我说,他不是那等奸恶残暴之人,可他到底是不是,我现在真的不敢确定了。

        我深吸了口气,鬼使神差的又问了他一句,“相爷,妾身想问一句冒犯的……”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第一回包庇皇帝了?”顾知微见我一脸凝重,当即反问了我一句。

        没等我问话,他又低声补充道,“从前……我的确也替他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可这都是不得已的,总是……总是不能看着天下大乱的。”话说完,顾知微赶忙又与我解释。

        他有些小心翼翼的握住我的手,结结巴巴,“娇娇,我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你莫要觉得是我心狠,也莫要认为我是因着与太后有些什么关系才如此袒护皇帝。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只有一个愿望,我希望大周百姓安泰,我希望百姓不要因战事而流离失所。”

        我本来是满腹愤怒的,看到顾知微那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我更是想要指责他的。

        可是听他这样一说,我却完全无法反驳。

        眼下皇帝昏庸,可因着有太后压制,到底还能对外伪装的一派贤良,这天下到底也还是安乐和平的。

        若是那些丑事一旦戳破了,想来各地藩王必然借此起兵,到时候只怕整个大周都要陷入战事,倘若魏国再借机掺和,百姓们恐怕不止是流离失所,指不定还要被抓去做了奴隶。

        我的心情一时复杂极了,尤其是看到顾知微,我更是难受,亦是恐惧。

        此刻一看到他,我就想到他如何为皇帝掩盖,我就觉得他满身的鲜血……

        我觉得,此事我若是不说出去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女子,可说出去又……

        这一刻,我连自己是替身都没有那么难过了,我难过的是,我们的国家竟有这样一位君王。

        我也难过,顾知微竟当真是个奸佞,一个为了皇帝草菅人命的奸佞。

        一时之间,我都不想看到他了。

        我沉默了片刻,强压住情绪,低声岔开了话,“那个……相爷,我突然有些头疼,先下去歇着了。”

        小心掰开顾知微握住我的手,没等他说话,我便跌跌撞撞的踏出了他的院子。

        一路回到寝房内,我整个人都瘫软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顾知微方才说过的话,有他维护皇帝话,还有他说我是替身那些言辞。

        这一整日,我脑子里都混乱不堪,心情也极其复杂,我都想要将此事传扬出去,让那些藩王赶紧造反,灭了那个泯灭人性的皇帝了。

        可这些,终究也只能想想……

        到了最后,我也还是要咽下去,也还是要面对顾知微。

        顾知微许是晓得我不想看到他,他这一整日都没有过来,直至到了晚上,我躺下的时候,他才进了门,一进门,他便爬上了床,钻进被窝,伸手就将我搂进怀里。

        “娇娇,你是不是还在埋怨我?”昏暗,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伴着温热的气息,他轻轻在我额头上吻了吻,像是试探一般的,低声问我,“娇娇,你是不是怕我?”

        何止是怕?我现在都是惊悚了……

        但是我嘴上不可能这样说,纵然如今我对顾知微已经有些抗拒,可我也清楚,我要是跟他蹬鼻子上脸,我讨不着好果子吃。

        于是我装作若无其事,平静的靠在他怀里,强作的亲密,“没有的事……”

        “没有就好,我如此亦是逼不得已。”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像是诉苦一般,叹气道,“大周乱了那么些年,年年战事不断,近十年来才太平。如今是经不起任何战事的……”

        “我知道,我理解的。”我的确理解,只是我也的确害怕……

        现在靠在顾知微的怀里,我都觉得害怕,我浑身都不觉发凉了。

        顾知微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许是感受到我体温的变化,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什么。

        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语气里多了几分可怜委屈,又问我道,“娇娇,手怎么这样凉?是不是……是不是怕我?你现在是不是已经从心底里厌恶我了……”

        是了,我是有些厌恶他了。

        或者说,我厌恶那个满手血腥的顾相,但是我不敢说出口。

        “我没有……”我掰开他的手,干脆转身背对着他,语气不由自主的冷淡,“行了相爷,睡吧,已经很晚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一瞬间,我感觉顾知微的手颤了颤。

        我紧闭上眼睛,装作浑然不知。

        顾知微许是不想再自取其辱,于是他也没有再说话,伸手重新搂住我,均匀的呼吸声在我耳边响起。

        然而,正当我以为此事就此翻篇的时候,昏暗,却又再度传来顾知微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起来极其低哑,还透出几分小心翼翼,“娇娇,今日……你其实什么都听到了对不对?”

        他是说,他与赵询的对话?

        我是听到了,若是从前他主动提起,我会承认了,还得阴阳怪气的与他闹一番。

        但是自打晓得了他不止一次为皇帝收拾这样的烂摊子,自打晓得了他手血腥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那点儿爱恨情仇似乎都不足以激起我的情绪波动。

        我现在厌恶他,恐惧他,到了连话都不想说。

        我也忽然想明白了,他为何明明冤枉了我,在我没有询问的情况下,却绝口不再去提这件事,因为一旦提及,必然也就会提到他去为皇帝收拾烂摊子,必然也就会提及那些惨死的女子。

        顾知微虽然将我当做替身,可他从来喜欢在我面前摆出正经正义的形象,他从来晓得,我嘴上贪慕虚荣,心底里却最是厌恶那等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事。

        想到这些,我都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但我唯一肯定是,我现在不想与顾知微争执了,我也不想再去爱他这样一个可怕的人。

        于是,我继续装糊涂,故意笑反问他,“相爷此话什么意思?怎么?你与南平王说了什么我不该听的么?”

        “没……没有,睡吧……”顾知微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搂着我沉沉睡去。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他已去了宫里,下午回来之后,又立刻过来见我,总是与我说起宫里的事。

        我心里不大愿意理会他,但面对着他还是得多多少少敷衍过去。

        顾知微不知是察觉没察觉,纵然我如此,他也还是每日过来。

        这一日,我刚准备吃午膳,他便走了进来。

        看到我坐在桌前,顾知微唇畔勾起一丝笑,不紧不慢的朝我走来,温声喊我,“吃午膳呢?可有准备我的?”

        “阿秀,去准备一副碗筷。”我也对他笑了笑,贤惠的拉了凳子叫他坐下。

        “娇娇,过两日,我要去乾州一趟,处理那件事。”顾知微姿态优雅的坐下,抬眸看了一眼,温声道,“这一去,想是要耽搁两三个月的,你一个人在府,一切要小心。”

        两三个月?两三个月不见他我还舒服一些。

        我点点头,依旧噙着笑,“嗯。”

        见我如此,顾知微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似憋了很久,忽然抬高了声音,“娇娇,你……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你想不想与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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