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离舍(2)
周夫人顾不了许多了,夺过夏蝉手中狐毛大氅上前披在若汐身上,温暖的手贴上她冰冷的脸颊,见她仿若一尊没有思维的雕像,周夫人也不再劝说,招呼夏蝉等人直接将她抱进房中,脱下湿透的衣衫躺下,盖上厚实舒适的被子。
若汐无神的双眼大睁,盯看着拔步床上的罩顶绣花一动不动,给她一碗药她就喝,让她躺下她就乖乖躺下,让她睡她就闭上眼睛睡,活像一个痴傻之人。
她听不见周夫人抹着眼泪的叹息,也感觉不到木楠拉着她手一声一声“阿姐”的呼唤,更看不见夏蝉等一帮下人们压抑的痛哭。
听竹苑内彻夜无眠。
凌晨时分,守了一天一夜的人终究疲倦的合上了眼沉入睡梦中,床上一直安静躺着的人却悄悄坐了起来,趿了鞋悄无声息绕过守在床头的慧枝出了门。
她在漫天大雪中看见他嘴角含笑对殿堂上的永祯帝说“儿臣愿意”, 那一声回答是割断她渴慕生的利刃,是淬灭刻骨眷念的那缕风,是模糊了地老天荒四个字的墨,是她决意用沧桑了却这一段浮世劫爱的心。
两世为人,她渡不了尘世中的劫,情深太痛,不想再在这人世间继续逗留。
她来到永乐大街,那是他和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她在歹徒寒光刀锋下为他凌厉俊朗的身姿失了片刻神,亦凭借精湛的医术让他记住了她,这是一段错爱开始的地方。
凌晨的老街小巷不复喧嚣,酒肆楼阁不再锦绣,更显寂寥伶仃,她用脚步一寸一寸丈量他们曾经一起度过的每一个欢歌笑语的日子,用心重温他给予的每一缕温暖。
爱过、笑过、痛过、哭过,依旧是不变的错过。
她站在街的尽头,回首看自己从错误中慢慢行来,遍体鳞伤。
城门在卯时初整点打开,严冬季节让城外求生活的农夫也想偷个懒偎个热被窝而拖延了进城卖菜蔬瓜果的时间。
若汐逆着零星几个进城的人出了城门,佝偻着背瑟缩在城门边上的守兵对衣衫单薄的她“哎”了几声想要提醒一下这能冻死人的天气,见她不应也就摇摇头不再多事。
家居的普通棉鞋早被冰冷的雪水浸透,没了知觉的人迎着风雪向着西山跌跌撞撞而去,他曾在那儿受伏击重伤,她愿长眠于此用魂魄守护他。
山林寂静,连虫鸟都感知她的悲伤淹息了鸣叫,雨雪与袍裙一起翻飞在墨染的山林间宛若丹青,来路漫漫晨霭暗淡,早不见了他相伴于侧的真情,一叶轻舟载双人倚偎共览,已是幻梦一场,曲终了韵意散人自消亡。
她迎着风雪立在他当初坠崖的山头,于灰暗苍穹中看见他俊朗颜容上那双深邃眼瞳,黑衣如旧神色冰冻,在飞鸿回眸间冷眼看她。
她伸出冷僵的手企图抚上他如画脸颊:煜琰,可不可以别离开我?
或许我该视若无睹,至少还可以继续留他在身边,还可以借他怀抱留一抹微温她想。
只有她自己知道,离别使她如此的惶惑,假笑下的从容藏着令人粉身碎骨的疼痛,一厢情愿的平静下掩盖了失掉的魂魄。
痛到极处,她想不过是一场错误的相逢,求不了一个善终,那就让它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对虚空中的他微微一笑,说:“愿君此心不悔!”
然后,跨前一步,飞身坠入云雾中。
不远处,追风背上的周文斌早已看见悬崖上的人,他期望她再多犹豫片刻多思量一会儿,这样他能奔跑得更近一些,就有更多救下她的胜算。
可若汐没有,就那样毫无牵绊的跳了下来。
“若汐”
一声呼唤从他胸腔中吼出,悲怆之声在山林间回荡,惊起雀鸟乱飞齐鸣相和,来不及了,娇弱身形被劲风吹落,如断线的风筝急速下坠。
周文斌纵身而起,脚在马鞍上一点,身子腾空借力向前,再踩踏树杈枝丫飞跃至山崖前堪堪接住将要落地的人儿。
轻轻回到地面,怀中人儿毫无声息的脸上双目紧闭,全身冰凉得感受不到活着的温度和气息,周文斌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细白指尖缓缓抚上她的脸,埋头在她僵冷的面颊,热泪滴落而下,哽咽的话语飘散在风雪中:“若汐,别扔下我。”
若你执意向死,我绝不独活。
听竹苑内,秦大夫在一屋子人的咄咄注视中低眉敛眼,低声说道:“小姐身体已暖了过来,冻伤也已无大碍。”
夏蝉脚一跺,急道:“可都两天了,小姐为什么还不醒来?”
一屋子的人都焦急看向秦大夫,秦大夫叹了口气摇头道:“小姐绝了活下去的念头,她不肯醒来,再多药石都无用啊!”
屋内陷入寂静,只有窗外落雪沙沙声,夏蝉最先没忍住,一声长咽哭出了声,随后是慧枝、夏荷、惠嬷嬷等人。
周夫人到底撑得住一些,看一眼守在床头一动不动的爱子,含泪劝众人:“她还活着呢,你们这么大放悲声也不怕不吉利,都出去吧,别影响了她休息。”
众人抹着眼泪伤心离开,房间内只余周文斌和床上了无生气的若汐,窗外雪花似乎也感知到悲意而变得无声无息,被风从没关严实的窗棂间飘送进来,落在她身上,企图用冷意唤醒她的知觉。
她固执的关闭自己,沉入其中。
她在严寒与酷热交替中看自己孑然的背影慢慢远离,她不想再挽留。
离开,才是最好的解脱。
她跌入深渊,任由无尽的黑暗吞噬啃食自己,可又总是被一声声的呼唤打扰。
“若汐……”
恍若那青草的气息犹在鼻尖流动,她竟然生出一丝担忧:
我走了,小斌怎么办?严重自闭的他,会不会将自己重新关进一个人的世界再也不出来?还有木楠,他还那么小,没有阿姐为他撑起一片天,世人又该欺他凌他。
有人在耳边对她说:“若汐,若你离开,我绝不独活。”
是钰琰回来找她吗?怎么会?他对他的梦想从来不肯稍有犹豫,怎会为她而放弃。
其实钰琰,我可以助你成为皇帝的,只要你承诺只爱我一人,好吗?
沉入痛苦深渊的她求得卑微,甚至想用利益诱他重新回到她身边。
可是他再一次转身离去,没给她一丁点的念想。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若汐,别怕,我陪你一起死。”
谁要陪自己死去?
她挣扎得极为狼狈:失恋而已,为什么还要我背上另一条人命?
她努力想睁开眼,想看清楚眼前愿意陪着自己面对死亡的人,可是另一个声音不停在说:睡吧,永远不要再醒过来,你就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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