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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弹劾议题


  
不管怎么说,这次和约谈判的结果远远低于朝中大臣们事先的预期,等于露了一个大大的靶子出来,恰可借助这个机会向新党发出致命一击!如果能捎带脚地让皇帝对太子心生不满……咳,还是先把这个想法揣在心里罢!
原本按照过往惯例,既然宁宗已经收到弹劾奏折,而且太学生们也搞出来了挺大的动静,那么签署和约一事必然要延后执行,却没想到太子说服了皇上,终究是把和约签下来了。
听到风声之后,国子正陈武一下子慌了手脚,急匆匆地跑去吏部打探消息。
一进吏部大堂,他就发现已经有很多人都在座,比如吏部侍郎倪思,端明殿学士叶翥,殿中侍御史黄黼,博士孙元卿、袁燮等人,正是平日经常一起聚谈的小伙伴们。
“倪大人,诸公!大事不好了,你们可曾听到那个消息?”陈武还不及坐下就冲着倪思等人嚷嚷了起来。
倪思还未搭腔,坐于上位的学士叶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陈大人不必如此惊慌,未免失了官体。我等正在商议此事,你来了正好一起议议,先坐下吧。”
陈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当初让我鼓动太学生起来闹一场的就是你,现在明显是荣王胜了这一局,日后追究起来,莫非你顶替我去琼崖走一遭?不过叶翥的品阶比他大得多,他没敢再吱声,自己寻了个杌子老实坐定。
叶翥接着刚才的话题道:
“……此事业经确认,我们那位曾大人自恃有泰山之靠,到底是横下一条心签约了。条款半点未变,一百万两赔偿银,还要我们倒贴十门突火炮和一千支飞火枪!外加那些不知所谓的贸易区和议事堂,甚至把一个边蛮之地蒙古也照顾上了。诸位大人,据我所知,签下一个如此耻辱条约的曾邓二人居然洋洋无事,朝廷仅以谈判拖沓的名义,每人不痛不痒地罚俸一月了事,而那个邓某人也仅是出外行走一次而已。实情就是如此,各位有何高见?”
侍御史黄黼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这还有何可说?曾邓二贼弄权误国,诚为国之奸佞!稍后我就有本奏上,务要向皇上痛陈二贼邪妄之处,让皇上认清二贼的真面目!”
黄黼如此激动倒不纯是为了党争之故,只因昔年他与邓友龙共事,被邓友龙当众言语戏谑过一回,由此怀恨在心,结果后来邓友龙被荣王看上,升官速度极快,这一下就是羡慕嫉妒恨的诸般情感都交织在一起了,这次遇到一个扳倒敌人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连带着曾从龙也跟着躺枪。
陈武欣慰地向他看了一眼,心中大起知己之感。既然有人比自己更上心,那么想必礼部的反击炮火就不会过于集中在自己身上了。
倪思轻咳一声,简短地道:“说曾邓弄权,首先也得有人给他们这个权力才是。”
这句话画龙点睛,当即赢来了叶翥赞赏的一瞥,跟着道:“不错,曾邓二人正是由政事都堂授予全权与金人和谈,故此我们的参知政事大人恐怕难辞其咎!”
现下南宋朝堂恰有两位参知政事,但不必叶翥明说,众人都知道他意在何指,这才是今天聚会的核心议题所在。
孙元卿年岁较大,人也老成一些,捻着花白胡须闭眼摇头道:“大人误矣,大人误矣……”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误了何事。
有一名年轻郎官耐不住性子,干脆挑明了道:“若是像昨日那般仅有寥寥数折,终是扳不倒李某人,此刻正须我辈联名具折上奏,将都堂弄权的劣迹一桩桩一件件摆出来给皇上看,此事才有成功可能!君等不见昔日安阳韩氏之故伎乎?”
这番话挑起了众人的兴致,其实大部分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当下纷纷响应,大堂里的气氛登时热烈了起来。
安阳韩氏说的是韩侂胄,当年他为了扳倒权倾一时的赵汝愚,可没少在弹劾功夫上面做文章,当时可谓是交章论劾,最终打动宁宗皇帝罢免了赵汝愚的相位,而那位郎官正是想使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前韩侂胄是怎么把一位道学领袖拉下马的,今日就让新党头目李璧来照样尝试一回。
只是他有所不知的是,当年还是燕小王爷的赵与愿曾经在里面做了多少通风报信的工作,要不然韩侂胄的时机怎会拿捏得如此巧妙?现如今却上哪里去找这样一位指路人,就是想找也找不来啊!
袁燮也或许是隐约想到了这一点,沉吟着道:“当下李某人的圣眷如常,似乎并无衰减迹象,我们攻击曾邓倒也罢了,联章弹劾之下尚有六成把握让这二人自食其果,只是一旦把李某人牵扯进来,会不会适得其反,让皇上下定决心维持现有局面?”
其实对于道学朋党们来说,在这次宋金谈判中李璧对礼部大开绿灯,而最终签署的合约条款卖国意味又是如此明显,李璧的责任已然是摘都摘不掉了,这么好的机会再不利用更待何时?袁燮这样说无非是以退为进,提示同僚们思虑周全,再想得深远一些,莫要被皇上抓住党争的小辫子,导致功败垂成。
至于在之前的数十年中,宋金两国已经签署了好几份屈辱性合约,而“第六次合约”与之相比可谓是颠覆性的胜利,并且条款内容更加言之有物,但这些事实却被众人选择性地遗忘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还值得翻出来比较么?
似乎从四年前的第五次合约开始,南宋朝中这些士大夫的信心就难得地膨胀了起来,越发以自我为中心,打败仗就当是练兵了,金人不得有任何非分要求,而打了胜仗就活该是金人割地赔款的节奏,礼部做不到就是妥妥的卖国。更有甚者,最近这两次和约的签署,背后都脱离不了荣王的影响,不过四年前他得到了英雄般的拥戴,四年后的今天却被众大臣下意识地放到了对立面上。
只能说赵洵这几年绕开南宋官僚体制,一门心思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完全把朝堂官员当成了空气一般的存在,所以遭遇心理反弹也是必然。
袁燮说完后,这次又是倪思抓住了重点:
“还不是因为李某人贴得紧,不管那位小爷干出什么事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被天家看上,聊以尸位。此等行径放在前朝或许能被他养成气候,但在大宋一朝,须放着我等士大夫在!”
即使倪思不说,其他人对此亦是心知肚明,不过一旦宣之于口,说到了监国荣王头上,众人就不敢再堂而皇之地公开议论了,毕竟在两年前的易储风波中,宁宗皇上毫不手软地处置了一批公开反对太子的官员,当时情景仍是历历在目,现在谁还敢再去触那个霉头?
堂内人声渐渐沉寂下来。
叶翥一看时机差不多了,缓缓扫视一眼众人,慢悠悠地道:
“各位可知,此刻同知枢密院事郑侨大人,观文殿大学士宣缯大人,刑部尚书徐宗仁大人等,与我等一般也在商议弹章之事。李璧其人志大才疏,执政数年一无建树,反倒让曾邓这样的小人冒出头来,在与金人的议和谈判中出卖国格,痛失收复故土良机,此罪实无可恕!郑大人等列位大人已是决计要把李璧列为首参之人了,而曾邓之流仅为属从,这就需要我等予以配合,在奏折中莫要偏离了方向。”
说到这里叶翥顿了顿,看看众人的反应还算镇静,似乎这已经是大家的意料中事。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抛出了一个震撼性消息:
“……此外,郑大人的奏章里还会恳请皇上收回荣王的监国之权,重新归政于都堂。这一条只是约略提及,当由皇上圣裁独断。”
一听这话,大堂里登时炸开了锅,每个人都不禁叫嚷了起来:
“什么!”
“此言当真?我不是听错了吧!”
“如此大事,叶大人莫要戏言,这却让吾等如何附议?”
“叶大人,方才不是说只参李璧么,何必再去招惹那位爷?”
“哀哉!怎么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啊,这下彻底完了!”
“两年前毛晃大人是如何灰心陛辞的,各位大人都比我清楚,至今还有四位同僚被远窜边州不得回返临安,前人殷鉴未远,大人们怎么还会铸下如此大错!”
“皇上的心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弹劾李璧犹可,又把那位爷牵扯进来,那不是……”
……
叶翥笑眯眯地听着,任由众人吐槽发泄,过了好半晌才把双手往下压了压,一开口就透出与众不同的味道:
“此一时非彼一时也!各位听我一言:最近一年来,各位可曾在朝中见过荣王?”
众人一愣,被叶翥这个问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叶大人此话怎讲,我等见没见过荣王又有什么相干?反正那位爷一向都深居简出,绝少在人前露面的。”一人说道。
“呵呵,话虽如此,但各位不觉得这一年来荣王的行止有些古怪吗?除了正旦之日草草出席了一下新年贺宴,连他的面都没看清就退席而去,其它时间更是到处找他不到,这还是一位监国太子的正常表现吗?”
叶翥意味深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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